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多了一笔风流债呢,少爷?”
这声音虽然婉转,但是满满的都是嘲讽,夏尔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是很快,他就愕然地转过身来,看向了那个正弓着身子在扫地的女仆。
不会吧?
他有些难以置信,而对方似乎也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依旧在兢兢业业地扫地。
回想起来,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刚刚这个女仆进来的时候,夏尔视线的余光里面还留有一点点印象,看上去跟那个人似乎不太一样啊……
可是,如果把这个弯着腰的身子在脑海里面手动扳直,似乎从身高和身段来看,真有点像是夏洛特。
嗯,这倒是不一定吧,毕竟都是可以垫起来的……
喂我今天怎么了?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夏尔在脑海里大喊了一声,驱散了心中的杂念,他十分不满意自己的懈怠态度。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夏洛特。
“洛洛特?或者我认错人了?”他压低了声音,叫出了两个人小时候私下里相处的时候所爱用的昵称。
女仆没有搭话,反而悉悉索索地又凑近了过来。
直到夏尔能够闻到淡淡的香气的时候,她才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看着少年人。
“亏您到现在还记得这个名号啊,少爷。”她面带笑容,十分开心地看着夏尔,似乎为他还记得这个昵称而感到高兴。
对面这个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女子,相比平常的夏洛特,皮肤要差了不少,脸上有不少雀斑,同时头发也有些散乱遮住了大半边的额角,金黄色的头发也黯淡了许多——恐怕平常人们见到这样子的女孩子的话,都懒得去多看几眼吧。
不过,如果真的愿意打量几眼的话,就会发现……轮廓还真有点像夏洛特,水汪汪的眼睛更是灵动非凡。
“还真是你……”夏尔倒抽了一口凉气。
接着,他下意识地就有些惊慌失措,转过头去看着门口,确定没有什么人过来之后,立马关上了门。
“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啦?!”他半是责备地看着对方。
“我平常经常要各处跑,当然得研究下给自己搞另外一份扮相吧?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夏洛特白了他一眼,“总不能拿着真容天天招摇过市吧?”
这倒也说得非常有道理——为了复兴大业,夏洛特经常要在法国各地辗转,如果一直使用原貌的话,过于美丽的女子不说会遇到什么危险,至少也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几乎绝大多数见过她的人都不会短时间内忘记印象,极其不利于她行动。
所以她也只能使用变装技巧来掩饰自己了吧。
但是夏尔还是不太理解。“那你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呢?很危险啊!”
“不是要对付基督山伯爵吗?我当然要就近观察一下他们的情况咯……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更加不敢上报,因为我们高层里面肯定有和他有联系的叛徒,所以我不是只能自己来了吗?”夏洛特又白了他一眼,“至于危险……呵呵,难道还有什么比造反更危险的吗?双重的危险倒是让我觉得挺刺激呢。”
“这也太胡闹了……”夏尔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你放心吧,我是用早就准备好的身份混进来的。”夏洛特笑了笑,“这个身份身家清白,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而已,我用这个身份跑了那么多地方也没见怎么样。最重要的是,我就是个普通的使女,每天见管家的次数都极少,哪有什么机会碰到主人?所以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这时候,她故意使用变装后的声音跟夏尔解释,这个声音相比她原本清脆婉转的本音要低沉沙哑得多,如果不是仔细分辨的话根本听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夏尔不得不说,在造反这个行当上夏洛特还真是下了苦攻的,这一套扮相搞下来,如果不是刚才夏洛特刚才有意跟自己打招呼,自己根本看不出来。
连自己都看不出来的话,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出来呢?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好吧,随便你……”他叹了口气,“不过如果真的不走运暴露了,那时候报出我的名号来,别逞强。我有办法保住你。”
看着夏尔一脸关切的样子,夏洛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虽然现在她的脸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雀斑,但是这个笑容却依旧温暖。
“看来你还是挺舍不得我的呢。”
“那是当然,我的朋友那么少,少一个都会很可惜,更何况我们还是从小就认识的。”夏尔脱口回答。“如果你真遭遇了什么不测,我真的会很伤心的。”
虽然他说得十分诚恳,但是夏洛特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啊,不对劲了!
夏尔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妙。
“在我的朋友们当中,你当然是独一无二的。”他连忙又加上一句补充,“我们虽然立场不一样,但是我真的很欣赏你,夏洛特,你和其他人不同。”
在夏尔安慰之下,夏洛特沉默了片刻,然后淡然一笑,也不再纠结他刚才的用词。
“那你也保重吧,别被人一枪崩了。如果失去了你的话,我也会挺伤心的。”
虽然平素对夏尔有些尖酸刻薄,但是这时候她也没有心情去无理取闹了。
其实她也知道,两个人也没办法超过朋友的界限,至少目前是看不到希望的——帝国元帅的继承人,前途无量的宫廷宠臣,和一个反贼怎么可能走在一起呢?
