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黄昏之时,她跪着在山上徒手挖了个坑,将她爹娘埋葬了。
挖完坑埋葬好时,已经过了一宿,天儿都微微有些亮了。
骆秋宁没有听那男子的话回去,而是沿着路,走回了抚州城里头。
骆秋宁的衣裳早已脏乱不堪,头发凌乱,憔悴不已。她沿着抚州城里头最繁华的道路行去,站到曾经最熟悉的朱红金漆大门外。
曾经挂着‘骆府’门匾,已经换成了‘裴府’。
“你这小乞儿,呆在这儿作何?”旁边有人路过,看着满身肮脏的骆秋宁问道:“你也想在裴家讨一口吃的?”那人说着,指了指旁边:“那不能在人大门外,去那条街道,那儿又裴家施粥的棚子。今儿初一,该是裴夫人亲自施的。”
“哎哟,裴夫人可好看了,温柔贤淑,还善良的跟活菩萨似的……”那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转身便要走。
骆秋宁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裴夫人?”
裴夫人?她这个八抬大轿正儿八经娶进门的裴夫人不是已经被丢到乱葬岗了么?
“裴夫人你都不知道?”那人回过头看向骆秋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人家那是活菩萨!你要去瞧,去施粥那边儿去瞧。不过可不能正眼,不然就你这身份,不是玷污了别人么?”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去。
骆秋宁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渐渐走远,木然的回过头,看向那边人头攒动的街道。
骆秋宁木然的走近裴家的施粥棚,棚外站了长长的乞丐或是穷乏之人,一个个莫不对裴家感恩戴德。
骆秋宁站在人群之后,看着施粥棚中,笑盈盈的施着粥的问柳。
问柳的确美极了,朱唇凤眼,眉似柳叶,肤如凝脂。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妩媚娇美。她一头青丝挽着高高的随云髻,上面插着一支当年她最爱的羊脂玉嵌玛瑙彩鎏簪。
骆秋宁总觉得,富贵而不张扬才是美的,就像那支鎏光的簪子。原来问柳跟她想的一样。骆秋宁面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还有那对琼琚点碧玺金流苏耳环。是当年她爹从南洋回来时送她的生辰礼。
如今也戴在问柳的耳垂上。随着她施粥的动作轻轻的摇曳着流苏,此刻在骆秋宁的眼中,竟是格外刺眼。
那日屋中的颠鸾倒凤又浮现在骆秋宁的眼前。
“裴夫人可真是个好人呢。”骆秋宁站在原地,带着讥笑喃喃道。
“可不是!”骆秋宁话音一落,旁边便有人接道:“可不是个活菩萨,人美心善,常常救济我们这些穷苦的人。哎……谁娶了这样的人,才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呢!”
骆秋宁转头,看着旁边接话的人。
“可我听说裴家原娶了骆家女,如今为何骆家的府邸却成了裴家呢?”骆秋宁转头,问道。
那人摇头:“这我不晓得,才搬来的。”
“哎哎,他不晓得我晓得!”旁边有个膀大腰圆夫人挤着凑过来,一脸的说长道短的兴奋:“骆家女?你说的可是裴老爷的原配夫人?”
那夫人盯着骆秋宁:“那啊,听说跟人通奸生子,难产死了,具体死哪儿也不知道。反正要我说也活该。你要用那个女人跟现在这个裴夫人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着,那妇人一根根的数起了指头:“论容貌,不及;论品行,更是比不上;除了家里比这个这个活菩萨有钱,可什么都不上!”妇人说的唾沫横飞。
“那骆家呢?”骆秋宁冷冷的问道。
“骆家?哎哟可不得了!说不得说不得!”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凑到骆秋宁的耳边兴致勃勃又小心翼翼的嘀咕道:“说是谋逆!家中钱财资助端王谋逆,端王被抓的时候,骆家就被灭门了!”
骆秋宁听着身子一颤一颤的,她强忍着心中的情绪,咬牙切齿的又问:“灭门抄家,如何府邸还在?”
还安好的挂着裴家的牌匾?
骆秋宁再蠢,也隐约猜到了答案。可妇人的话在耳边想起的时候,还是像轰顶的五雷,炸的她脑子嗡嗡响。
“裴家有功啊!人呈列了证据。要不是裴家的大公无私,哪儿能那么快逮住骆家这些杀千刀的?!当做奖赏,就赐了骆家的宅子!裴家老爷也升了官,人家现在是咱们抚州的知府大人勒!哎哟哟,这事儿抚州城里好多都晓得……都夸裴家呢……”
骆秋宁走在抚州的街头,秋日的凉风吹得她头发更是凌乱,她仰头望着天儿木然的走着。
她爹娘的为人她明白,绝无可能谋逆,也绝没有胆子谋逆。
当年,的确是她自己求着嫁到裴家的,可也是裴家答应了她才嫁过来的。
裴家曾蒙冤入狱,家中分文不剩,只能等死。是她,买通了官员打点;是她,买通了证人反口;亦是她,救了裴家满门。
金山银山换的他们满门安康。
裴元出狱那天,问她有什么求的没有?她求的事裴元红妆相聘。裴元想也不想便应了,于是她带着骆家的万贯家财,嫁到了裴家。
她不仅给了裴家满门安康,还给了裴家一世富贵。
结果呢?
骆秋宁一边走,一边幽幽的看着秋风扫过落叶。
结果呢?她问自己。大费周折嫁给了裴元,结果呢?
骆秋宁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仰着头微微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八)
骆秋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回到山上的院子时,那陌生男子正背着身子用针线缝着人皮。
骆秋宁面无表情的推开门,静静的站在男子身后,盯着他的背影。
那男子似乎不知道身后的骆秋宁一般,只垂着头做着人皮。骆秋宁不出声,他也就默然不言。
“我要跟你交换。”骆秋宁站在院门口,看着那背影开口道。
男子听到骆秋宁的声音,没有回话。只冷清疏离的道:“嗯,我要你身上最可怕的东西。”
“什么?”
“欲望。你呢?”
骆秋宁一愣,而后坚决的道:“除了欲望,什么都可以。”
她现在的欲望,便是裴家满门的血债。铺天盖地的恨意支撑着她死过去,又活过来。欲望,她不能给。她现在要靠着这欲望,去毁了裴家。
男子站起身子,手里还拿着染着黄姜的针,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骆秋宁。
“我要的便是最可怕的东西。”他看着骆秋宁,冷冷的说道。
骆秋宁看着男子,坚定的摇头:“不行,欲望是我现在最不能给你的。除了它,任何什么我都可以换。”
男子转头,凉凉的看着骆秋宁:“人皮?眼睛?嗓子?笑容?”说着,他摇了摇头:“你这些东西,还不够。”
“想想,就没有别的想要了么?”骆秋宁皱眉,看着男子声音带着恳切。
“最可怕的我要不了……”男子哝哝自语,看着骆秋宁的面上带着思索:“那便最美好的东西罢。”
他看着骆秋宁:“我要你的回忆。”
“好。”骆秋宁想也不想便应道:“事成之后我便给你。”
“那你呢?你要什么?”男子反问。
“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