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太弟操办倒也利落,两个时辰之后,派来几人,皆是当差侍卫打扮,递上狱卒衣衫,为首之人说道:“王爷有旨,要几位随咱们去监抚大狱里头。”
阳问天稍一迟疑,道:“雅儿,你自不必去了。”
吉雅笑道:“你当我本领低微,碍手碍脚么?我若不在,如何放心的下你?”
盘蜒注视阳问天,神情古怪,欲言又止,阳问天奇道:“叔叔,你有甚么不放心的么?”
盘蜒心想:“他脸上有那‘征兆’,今夜或是水落石出,命里折转之时。此去凶险万分,福祸难料,我不可多管,只静观其变就好。”摇头道:“问天,我曾对你说过,无论如何,你不得舍弃心中侠义,你还记得么?”
阳问天道:“我自然记得,那天咱们被那丁大人击败,乘船逃离镇子....”
盘蜒道:“那就好,你需牢牢记住,心意坚定,才对得起你娘、你几位长辈的教导。”
阳问天大感奇怪,笑道:“叔叔,你这般一说,我心里倒没底了。”
盘蜒不再多说,阳问天下定决心,对那几个侍卫说道:“走吧!”
众侍卫带着四个‘狱卒’,押着一不知身份的囚犯,赶往大牢,到了门前,侍卫首领向牢中护卫出示令牌,指着那囚犯道:“此人贪赃枉法,得罪大人物,需收押起来。”
本来这京畿中,皇亲国戚,不计其数,常常趁夜陷害仇敌,送入黑牢,众护卫司空见惯,又认出那侍卫首领官阶不低,不敢得罪,众人一路畅通无阻。那首领熟知大牢地形,走过数层狱门,将那囚犯送进一牢房锁住,再将令牌交给阳问天,道:“各位要找的人就在顶层,我等这就去了。”
阳问天点头道:“多谢诸位。”
那侍卫哈哈一笑,说道:“少侠这等武功,若要来去,自也不难,何必客气?”他正是先前被阳问天一招击败的亲王侍卫,武林中人,最崇拜武功绝顶的高手,非但不因此记仇,反而对他好生敬佩。
皇太弟侍卫走远后,阳问天出示令牌,顺顺当当来到顶楼,楼上戒备森严,与下方截然不同。凭借令牌,只可一侧通行,另一侧则不得涉足。那另一侧正是关押兀勒之地。
吉雅埋伏起来,等候一身份不低的狱卒走近,突然跃出,点住他哑穴,那狱卒大骇,却呼喊不得,吉雅细剑抵住他背上大椎穴,那狱卒浑身麻痒,生不如死,头上青筋暴起,却发作不得。
过了片刻,吉雅收功,那狱卒这才缓过劲儿来,吉雅说道:“你在前头领路,若不露破绽,还可活命,如若挣扎露馅,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牢中狱卒本就对上头诸多怨言,如何敢以死抗拒?此人当即连连点头。盘蜒心想:“这丫头若是男子,足当得一方枭雄。”于是那狱卒领头,众人跟从在后,阳问天装作与他热络,搂住此人肩膀,实则防他惊咋。
一路往前,遇上盘问,那受制狱卒皆对答如流,因此畅行无碍,走过三道牢门,两侧牢房渐渐宽敞起来。阳问天匆匆找寻,忽然心头一热,见到一高大的汉子含胸拔背,席地而坐,正是那位受累入狱的兀勒。他饱经折磨,伤痕累累,但功力深厚,倒也十分精神。
白铠关上外头那扇铁门,蓦然出手,四周数个狱卒连喊都喊不出来,当即被他杀死。
阳问天对那护送的狱卒道:“老兄,抱歉!”在他身上重重一击,那狱卒口中鲜血狂喷,晕死过去。他重伤此人,也是令旁人莫怀疑此人勾结劫匪,救他一条性命。
兀勒看的莫名其妙,却不呼喊,吉雅凑近兀勒,低声道:“师兄,是我,吉雅!”
兀勒一见到她,喜形于色,道:“师妹!你为何...为何冒这等险?”
阳问天突然朝兀勒跪倒,砰砰磕头,喊道:“兀勒大哥,我阳问天不是东西,害你受罪至今,今日说什么也要救你。”
兀勒认出阳问天来,更是惊讶,稍稍一想,已明白怎么回事,哈哈一笑,说道:“老弟,你救了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你?”
吉雅啐道:“啰嗦什么?这就走吧。”
阳问天见此人如此豁达,更是感动,他运逐阳神功,抓住铁牢栏杆,内力滚烫,顷刻间竟将那栏杆溶成铁水。兀勒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吉雅一剑斩断兀勒镣铐,递给他一柄长剑,道:“此后唯有一路杀出去,一个活口不留。”
这时,兀勒身边囚犯陆续转醒,见牢笼破开大洞,低声欢呼,自行爬了出来。有一人望望阳问天,突然颤声道:“你...你是问天?”
阳问天不料此人认出他来,且叫声亲昵,朝他一瞧,身子一晃,登时热泪盈眶,道:“你是老武爷爷?”
