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14年,天津远郊一处荒野小庙。

庙宇位置偏僻,处于天津与山东交界处,若是再往南侧移出半里,便出了天津地界。

如此地缘,自然香客稀少。

庙宇不大,三间草房一处院落。房间的土坯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部分脱落,露出其中的茅草。

若不是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无垢寺”,恐怕没人知道这是一处寺庙。

此时已近傍晚,庙宇已经关门谢客。

虽是初春,却乍暖还寒。庙中唯一的小和尚刚刚关好庙门,准备回房间休息。

“铛铛铛”叩打门环的声音传来。

小和尚停住身形,回头望了一眼。

心想已是傍晚,谁人会来敲门?许是过路行人想在此借宿吧。

“吱嘎”一声,庙门嵌开了一条缝隙。

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从门缝中探出来。

“二位施主,有何贵干?”

“小师傅,我们远道而来,上柱香便走,不知可否?”门前男子答道。

寺庙来了香客,哪有拒绝的道理?

况且这荒野小庙,半年也迎不来一名香客。

随着一阵“吱嘎”声,小和尚打开庙门,迎入一男一女。

两人来到大殿,跪倒佛前,拜了三拜。随手捐了不少香火钱。

小和尚偷眼观瞧,应有十多枚袁大头。

听着袁大头落入功德箱的声音,小和尚盘算着不用为下个月的柴米油盐发愁了。

“小师傅,斗胆问一句,慈航大师可在?”男子问道。

“阿弥陀佛,师父正在禅房休息,不知施主有何事?”小和尚恭敬的答道。

男子点点头,低声说出了两个字:救人。

说是禅房,出了大殿左手边便是。

小和尚敲了敲门。

半晌,屋里传来一阵声响,随着“吱嘎”一声,草房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一名老和尚。

“师父,这二位施主想要见您!”

老和尚听完点点头,抬眼打量这两人。

男子身穿黑衣黑裤,脚上蹬着一双高腰棉靴,国字脸,面色黝黑,虽然算不上膀大腰圆,倒也结实。

“施主,不知找老衲有何贵干?”

“噗通”一声,男子跪倒在地。

“大师,您菩萨心肠,还请您救救香莲!”说完倒头便拜。

如若没错,身旁的这名女子便是香莲。

这女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貂皮袄,露出里面的白色高领毛衫,穿着一条白色纱裙,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

老和尚沉吟半晌,张口道:

“施主可知敝寺叫何名字?”

男子点点头。

“那施主可知敝寺名字的缘由?”

男子摇摇头。

老和尚一笑,伸手指了指,转身抬步便走。

“大师且慢!”

男子急忙拦住。

“我夫妻二人远道而来,自然知道大师是谁,贸然前来打扰前辈清修,实属无奈,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飒飒作响。

“无垢无垢,无土无后。只怕是老衲的无垢寺也化不掉施主身上的土腥味。”

老和尚说道:

“也罢,你来既是缘,你二人就随我进来吧。”

老和尚的禅房甚是简陋,用白灰抹的墙面已经脱落,露出灰色的土坯。除了一张床,一张圆桌几把圆凳再无它物。

老和尚号完脉闭目不语。

男子等的有些着急,张口询问夫人病况如何。

“这位女施主可姓沈?”老和尚问。

“正是!”女子起身施了一礼答道。

老和尚点点头,长叹了一声。如若老衲没有猜错,施主便是明朝沈万三的后人,是也不是?

女子听完,惊讶不已,痴痴的点了点头。

老和尚缓缓起身,眯着眼,在房间内踱步。

沈万三是明朝巨贾,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民间传言沈家有一宝物,装金生金,装银生银,视为聚宝盆。

要饭花子出身的朱元璋最见不得有钱人,趁着南京修筑城墙的机会,跟沈万三索要聚宝盆,理由是南京城东城门下需要一镇物。

沈万三自然拿不出来,于是沈家被抄,沈万三本人也发配云南。

奇怪的是虽说沈家败落,可后人活的依旧不错。

传到沈香莲这一辈仍然是远近闻名的富户。若不是赶上连年战乱,也不会嫁给逃难流落到河南的傅少云。

不为人知的是沈家的后人都有一种奇怪的遗传病,成年之后开始发作,愈演愈烈,绝活不过半百。

外面已经黑天,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叫。

“大师,香莲得的是什么病?”傅少云问道。

“哎......”老和尚长叹了口气。

世间事,皆出于贪念,想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无垢寺中修行数十载,不过是想化掉身上的土腥味。

“阿弥陀佛,施主能找上老衲,自然知道得的不是寻常病!”

