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科神情凝重地翻找着这些尸骸,他不知自己想要找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在某处可能会有什么线索。

“主人,我们还是撤退吧。”阿雾的精神波动有些颤抖,“总感觉着这堆骨头里会有很多脚的毛毛虫之类的。”

“毛毛虫?燃烧沼泽的吗?你是不是在燃烧沼泽留下心理阴影了?”达科没有去理会阿雾,继续在脚下的骷髅和尘埃中翻找。

不知检查过了多少具骸骨,达科翻找出了一块质地坚硬的羊皮纸来,上面依稀能看出文字的痕迹,这些文字竟然是阿美西亚通用语!这块皮料并未被腐蚀,而是像僵尸的表皮一样,被亡灵地狱中的死息浸润得越坚韧。皮料已经破损得很厉害,上面的文字也磨损严重,需要很仔细才能辩认清楚,达科艰难的看下来,现这是一本日记。

“1993年6月5日,进入这个可怕的位面已经三天了,这是通过随身携带的魔法钟得知的时间,不然在这里灰蒙蒙的阴霾下根本无从分辨时间。日记本的所有纸张在该死的灰色气体腐蚀下已经彻底腐烂,皮料反而变得十分坚硬,只能用这块羊皮纸来记日记了。全队人都很低迷,只剩下安卡拉队长还一直在鼓舞着大家,他说教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一定会来救我们离开这里。在陌生的地方先要做到不能慌乱,这里唯一的标示物是那座高山,所以我们向着那座山的方向走,教会来求援我们时也方便他们找到方位。”

“1993年6月9日,又打败了一批丑陋的不死生物,这次的僵尸里有一种会放电的僵尸,几个同伴被电光带到都受了伤。他们的伤势本不重,但伤口被这里的雾气沾染就开始大面积腐烂,没过多久就死了。希尔魔导师为了掩护我们也死掉了,我亲眼看到十几只强壮的僵尸把希尔魔导师的身体撕裂成几块,分不清形状的内脏流得满地都是。哦,不行了,我要去吐了。”

“1993年6月17日,今天遇到了一种恐怖的不死生物,安诺大魔法师说那是幽灵,武士攻击它的时候一定要附着斗气才能伤害它。两个死在它手里的同伴就是因为用剑伤不到它,结果被吞噬了灵魂,变得像痴呆一样,连话都不会说了,真是太可怕了。还好有安诺大魔导师,他的光系魔法是幽灵的克星,能够将那可怕的东西净化。”

“1993年6月29日,今天有人传言说教会不会来救我们了,安卡拉队长将散布传言的人狠狠骂了一通,但那人是生命之神的神官,受伤的伙伴还要他来救治,队长也不好处理他。我想诸神应该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损失了一半的人才将死神的分身杀死,是立下大功的。虽然被祂临死前放出的圣器地狱之门,将我们吸入到了这里,我们也没有放弃希望,唯一的希望就是教会来救援。”

“1993年7月1o日,我跑不动了,就这样死掉算了吧?那个叫做憎恶的东西是什么,怎么会形成那样一团乱七八糟的肉团?就像一堆不同生物的尸块缝合在一起,那个生命之神的神官也被巨大肉团吞了进去,然后他那只带着墨绿色指环的手臂也成为了憎恶身体上的一个肉块。会不会有一天,我也成为其中的一块烂肉呢。”

“1993年7月12日,好饿。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一片荒芜,根本没地方进行补给,随身的食物昨天就吃光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啃那些僵尸了,到底怎样才能回到我们的位面去?再回不去我们全部都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

看到这里,达科了然。日记中既有光明法师,又有生命神官,显然这是一支各大教会的联军。诸神纪元1993年,正是死神陨落的那一年。阿美西亚通史上所讲,为世间亿万生灵计,诸神将死神灭杀。这个过程中各个教会也损失了不计其数的信徒,显然这些人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比较倒霉的一批。

死神将神性寄托在凡间的化身之上,以图逃避追杀。诸神也派出了最精锐的追剿团,并且成功将其杀死,导致死神最终陨落。在神战之后,立下大功的追剿团战士们失陷进了死神的契约之地——亡灵地狱中。他们一直在等待诸神的救援,但不用看达科也知道,直到最后他们都没能等到。这些追剿团的成员都成为了诸神棋局中的弃子。

达科自己在亡灵地狱中,只要不冒然接近领主们的地盘,都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没想到身为人类的异族在这里,竟刚一进来就遭受到各种围攻,就连罕见的电僵尸和憎恶都出现了。于是达科十分庆幸自己是个不死生物,但转念想到,若不是不死生物恐怕也难以进到亡灵地狱中来,日记中的那群人是被地狱之门送进这里的。

达科心中一动,这日记中提到的地狱之门,难道就是现在主人的那个地狱之门?只是听主人说这个指环只放点亡灵出来,没什么大用。那个指环竟然是个神器级别的存在,主人是怎么得到的?她有足够的力量使用它吗?看来主人还没学会用那地狱之门把敌人吸进去,不然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想到主人,达科又不知不觉笑了出来,这时布莱特的意识传来,“达科,你试着将信力引导出来,接触那些怨灵。”

“释放信力?那是做什么?”达科一边疑惑着,一边释放出自己的光明信力。

忽然间,洞穴里面本是被光明魔法逼入黑暗中的十几只怨灵,不顾光明的灼烤,从四面八方向着达科汇集过来,汇集过来的怨灵暴露在照明术范围内立刻冒出缕缕青烟,尖声的嘶嚎充斥了整个洞穴。

