“小姐,小姐,您醒醒”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熟悉,好像是……菱烟?
穆识月的心陡然一紧,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菱烟不是已经和她一起死在了那场箭雨里吗?
“大姐儿,让开,我来”那个嘶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接着,穆识月鼻翼下突然一痛,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声嘤咛从嘴边流出,眼睛倏的一下便可以睁开了。睁眼就看见了明晃晃的太阳,那亮光扎的她马上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醒了,小姐醒了”欢快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转过头,躲开阳光的方向,穆识月再次将眼睛睁开。眨了两下后终于能顺利的看清眼前的景象了,只见围着自己的是一圈脑袋瓜儿,十来双眼睛盯着她,骇了她一跳。
“都闪开,这样围着,小姐还怎么呼吸”又一个有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穆识月的头刷的就转向了声音的来源,眼中所见让她的唇都抖了起来,抬起手指着那张眼角含泪却还堆着盈盈笑意的脸。
大大的眼,还有左腮下的一颗红痣,都明晃晃的展现在穆识月的眼前。这个人,浑身是血仍努力爬向自己,被箭射中喉咙仍张嘴说着“快跑”,侥幸不死却最终被人灭了口。这个人,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又跟着她陪嫁到怀远伯府的絮儿。
穆识月抿起嘴角,眼中的泪不期然的漱漱而落。她的委屈,终于在见到絮儿的一刻喧嚣而出。
一群人又忙不迭的安慰她,为她拭泪。而泪眼婆娑的穆识月,盯着身前的人心思却千回百转,她不知道眼前的情形是怎么回事。前一刻她还魂游怀远伯府,看着自己出殡,看着亲人落泪,此刻却向做梦一样见到了已死的贴身丫鬟。
如果这是梦,她情缘永远不要醒来了,就让她沉浸在这梦里吧。这样就会忘了那些痛、那些悔、那些怨,甚至于那六年的孤寂。
眼前的絮儿和菱烟还是一副没有长大的样子,粉紫色的绫缎扎着两个童髻,看着像是八九岁的小女娃。转念间,穆识月抬起了手腕,就看到一双不算秀丽或者说是微胖的小手,那手上还有几道划破的血痕,一下子呆住了。
菱烟看小姐举着手在看,才发现小姐的手已经擦破了,忙拉了过来,抽出怀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还一边安慰道“小姐忍着点,奴婢给您擦擦。已经派了人回府,咱们没走出多远,想必老夫人很快就会派人来的”
接着问“小姐可还觉得有其它地方不舒服的?”
穆识月任她擦着没动也没说话,记忆在脑海中不停的翻滚着。她记得自己有一年去给舅舅家的瑛表姐过寿辰,因为母亲不在了,父亲又外出。而外祖家与穆府离得并不算太远,祖母就派三堂兄护送自己去。谁料出府还没半个时辰,就碰见迎面驶来的一辆惊了的马车,躲闪间,穆府的马车翻了,自己狠狠的摔在了马车里。
梦里都没再想起过的情景出现在眼前,穆识月有些许慌乱,她已经分不清何为现实何是梦境。
如若眼前是梦,那为何握着她的手温暖如斯,身上的疼痛如此真实,就连晒在身上的太阳都带着暖烘烘的慵懒。
如若之前发生的一切是梦,那为何六年的辛劳历历在目,乱箭刺肉的声音犹在耳边,小到某天早上吃了什么、某一日见了什么人都一幕幕的出现在脑海里。
絮儿在一旁翻着包袱,小姐的衣衫刮坏了好几处,幸好这胡同里人不多,得赶紧让小姐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几个家丁去追那架惊马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已被剩下的的家丁驱散了,周围只有几个跟车的仆妇,想着小姐这身狼狈相也不会传出去,絮儿的心稍稍落了下来
耳边有仆人们修复马车的声音,有对惊马往何处去的询问声,还有房檐下燕子的鸣叫声。穆识月眼睛直直的看着房檐下的鸟窝,心底混沌一片。
菱烟等了半天没见穆识月回答,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穆识月,只见小姐微微仰着头,目光直直的盯着远处,根本没理自己。心里暗想,小姐不会摔傻了吧。这个想法一露头,菱烟就呸了自己几声,这是胡想什么呢。
絮儿走过来检查小姐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伤,菱烟向她使了个眼色,絮儿疑惑的看看菱烟,又看看怔怔的坐在地上的穆识月。柔声说道“小姐,马车已经修好了,还好只是翻倒,倒是没有什么坏的地方。小姐不如先上车里将衣服换一下?”