老和尚答道: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一得一失,必有照应。”

“还请大师明示!”

“你来寻我,便是缘聚,走出山门,便是缘散。我若道破,便是缘起,你若执着,便是缘灭。你可想好?”老和尚笑着问道。

傅少云点了点头,请大师直言。

“女施主得的不是病,而是业力纠缠所致。”

老和尚说道:

“当年沈万三从墓中得一珍宝,虽说不是聚宝盆,却有着差不多的功效。世间事,哪有只得不失的道理?当年沈家富可敌国,却为后代子孙埋下了祸根!”

老和尚眯着眼睛缓缓的说道。

沈万三在没发迹之前,其实是一个盗墓贼。

一次偶然机会,沈万三在一处战国墓穴中获得了一块玉佩。这玉佩不知是何人所造,只要将金银器物放置在玉佩前,不消片刻,便会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

沈万三自从得了这玉佩,便弃盗从商,没几年的光景便开始发迹。

但是世间万物,哪有只得不失的道理?这玉佩虽能复制金银,却也给沈万三带来了无穷的麻烦。

沈万三自从得了这玉佩之后,就发现自己日渐苍老,短短几年,便白了头。

自己的儿子也得上一种怪病,每到月圆之夜便腹痛不止。

沈万三意识到这玉佩恐怕不是什么宝物,而是祸患不止的邪物,便有心毁掉。

恰在此时沈家被抄,沈万三被发配到了云南。

沈万三不忍自家败落,百般犹豫之下,偷偷用玉佩复制了大量的金银,然后藏于云南一座山中。关于这批宝藏的下落只有沈家后人知晓。

但是沈万三做梦都没想到,玉佩复制的金银虽然可保后人荣华富贵,却也让用过金银的后人背上了无穷业力。

“大师,请问何为业力?”傅少云有些不解。

老和尚笑而不语,沉吟半晌,说道:

“今日你来,我一语道破,这便是业力!”

说完指了指傅少云。

“你见我,种的是因,你离去,得的是果。若是因我一言,你丧了命,这恶业便是由我来背!”

沈家的后人,背的便是恶业。

金银自古便是惹祸的根苗,多少人见财起意动了杀心?多少人因金银落得家破人亡?多少人为了金银铤而走险?

这些因金银而起得贪念、怨念、邪念,都会背到拥有者身上。

佛家有云:万物皆空,唯有因果不空。因果便是业力。

沈家多少福报都抵不过那些金银的业力,因此无法抵消的恶业便应验在沈家后人的身上,辈辈相传,直至消散。

“大师,可有破解之法?”傅少云问。

大和尚听完,闭目不语。

“噗通”一声,傅少云跪倒在地。

“大师!请您大发善心,救救香莲!”

院子里面的大槐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大和尚盘坐在床上闭目不语,无论傅少云如何恳求,也分毫不动。

“大师!我是沈家的后人,受此业力毫无怨言。但我肚子里已经怀了傅家的骨血,无论如何也请大师救救孩子。”沈香莲跟丈夫一同跪下乞求道。

“哎......”

大和尚长叹一声,几十年了,本以为身上的土腥味被佛法化尽,不曾想还是引来天大恶业,如今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看来天大的恶业自己是背定了。

“二位施主,恶业万万消不得,万物皆空,唯有业力不空。谁都没有让恶业消散的法子,只能善恶相抵,你能来寻我,自然知道老衲出家之前的事情。”

傅少云点点头。

“那你可知我为何出家?”大和尚问。

傅少云摇摇头。

大和尚微微一笑,说道:

“我曾经盗过一座尸解升仙留下的墓子,墓中寻得一铜镜,铜镜中看得到因果。”

“从那之后,我便剃发出家,不再沾染尘世。今日你来,远远闻到一股土腥味,我就知道因果来了!”

此时,外面突然开始起风,草屋的窗户被风吹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大和尚踱步来到窗前,呻吟片刻,缓缓开口。

“那墓中除了铜镜,还有一株仙草,就长在棺椁之中,叫做“仙人草”,尸解之人一世功德均在这颗草中,若能寻得此草,便可用一世功德抵消恶业。”

“一颗仙人草可抵一世恶业,若是常人,半颗便足矣。可这沈家背的业力,恐怕只有试过之后才知道!”

“多谢大师指点。”傅少云感激的说。

大和尚摇摇头说:你不必谢我,今日你得的果,自是我之前种的因。

“吱嘎”一声,庙门大开。傅少云牵着沈香莲的手走出了无垢寺。

“师傅,他们走了!”小和尚恭敬的说。

“走便走,留便留,去留无意,因果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