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流云虽然处于盛怒中,却还是注意到了卿月看向沐夜汐的眼神,因此他也跟着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自己那个不孝子,发现他眼神闪烁神情中带着一丝扭捏。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沐流云毕竟曾是就天龙族赫赫有名的前任战将,心念跟着一动便知此事定和这红衣女子脱不了关系。
思及此,沐流云看向卿月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审视,他目光如炬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卿月,他眼神毫不掩饰,隐隐透着不善,而面前的卿月却丝毫不见闪躲,不卑不亢,从容的迎着他挑剔的目光。
沐流云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此女胆色、气度绝非凡夫俗子所能匹及:“老夫就且听听看吧!”
“恕晚辈失礼,沐老将军,请细细看下晚辈的右脸。”卿月朝沐流云的面前跨了一步,接着微微侧过脸,将自己的右脸转向他的方向,以便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果然,沐流云闻言同身旁的妻子珞嬣一同倾身仔细一瞧,卿月白皙光洁的右脸颊上,有一道粉色的疤痕,疤痕很长,几乎滑过她整个脸颊,可想见当时伤口有多严重。看这疤痕的颜色便知这皮肤是新长出来的,而且痕迹已经变得很浅,看来是经过一番精心的养护过的。
“这是……”沐夫人珞嬣也看见了卿月脸颊上的疤痕,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和迟疑,这和她家汐儿又有何关系?
“与你无关,你不必……”沐夜汐一听卿月的话,便知向来聪慧的卿月定是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于是他激动的嚷了起来,他并不希望她知道这事,更不要她觉得欠了他的,毕竟是他误伤她在前,哪怕真被父亲打散了百年道行,也是他心甘情愿。
可没想到他才开口要阻止,一道冰冷的眼神迅速射了过来,他不觉一颤下意识的收了口。
“闭嘴,跪你的。”卿月眉角跳了跳,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而沐夜汐居然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乖乖闭上了嘴继续安分的跪着不动了。
明知这样的场合不妥,可是飞烟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知道自己失礼了,快速的抬手掩着嘴难为情的的红了脸。
沐流云夫妇自然也将沐夜汐不寻常的举动看在了眼里,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他们这个儿子打小便好动又不服管教,何曾如此听过别人的话了,这倒可算是盘古开天辟地头一桩了。
因此两人都将好奇的目光又转回了卿月身上,看来这卿月姑娘和他们儿子的关系不一般啊!
卿月自然知道他们是误会了,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神情自若的接着说道:“半个多月前,晚辈因意外伤了右脸,当时伤口深可见骨,十分可怖,罘彝神医更是直言晚辈这右脸是再无恢复的可能。”
卿月淡淡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他人的事一样,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个差点毁了容的人更本不是她似的:“沐夜汐只所以会盗走龙族的千夜盏,也是为了换一味灵药来医治晚辈脸上的伤。”
“这一切皆是因晚辈而起,还请沐老将军开恩,绕过他吧。”语毕卿月谦逊又恭敬的朝沐流云欠了欠身。
卿月如此从容不迫的气度让沐流云心中更是欣赏,他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心思,更是故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冷哼道:“即便如此又如何。”
“沐老将军,夜汐真的不是故意的。”飞烟见卿月并未吐出她受伤的原委,心中一动更是觉得卿月看似清冷孤傲,还有些不近人情,其实也不过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因此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顺着卿月的话替沐夜汐求情:“飞烟也求您网开一面,饶了夜汐吧。”
一旁的珞嬣也忍不住扯了扯沐流云的衣袖,抬眸一脸哀求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并示意他干脆顺着台阶下了便是了。
“千夜盏事关九天龙族,岂是我一人便可作数的?我若不教训教训他如何面对长老们?”沐流云傲娇的扬了扬下巴,台阶她们是给了,不过他若是下得太快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结果卿月闻言,右手一翻一把匕首便静静的握在了她的手中,她挑了挑眉看着沐流云:“此事终究是因晚辈这张脸而起,若沐老将军觉得不解气,晚辈这便毁了它。”
身边传来飞烟震惊的倒抽气声,龙族宗庙正殿内,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部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卿月,冰凉的匕首已经紧贴着卿月右脸的伤疤,似乎只要沐流云稍一点头,她便会立刻划了下去。
“你……你这是威胁老夫?”吃软不吃硬的沐流云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道怎么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心气都那么高,连求人都不会。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一阵阵刺骨的寒风自殿外吹了进来,吹得他们的衣衫一阵翻飞起舞,整间正殿顿时如冰窖般阴冷。飞烟忍不住双手环胸浑身冷得发抖,卿月见状双眉一皱一个箭步跨到飞烟的身前,替她挡下了自殿外吹进来的寒风。
殿内冷得连跪着的沐夜汐都忍不住跳了起来,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忍不住双脚跳着:“哪里来的寒风,这么冷?”