他不会让步,她也不会让步,所以就只能是朋友而已了。
要是自己的事业成功了的话……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那时候特雷维尔家族的幼支必将垮台,而长支却可以重新显赫,并且成为幼支的保护者。
夏尔虽然在宫廷得宠,但是毕竟年纪轻轻,还没有在朝廷当中有正式的职务,所以如果王朝复辟,特雷维尔公爵很容易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威望替这个侄孙洗白黑历史——然后,以夏尔的才华,以及自己的帮助,还不是照样可以发达显赫?
我虽然可能会夺走了的整个帝国,但是也可以把整个世界还给你。夏洛特心想。
少女微妙而又复杂的心思,很快就被夏洛特抛到了脑后,现在她知道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做。
“听着,现在我的事情多,所以时间很紧,如果女佣们的头头一直看不到我,我肯定会被怀疑的,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她郑重其事地看着夏尔,“我来这里才两天,再加上不得不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接触的面也非常狭窄,能够得到的信息不多。”
“嗯。”夏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着,等待夏洛特给自己情报。
“如同我所猜测的那样,基督山伯爵已经让很多自己的手下从意大利潜入到了这里来,都是穷凶极恶的盗匪,杀人如麻的那种,他们不会介意在任何地方杀人。”夏洛特讥讽地看了看夏尔,似乎是在嘲笑他太过于掉以轻心,“不过,这帮人平时都居住在秘密地点,轻易不会与外界来往,所以我也没办法侦察出他们的窝藏地——不过我想,你应该有本事做到。”
“怎么说?”夏尔有些疑惑。
“因为你是法兰西大贵族的孩子,而且长得挺俊俏的啊……对付女孩子你似乎也挺有一套。”夏洛特回答。
“这跟女孩子有什么关系?”一瞬间夏尔以为夏洛特是在开玩笑,所以忍不住有些不高兴了。
“我可没开玩笑,夏尔。”夏洛特压低了声音,然后凑到了他的耳边,“这几天有位小姐来过,我们这些女佣人都被她使唤了。”
“是那个东方女人吗?”夏尔想起了海蒂。
“不,不是,是另外一个。”夏洛特摇了摇头,“是一个趾高气扬的风骚小婊砸,长得挺漂亮,她刻意想要在我们面前显得出身高贵,但是很明显我一眼能看出来,她没有接受过任何像样的教育,举止粗鲁说话也没有礼貌,喜欢炫耀,也喜欢任意使唤我们——总的来说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爱慕虚荣的婊砸……当然公平地说,意大利女人差不多都那个模样,所以她也不算特别讨厌的那个。”
“呃……你是因为讨厌她所以跟我说这些的吗?”夏尔更加疑惑了。
不过话说回来,夏洛特还真是有损人的天赋。
“不,这跟我讨厌不讨厌她没有关系。”夏洛特摇了摇头,碧蓝色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光亮,“那个女的虽然非常俗气,但是穿着华贵,显然有人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而且她出入基督山伯爵府上的时候,还有盗匪集团的人接送和护卫——我的结论是,要么是基督山的姘头,要么就是盗匪集团某个人的姘头,而且地位绝对不会低。”
“哦……哦!”夏尔明白了夏洛特的意思。“你是想要我接近那个姑娘,套出情报来?”
“是的,对这种喜欢虚荣的女人来说,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可怕的毒药——你的姓氏,你的模样,还有你的举止,更不用说你还跟宫廷有关系了!只要你肯下点功夫,觉得可以让这个俗不可耐的婊砸上钩,到时候想要让她说什么都有办法。”夏洛特的笑容里面带上了一些刻薄,“再附赠你一个更好的消息——今天,她就在基督山伯爵府上。”
“还真是胆大!”夏尔忍不住感叹了,“就没人管管她吗?”
“所以我说她的地位很高,大概是被人宠惯了吧。”夏洛特耸了耸肩膀,“我想她大概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吧,而你,夏尔,你有的机会可以让她出风头,毕竟巴黎的社交界对这样的女人来说是无可抵抗的诱惑,不是吗?”
