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雪, 细小的如同榛子大小的颗粒从天上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这种质地坚硬的雪粒落下来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给人一种万籁俱静的感觉,楚筱悠披着粉白的狐狸毛大氅和穿着一身银灰色长袍束着金冠的刘曦并肩站在庑廊下, 抬头看着天上的落雪。

不知道为什么,落雪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好像所有的烦恼忧愁都远离而去,站在一处世外桃源。

相逢离去,眨眼间就是一岁。

青城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殿下,陕西布政使, 按察使求见!”

刘曦转头看向了楚筱悠, 给她紧了紧大氅:“我叫王姑姑过来帮你吧,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总是这么受累可不行。”

楚筱悠瞪大了眼,王姑姑?东宫的管事姑姑就这样过来帮她带孩子?那是什么样的情景?这样叫所有人都知道了,该要怎么想?

她想要说声不行,刘曦却已经微微一笑, 转身离开。

下了庑廊胡小六撑起了油纸伞, 楚筱悠在庑廊下看着刘曦缓步离开, 曾经那个叫她觉得可爱又怜惜的孩子早不见了踪影。

七斤醒来又哭了起来,楚筱悠放下了心里纷乱的思绪又过去看孩子, 她才到了门口, 七斤立刻就不哭了, 楚筱悠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也太精了!”

刘妈妈叹息着:“幸苦小姐了。”

刘曦径直去了楚靖瑜的书房, 刘去和楚靖瑜坐在一侧, 另一侧坐着布政使夏侯端和按察使刘怀玉, 门口的小泥炉子上的茶壶突突的吐着热气,炭盆里炭火散发出温暖的光,然而气氛却格外的压抑紧张,刘曦垂了眸看着茶碗里清亮的茶汤,既不开口,也不抬头,就好像没有看见夏侯端和刘怀玉这两个封疆大吏一般。

原本还有着几分侥幸心理的夏侯端和刘怀玉,在这样温暖的屋子里心里渐渐的冒上了冷气,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惶恐不安。

陕西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脱不了干系。

刘曦的气势所迫,还未开口,两个人就落了下乘,帝王之气,人人避退,这个太子,真是一日比一日更有气势。

楚靖瑜眼里露出了赞赏。

刘曦不轻不重的放下了茶碗,转头却和楚靖瑜说话:“听说当日楚大人在山上探查情况,刘大人却带着按察使的人来抄家,是不是?”当时的楚筱悠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为难,偏偏刘怀玉还要上门欺侮。

没想到刘曦会先说这件事情。

“确有此事。”楚靖瑜道。

刘怀玉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忍不住站起来行了大礼:“当时确实有人匿名投信说是楚知府贪赃枉法,徇私舞弊……”

刘曦的目光落在了刘怀玉的身上:“什么样的大事能叫按察使大人亲自上门办案?”

刘怀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明察,臣,臣也是一心为皇上为朝廷办事。”

刘曦站了起来,他信步闲庭,看向了窗外的落雪,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或许明日就可以带着楚筱悠去赏雪景了,他叫了一声“胡小六”。

胡小六应了是,站在刘曦身侧,向着刘怀玉道:“有人参奏大人贪赃枉法勾结外邦,黄巾山上私铸的兵器,大人也有收成,大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太监的声音听起来尖细刺耳,又格外的有一种无情无义的冷酷感。

刘怀玉的瞳孔猛的一缩,跪在重重的磕头:“太子殿下明察!太子殿下明察!”

刘曦向外叫了一声来人,青城立刻带着侍卫走了进来。

“将刘怀玉收押,彻底搜查按察司!”

刘怀玉凄惨的叫声,好像是被谁用刀切了一般,胡小六从外捧了信件进来,刘曦只看了一眼信封就放了回去:“告诉白阁老,西安的事若是有任何人敢掺合,都按通敌叛国处置!”

夏侯端噗通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但有吩咐,臣,臣莫敢不从!”

还没对夏侯端说什么,就被吓成了这样,刘曦的手段果然了得,刘曦看向了楚靖瑜:“剩下的事情就要交给楚大人了,夏侯大人若是有什么话,就和楚大人说好了。”

夏侯端连连应是。

刘曦便只坐在一旁,听着楚靖瑜和夏侯端商议,不得说楚靖瑜确实是个很有才干的人,他和夏侯端说话,句句都直指问题中心,问的夏侯端冷汗连连,黄巾山上的事情不是一年两年,在任这么久的夏侯端不该完全不知:“如今事情既然翻了出来,大人若还想着一问三不知,期盼能够独善其身,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可若是大人能和我一道查清这件事情,那么大人说不定还能加官晋爵!”

夏侯端一咬牙道:“这个事情我虽不是完全清楚,但却知道,西安的官员,有半数都一起做过一件买卖。”

所以西安半数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参与了这件事情,有些事情一旦人多到一定程度,秘密虽然不容易保住,但处置起来就会变得更为艰难,帮鞑坦私造兵器的事情虽然挖了出来,可想要理清这样一件事情却要费更大的精力和时间。

楚靖瑜和刘去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痛心疾首,刘曦看着楚靖瑜吩咐:“楚大人只管放开了手脚去干,若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

一个好的上司好的君主总能担起格外的责任,这样的人,下属们才更愿意追随,刘曦真的不简单!

楚筱悠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叫下人去准备晚饭,绮画匆忙从外面进来:“刘太太和刘小姐哭哭啼啼的过来找小姐了,小姐您看?”