一串的话说完才唤回穆识月的心绪,可是小姐这不错眼的看着自己是怎么回事?絮儿心里毛毛的,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呀。
这真的只是絮儿多想了,穆识月只是盯着这个死而复生又变成小丫头的贴身丫鬟在出神而已。
看了一会,穆识月终于开口了“絮儿,我这是怎么了?”
听见小姐终于开口说话了,菱烟和絮儿齐齐的松了口气。二人一左一右的搀着穆识月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絮儿边用力边答道“小姐,刚刚有一辆马车疯了似的从胡同口跑来,车夫躲闪的时候急了点,马车翻了。今天恐怕是不能去给表姑娘做寿了”
穆识月的眼皮几不可查的跳了一下,跟她记忆中一样。现在的情况是她做了那么长的梦,长到仿佛经历了一辈子?不可能,若说那些年走过的路是梦,打死她都不会信的。如果不是梦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自己又活了过来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穆识月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再言语了,任由絮儿和梨落搀着她上马车、换衣服、检查有无暗伤、重新挽好发髻。
这一切刚刚做好,外边就传来一阵喧哗声,穆识月听见有人在喊三少爷,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马车旁停住。
“六妹,你还好吧”,一个尚处于变声期的嘶哑嗓音传来,虽语气沉缓,可这声音却让穆识月感觉不安定,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穆识月伸手掀起车窗上的细白纱帘子,就看见个一脸肉乎乎的男子,说是男子也不太妥当,也就是一个大男孩。乌黑的发高高挽起,罩着一顶紫藤花纹的银冠,青绿色蟠纹锦袍,端端正正坐在马上,眼中流露着关切的神色,额头上的细汗在太阳的照射下煜煜的闪着光泽。正是四伯父的长子,她的三堂兄穆宸轩。
别看三堂兄一副憨憨厚厚的相貌,其实此人最是奸诈。儿时总是怂恿他们做坏事,但每次被大人发现他都有理由撇清自己,把锅甩给弟弟妹妹们背,然后全身而退站在一旁看热闹。若问他身为兄长的自觉性哪去了,别闹,大难临头还不各自飞是傻子才做的事好么。
“三堂兄,我很好,只是蹭破了一点皮,不碍事的”,穆识月小声的答道。三堂兄虽不靠谱,但她知道真的面对正经事时还是不会胡闹的。
转头回车厢抽出菱烟刚刚递给自己的帕子伸了出去。
“三哥还是擦擦汗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府再说”,已经在这逗留了很久,而且究竟发生什么事她已经想起来了,自是没有了什么好奇心。
“好的”,穆宸轩接过穆识月递过来的帕子,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穆家并没有分家,除了大伯父和六叔两家迁至京师外,其他四房同在一个府里,兄弟姐妹们打小就混在一起,自是很熟识的,所以根本没想过和穆识月见外。
唉!人胖就是爱出汗,这才骑马跑了多远身上就跟雨淋了似的,看来母亲说让他多动动赶紧瘦下来的计划得提前了。
穆宸轩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又把帕子还给了还撩着帘子没有放下的穆识月。透过车窗看见坐在六妹身边那个眼睛大大的丫头接过帕子熟练的拿起匣子里的剪刀绞碎了,不禁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会这样。
六妹是所有姐妹中最谨慎的,她可以和你亲密无间甚至勾肩搭背,但转过头就能摆出一副我根本不认识你的姿态,很少能抓到她的把柄,所以她是所有姐妹当中最无趣的一个。
算了,不想了,眼下这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老祖宗指派的活计,出门还没走多远就让他给办砸了,还累得六妹妹受伤。他可以想象到回府后那热乎的皮鞭子炖肉,思及此,穆宸轩露出了一副呲牙咧嘴的苦笑。若是有人看见他的那一笑,就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向着穆府的方向驶去。穆识月闭着眼,斜靠在车壁上。看着是在闭目养神,其实心正随着马车的晃动一道摇摆不停着,这一切委实太真实了,让她的迷惑越来越深,真的不敢相信发生过的一切居然还能重演。
如果记忆没有错的话,这一年她八岁。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惊马事件发生在母亲过世后的第三年,她刚出孝期不久,所以才会去赴瑛表姐的寿宴。
这一切若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她重新活过来了,不是在那场刺杀中活下来,而是回到了自己八岁的这一年。这件事实在太诡异,穆识月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