沐流云却是神色一凝紧盯着宗庙的正门,只见一抹烟青色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那人一步一步朝他们缓缓踏来,只是他每跨出一步,脚下所踩的大理石地面便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卿月勾着唇看着那人一步步走来,心里不禁暗暗讥诮道,人家佛祖是步步生莲,他这是步步成霜啊!
才想着那人已经踏进了正殿,而他身后则是一条由冰霜结成的道,一阵阵寒气直逼他们而来。而那人在走到卿月面前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微微朝卿月的方向侧首吸了吸鼻子,随后抬眸打量了一下卿月,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他的左手轻轻的朝卿月的右脸抚去,卿月见他眼神清明便也丝毫不闪不躲,任由他的左手抚上了她的右脸,立时她便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冷透过脸上的皮肤侵入了她的肌肤。
“果然是快好了。”男子淡淡的呢喃,低沉的声音不见丝毫波动。
他缓缓撤回了手,卿月这才发现男子的左手指用绷带一层一层绕了起来,手指尖处隐隐透着寒气,卿月心里疑惑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不过听了男子的话,她倒是明白自己每日涂抹在伤疤上的“艳雪冰露”是谁的了。
“如墨?你怎么来了?”冷得满殿窜的沐夜汐看清来人是谁后,忍不住惊讶的喊出了声。
如墨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再看了看沐流云手中那根金色的踏龙锏,嘴角微微向上勾了一勾,神色却依然冷漠。
他自怀中掏出一只流光溢彩的小盏交到沐流云的手中:“我是来还这个的。”
“这逆子果真是将它换给了你。”沐流云将踏龙锏交给妻子,自己则将千夜盏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丝毫损伤后才终于重重的舒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的将千夜盏收好,看向如墨的眼神却带着一丝迟疑和担忧,“你试过了?”
“恩。”如墨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划过一丝哀戚,连九天龙族的千夜盏都帮不了他,他这一生还能再找到她吗?
沐流云看了看自门口一路延伸过来冰道,再看了看如墨被绷带缠绕的手指,以及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寒之气,他知道好友的天罚又加重了,因此他忍不住担忧道:“你已违逆天意,再这样下去你会万劫不复的,值得吗?”
“为她,叛天叛地叛尽天下人,我亦在所不惜。”如墨转身朝外走去,冰冷的声音自殿外传了进来,他如来时一般在风雪中消失。
如墨的声音不重,冰冰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却一字一字敲在了卿月的心底,她震撼的凝视如墨离去的方向,内心的触动竟十分强烈。
“唉……”沐流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劝了一辈子却怎么都没有用,他转头看向丝毫不知道反省的沐夜汐,冷着脸怒骂道,“你个逆子,这次算便宜你了,若再有下次,我必定打得你魂飞魄散。”
“是是是……爹,孩儿再也不敢了。”沐夜汐一副嬉皮笑脸的朝沐流云应道,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认知,看得一旁的飞烟和卿月两人直摇头。
卿月更是满脸黑线,额角抽搐了几下,她觉得自己特意跑来九天龙族替这么个白痴求情,简直是多此一举,就应该让他被他爹打散了百年道行,重新化骨再练,说不定就不会这般愚不可及了。
才想着她便朝沐流云夫妇福了福:“如此晚辈便告辞了。”
见沐流云朝她微微一点头,她便迅速的转身朝外走去。
而飞烟见卿月这就要走,也急急忙忙的同沐流云夫妇打了声招呼便追了上去。
留下沐夜汐一人傻兮兮的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发呆,直到沐流云一巴掌拍在他脑后:“死小子,还不快跟上,你的任务是好好保护龙神,别再给我捅娄子了,否则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知道了。”沐夜汐揉了揉被拍疼的后脑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好歹他也是这代的龙族战将,哪有那么不靠谱。
他淘气的楼了搂自己的母亲,并在她脸颊上重重一吻:“娘,我走了。”
珞嬣含着笑目送爱子离开,待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视线内后,她才满脸忧虑的看着夫君道:“那姑娘……”
“像。太像了。”沐流云呐呐的低喃,随后无力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唉!孽缘啊……孽缘……都是孽缘。”
无论如墨也好,还是那人也好,注定都是孽缘。
也只能看他们各自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