什么样的大事能叫刘太太和刘小姐哭着来找她?楚筱悠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清楚,只怕刘同知和这一次的黄巾山事件也扯上了干系了,她叹息了一声,叫人请了两个人进来,她们两个进来就跪在地上磕头。

见面是因为从前的情分,却并不代表她会因为情分和怜悯会出手做些什么,内眷们享受了男人带来的荣华,自然也该明白有一日该要承担起相同的责任,如果有一天她哥哥出了什么事,她因此要受牵连,她一定无怨无悔。

楚筱悠叫两人起来,母女两个人却跪在地上磕头,刘晓晓抓住了楚筱悠的手:“小姐救救我父亲吧,你同大人说说,我父亲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求求小姐叫大人放了我父亲吧!”

“我相信我哥哥,他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也就是说,不会帮忙了。

刘太太猛的抬起了头:“你怎么这么无情无义?你来西安没有一个相熟的人,是谁陪着你跟着你忙前忙后,你们家里但凡有事我们总是第一个过来,现在不过一件小事情,你就连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刘妈妈冷冷的呵斥了一声:“太太的心情我们理解,可若是刘大人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受老天给他的报应,说到底他出事,是因为他自己做错了事情,跟我们大人和小姐都没有关系,要是放在别人家里,太太以为能够见到我们小姐?还不是顾着当初的情分?”

刘太太嚎啕大哭,刘晓晓呆呆的跪在地上,楚筱悠看着她:“除过你父亲的事情,如果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刘晓晓扶起她的母亲,怨恨的看了一眼楚筱悠,头也不会的出了屋子。

楚筱悠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曦走了进来,他叹息着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不必和这些人较真,这些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

楚筱悠笑了笑,站了起来:“前面的事情忙完了吗?”

这些事情既然楚靖瑜有能耐能够做好,他就不必在掺合了,正好乘着楚靖瑜忙碌,他和楚筱悠好好的叙叙旧。

“我若都做完了,哪里有你哥哥表现的机会,这样你岂不是要怪我?”

楚筱悠笑了起来,夏花般灿烂,她的美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惊心动魄,一颦一笑之间都叫人沉醉。

刘曦叫人拿了围棋过来,你来我往的杀了几盘,用晚饭的时候,竟然只有楚筱悠和刘曦两个清闲的人,其他人都在前头的书房用的。

雪越下越大,窗户之外白皑皑的一片,屋子里温暖如春,刘曦给楚筱悠夹着菜,看她低头吃着,忽然道:“你可想过你的将来?”

“我将来要照顾我的哥哥和侄子,还有就是做一个了不得的制药师。”

刘曦垂了眸道:“难道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刘曦看上去越来越怪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没有想过。”她回答的很诚实,大大的眼里湿漉漉的,露着说不出的信任,刘曦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抿了抿嘴,抓住了楚筱悠的手,楚筱悠惊诧的看向了刘曦。

刘曦觉得这一生里还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不安又格外兴奋,好像积攒了十几年的气力都要在这一刻使出来,要破开一些东西,又要长出一些什么,他张开了嘴,那一句藏在心里太久的话已经到了舌尖上。

刘妈妈跑了进来:“小公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吐了奶。”

楚筱悠立刻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刘曦这一记重拳没有使出来又重重的的落了回去,砸的他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子,他头晕目眩的坐在原地休息,好一会才缓过了神,吃在嘴里的菜味同嚼蜡,他咬牙切齿的吩咐胡小六:“叫王姑姑带着经验丰富的奶妈子,立刻马上到西安来!”

太子殿下一向云淡风轻,不知道是谁把太子气的脸都变形了?真是很期待见见这个人啊!

刘曦叫人又重新给楚筱悠做了饭菜,因为顾北晨求见,他便又去了前面,楚筱悠还要跟着张先生去参加西北的药师大赛,虽然七斤离不开她,可是这个事情对她也很重要,刘妈妈道:“也就一会的时间而已,小公子虽然眷恋小姐,可只要奴才们不饿着冻着,侍候好了,说不得也不会那么难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昊天坐在书房里,听着秦轩明道:“表弟在西安搅动的风起云涌,整个陕西的官场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说,这一次只怕是要虎头蛇尾了,这个头好开,这一摊子可不好收拾。”

那么多的人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想要漂漂亮亮的收场肯定不容易,可不知道为什么,秦昊天就是觉得这事情未必会难着楚靖瑜,他淡淡的摆了摆手:“你罗表弟现在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他这个人确实比我所想的有本事的多,才一年的时间就爬到了这个位子,将来恐怕也不可限量。”

别人家无父无母的孩子都比他自己的孩子好,一想到这些秦昊天的心情就不怎么好的起来,秦轩明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他连忙道:“听说娘娘在宫里越发有权势地位。”

还好这个女儿争气一些,秦昊天缓和了脸色:“叫人跟娘娘说,但凡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跟家里说,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还有,抓紧时间怀上孩子才是正事。”到了那一日,才是秦侯府真正荣耀的时候,否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秦轩明应了一声,站在那里等着父亲吩咐。

秦昊天又想了想道:“你的媳妇也去了一年,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秦轩明的脑海里一下子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他微微笑着道:“父亲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你二婶娘周家,如今借着家中的子侄能够改进耕犁,为陛下分忧,也一跃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你若是有空,到可以多看看他们家的女孩儿,若是有喜欢的,我叫你母亲帮你提亲。”

秦轩明应了一声是。

老太太看着薛姨娘怀里胖嘟嘟的小姑娘叹息了一声,原想着薛姨娘可以怀一个儿子,哪却没料到世事无常,她叹息了一声。

薛姨娘当然知道老太太的失望,可是对她来说,什么都是好的,她笑着道:“听说外面的那个柳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六斤八两,像极了二爷。”

秦轩河的外室生下了儿子,楼玉儿到现在却还没有孩子,她这把年纪的都抱上了嫡亲的重孙子,就她还没有,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好事,老太太难免担忧起,没有人丁,又如何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