“言之有理。”夏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有些犹豫,“可是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了,你说值得不值得?”夏洛特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了今天已经花费了多少苦功了——等等……”
夏洛特突然有些狐疑地看着夏尔,“喂,我只是说让你想办法套近乎讨她欢心,然后套话而已,你以为你要付出什么样的‘牺牲’呢?”
“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夏尔连忙摆手否认,“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可以通过那个姑娘弄清楚那些意大利盗匪到底藏身在哪里。”
这一点确实是要做的,不管要怎么对付基督山伯爵,总而言之,现在他们已经是对头了,在这种情况下,对伯爵手里的武力,要弄得越清楚越好,免得到时候一时失足做了个糊涂鬼。
更何况,弄清楚这群意大利人的底细之后,也可以搞清楚伯爵的下一步部署,至少可以做到有备无患。
至于代价……接近一个女人能付出什么代价呢?顶多也不过就是……
为了不让夏洛特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他转开了话题,“那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我劝你还是尽快撤离吧,伯爵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我心里都有数,现在还没有到离开的时候。”夏洛特低下了头来,重新拿起了扫帚,碰了一下夏尔的腿,“好吧,你先走吧,少爷,我要打扫这里了……”
“好吧……”既然夏洛特一定要坚持,那么夏尔也只能无奈地默认了。
他离开了这间休息室,然后经过走廊,重新回到了宅邸内辉煌的大厅当中。
此时,在大厅当中已经汇聚了不少人,维尔福监察官夫妇和唐格拉尔男爵夫妇都在各自的朋友们身边谈笑风生,而他的妹妹正在角落的茶几边休息,似乎因为紧张不安而有些面色苍白。
在夏尔现身的第一个瞬间,芙兰的视线马上就投了过来,夏尔对妹妹打了一个让她安心的视线,然后视线在大厅当中继续逡巡着。
夏洛特刻薄地讥讽了一番的那个女子,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难题——怎么在一大堆贵妇和闺秀当中找出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见鬼,倒是忘了跟夏洛特问下她长什么样了!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他决定先找个认识的伯爵身边人打探一下情况,于是很快,他就找到了正在人群当中的年轻的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
这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意大利贵族青年,此时正穿着精致的服装,和旁边的男男女女们高声谈笑着,似乎春风得意的样子。
这些天来,在夏尔和阿尔贝-德-马尔塞夫的帮助下,他已经在社交界打出了名头,依靠着基督山伯爵资助的金钱,他花钱十分大方,再加上他性格敏感很善于讨好别人,所以倒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地位。
他经常来基督山伯爵这里,那么应该就知道一些情况——带着这样的想法,夏尔快步地向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凑了过去。
不过很快,他的脚步就停下了。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在安德烈的旁边,赫然站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她的个头不高,但是身材不错,穿着一身缀着华贵装饰的紫色蓬松裙子,手上戴着紫色丝绸手套,灰棕色的长发被盘到了脑后,耳朵上还戴着宝石耳环,整个人都被珠光宝气所掩盖着。
她笑容很真切,显然真的很沉迷于这种社交界的大场面当中,而且她顾盼之间眼波流转,无意识地弥漫出动人的风情,露出几枚洁白发亮的牙齿,哪怕隔了一段距离,夏尔也能够感受到那种让男性本能感到激动的因素。
只有那种习惯于在男人面前撒娇的女子,才会有这种搔首弄姿的才情吧。
虽然衣着华贵,但是很明显她不是那种名门闺秀——名门贵族的家教太严了,所以哪怕天性放荡的女子,表面上也喜欢装成圣女,夏尔在宫中更是见惯了这种女子所以他更加确定她不是。
“是一个趾高气扬的风骚小婊砸,长得挺漂亮,她刻意想要在我们面前显得出身高贵,但是很明显我一眼能看出来,她没有接受过任何像样的教育,举止粗鲁说话也没有礼貌,喜欢炫耀,也喜欢任意使唤我们”
夏尔很快就回想起了仅仅一刻钟之前夏洛特跟他说过的话。
一开始夏尔以为这其中有夏洛特个人情绪的存在,所以才说得这么刻薄,毕竟同为女人,评论起来的时候总会有一点添油加醋的成分。
但是现在看来,几乎却是如此的贴切。
喂,夏洛特,你什么时候这么具有文学天赋了!
哪怕仅仅只看了一眼,夏尔就完全明白了夏洛特的描述有多么贴切。
不用再去找了,也不需要再问什么了,毫无疑问,她就肯定是那个意大利过来的女人。
“嗨,安德烈!”他的脚比脑子更快,直接就向安德烈跨步过去,“老兄你什么时候找上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