“啊!主人,能不让它们叫唤吗,把阿雾吓尿了。”阿雾绕着达科不安地打圈转着。

这一阵变化也惊呆了达科,布莱特却是暗自沉吟,“看来我的猜测成立了,这些灵魂在死前期盼的救援一直不曾到来,于是这深重的怨念保持了灵魂的独立性,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消散。而你的光明信力其实有着共通之处,那些灵魂中有一部分生前是光明信徒,见到了你的信力自然以为是期盼的救援到来了。”

听着布莱特的分析,达科彻底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偶然间转化的信力竟还有这样的功效,他不知所措的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把你当做救援者,就不会对你不利的,把照明术的卷轴收掉吧。”达科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布莱特,光明魔法消散的一瞬间,十几只怨灵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达科的眉心,庞大的精神力如海纳百川一般,充实进达科的灵魂,而其中包含的一丝丝怨念,都在达科那一点信力中消逝。但在化解那些怨念的同时,他灵魂中的光明信力也一丝丝减少,本就不多的光明信力就这样枯竭了。

“主人,您没事吧?那些怨灵怎么融进去了?”阿雾继续一惊一乍地呼喊着,“它们的怨恨很强大的,主人不要疯掉啊!”

达科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一瞬间强大了一大截,这种感觉比之当初吞噬其他不死生物灵魂残片的快感要强太多太多。达科竟一时间难以把握如此庞大的精神力,将身体控制权让给布莱特。

布莱特接管了身体控制权,他仰头叹了口气。先是双手捧于胸前,做出光明救赎的姿势,想了想,似乎现在自己已是身属黑暗,想要救赎的也是信仰黑暗的怨灵们。于是双臂平展,身体呈十字架般撒播黑暗的姿势。却又觉得与自己习惯不符,干脆就身体正立挺胸。

“你们曾是虔诚的信徒,亦是勇敢的战士。直到身体腐朽,灵魂依然不愿放弃生前的执念。即使这世界不存在救赎,尊严也不允许你们躲入坑穴,你们的壮举也不应当如此销声匿迹。没有人能够将你们的荣耀掩盖,请相信我,停止哀嚎,那应当是你们出的声音。成为我精神的一部分,你们的执念,将由我来帮助达成,以我的黑暗信力为你们解脱。唯暗永存。”

又有多只怨灵的尖啸戛然而止,汇入了布莱特的灵魂,这些都是曾经的黑暗信徒。这些怨灵的精神中包含的怨念在黑暗信力的感召下逐渐消失,随即化作纯粹的精神力融入自己的灵魂。布莱特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力膨胀了数倍,精神力充实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心,令他忍不住想要呻吟出声。

达科和布莱特的精神力都是远以往的强大,不用刻意释放就对周围的一切了如指掌,仿佛多了一种感官一般。如果终生都不曾体会到这种快感,也就不会留恋和眷念,此时品尝过了这番滋味,以后也就会不断地继续追求和享受,对生的留恋,正是由此而来。然而有得有失,在获得了大量精神力的同时,他们灵魂中的信仰之力也消失了,作为化解怨念的代价。

这时达科的精神波动传来,“布莱特,你刚在那里说了一大堆什么?它们似乎没听懂吧?”

布莱特莞尔,“它们都是些游离了几千年的精神体,早已经失去了智慧,自然听不懂我所说的话。我这么做只是给自己看而已,也是对那些英雄表示尊重,算是个仪式吧。”

“啊?只是个仪式吗?阿雾都感动得五体投地了,虽然阿雾没有身体。”

看着洞穴中依然数量繁多的怨灵们,布莱特有些怅然,他和达科毕竟能力有限,能够救赎的只有光暗两种信仰的灵魂而已。重新释放了照明术,他将视线回到那本日记上。

……

“魔法钟在与黑武士的战斗中被破坏了,再也无法分辨时间,但那又如何呢,时间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罗拉他疯了!他竟然说死去的人已经没用了,还不如我们吃掉他们,他和埃维特打了起来,天呐,快停止这疯狂吧!快让我死掉算了!”

“从远处有潮水涌来!由尸骸和骨架组成的潮水!它们像过境的洪流一般,将所有事物吞没!它们的度不快,但却让我们不敢睡觉,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跑,在什么地方可以躲过这可怕的洪潮啊!”

“噢,天啊,我不敢相信我看到什么,竟然有个冰雪神殿的魔导士将自己转化成了巫妖,他说生灵在这地狱中就会受到攻击,只要把自己变成亡灵就安全了,他还想要说服其他同伴全都变成不死生物。”

“都疯了!所有人都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疯掉!有两百多人跟着那个巫妖走了,现在队里只剩下了一百六十多个人,还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往生洪潮依然追赶着我们,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终于到了这条山脉的边缘,可是这里却有更多更强大的不死生物,我们要死了吗?安卡拉队长在山脚下找到了一个坑洞,他为了掩护我们也死了,我们在这坑中能守得住吗?能坚持到救援到来的时候吗?”

整篇东西到这里戛然而止,布莱特知道他们最后全部都死了,在无尽的怨恨和执念当中,化作了一个个怨灵,无时无刻地释放着自身的怨念,永不安宁。

不,还有一些人没有死,日记中提到有一个魔法师用亡灵魔法将自己变成了巫妖!却不知道那个巫妖和同他一起的两百多人,到最后是个什么结局。

在这暗无天日、没有希望可言的险恶环境中,即便那些人都是各个神殿选出的最精锐和最虔诚的信徒,到最后依然有两百多人跟着那巫妖离开,选择了往生。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信仰的作用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