那老武爷爷瘦骨嶙峋,却一下子朝阳问天跪倒,阳问天连忙将他扶起,吉雅等待不及,嚷道:“好啦,好啦,一股脑全都救走,你别哭哭啼啼了。”
白铠问道:“这位老先生又是何人?”
阳问天道:“他也是雪莲派一位元老,是于凡叔叔的得力助手,也是我爹爹昔日忠仆,每次于凡叔叔前来探望我,都是老武爷爷陪伴呢。”
老武大口喘气,神色愤怒,哭道:“少爷,我...我见到你,死也瞑目了。我....我有个极大的秘密,须得告诉你。”
阳问天见他郑重,不敢怠慢,问道:“什么秘密?”
老武身躯衰弱,嗓门如破风箱般,他道:“那....那杀了...杀了九和主母之人,就是...就是...于凡那狗畜生。”
阳问天一时精神恍惚,重复问道:“老武爷爷,你说是谁?”
吉雅却听得明白,只觉血液冰冷,结结巴巴的说道:“他说...他说杀你娘亲的,是你于凡...于凡叔叔。”
阳问天干笑两声,摇头道:“雅儿,你听错了,怎会是于凡叔叔?老武爷爷,你伤的太重,神智....神智不清了。”
这人也是老糊涂了,或是中了敌人邪法,于凡叔叔待我极好,他为何要杀我娘?他一辈子与朝廷对着干,又怎能为海山效命?
杀我娘的,是那个丁大人。
丁大人武功太强,仅逊赤蝇师兄一筹,且精通各门各派的武学,于凡叔叔纵然了得,又如何能赶得上此人?
况且....丁大人杀了雪莲派的张原道,于凡叔叔,也绝无理由杀这位麾下重臣。
老武咬紧牙关,泪水滚滚滴落,他道:“少爷,少爷,你定要相信我,是于凡,真...真是于凡。我...本也想不到是他,但曾听见于凡与九和主母吵了许多次。主母出事那天,于凡这...狗贼就在昆明,我偷偷跟着他,他魂不守舍,未...未发现我,我见他去蜂蜜、泥水、把自己打扮的满目全非,又...又戴上面具,与...与一群鞑子汇合....”
阳问天脑袋轰地一声,似炸裂一样,晕乎半天,随后又仿佛溺水,无法呼吸,身子飘飘荡荡,不止要飘往何处,饶是他功力高深,此刻也颤抖不止。
他道:“你....你认错人了。于凡...于凡叔叔...”
老武道:“我发现此事之后,一直想告诉你,可却不知你去哪儿了。我本该设法替主母报仇,可....可害怕于凡,向他告老还乡,却暗中...暗中搜集这于凡与鞑子勾结证据。不久之前,我偷偷摸摸,将...将所有事物,交给一位...一位叫做顺风耳的,求顺风耳告诉张原道。我与张原道素来不睦,他...信不过我,我不敢亲自前往,可....可听说...顺风耳与张原道一齐被人杀了。
我行踪也就此败露,连夜逃走,却还是...逃脱不得。终于不久前....被鞑子逮住,关在此地。那于凡...于凡只怕也得了消息,正要前来审我。”
阳问天死命运功,保住一丝神智不失,听老武诉说案情,渐渐觉得并非胡编乱造。
荒谬,荒谬,于凡叔叔为何要害我?更为何要害我娘?他对爹爹忠心耿耿,更一心让我继任教主。
我对他毫不设防,他要杀我,易如反掌,为何又不杀我?
那丁大人一次次对我手下留情,是为什么?是为什么?
阳问天一直追寻着真相,却不料这真相如此可怖,颠覆他毕生信念。他一生中最亲近、最仰慕的,那位憨厚、正直、和蔼、淡泊的于凡叔叔,竟是那残忍至极、大奸大恶的罪魁祸首?
吉雅说道:“那老顺风耳当时说:‘此事与当今元帝身边那位灵王国师有关,半个月前,那灵王国师派出几位高手,要捉一位极重要的姑娘,其中一人....'他这话并未说完,咱们只道他要出卖我的消息,可实则他正要说出灵王麾下一人姓名。”
是啊,没错,就在此时,那丁大人蓦然出手,杀死众人,嫁祸给江龙帮。
他不能容老顺风泄露半点口风,否则他必将名声扫地。也难怪张顺风会狮子大开口,这消息关乎雪莲派掌门之位,委实太过值钱。
那天在雪莲派大殿之上,有一传讯的汉子,偷偷对张原道说话。阳问天精通逐阳神功,听觉过人,因而听得明白,除了他,堂上还有一人,也听得清清楚楚,故而那丁大人能及时布置,杀害张原道。除了于凡之外,更有何人能够?
于凡叔叔一直隐藏了武功么?
盘蜒突然说道:“五藏神功,深藏不漏,越是韬光养晦,越是潜力无穷。于凡老弟,不知在下说的对是不对?”
话音刚落,那铁门发出一声怪响,咣咣几声,铁链喀喀作响,猛然间,砰地被人震飞。
铁门之后,那蒙面的丁大人身形凝固,他双目凄凉,不看旁人,只直视着阳问天。
是了,是了,这目光令阳问天好生熟悉,他为何一直不曾发觉?
这回绝对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