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狂风暴雪,于空中呼啸肆虐,众人无奈,唯有在屋中暂避,过了两天两夜,风雪方才平缓下来。
盘蜒饿得奄奄一息,跪在雪地中嚷道:“苍天开眼,我愿出尽生平所有,只求一顿饱餐。”
东采奇笑道:“你这人一无所有,打算诓老天爷么?”
盘蜒道:“你怎知我一无所有?我这俊俏脸蛋,莫非不宝贵稀罕么?”
三位女子皆大笑起来,张千峰也暗暗摇头,东采凤嘻嘻笑道:“这位大哥哥,就算你长得有三分秀气,老天爷未必瞧在眼里。我倒来问你,如若老天真降下好吃的,你便舍了这容貌不要,变成一幅丑脸么?”
盘蜒摇头道:“姑娘好没骨气,俗语云:‘大丈夫,不求嗟来之食。’老天即便要与我做交易,我也得还还价钱。”
东采凤啐道:“我又没要拿骨肉皮换吃的,你还有脸说我了?”
陆振英问道:“大哥,你要怎般还价?”
盘蜒道:“我这满头秀发,最是珍贵,可短上半寸,换上一斤烤猪肉。我眼角似有皱纹,可让老天爷收了,谋求芳萃之汤。”
三女笑得直不起腰来,东采凤又蹦又跳,说道:“老天爷不降下天雷,把你劈成烤肉,已算得仁慈至极了。”
便在这时,天上雷声滚滚,盘蜒吓了一跳,忙道:“瞧你这张乌鸦嘴,可别真引来祸事,快走,快走。”
众人想起魔猎之惨,心有余悸,遂加急赶路。山中积雪降霜,悬崖路滑,甚是危险,不得已只能绕路。途中盘蜒离开打猎,得了雪鸡、野猪,便烤来吃了。陆振英心下不忍,也不如何饥饿,推辞几句,远远避开,张千峰奇道:“振英,你多天不曾进食,为何不来吃些?”
陆振英不敢相瞒,说道:“我自从得了这雷霆般的内力,腹中不饿,又瞧见是生灵为食,难以下咽。”她当时目睹魔猎,蒙雪猿、猎林所救,对世间野兽又怕又爱,不忍猎杀,更不忍以之果腹。
张千峰乃半仙之体,可数十日不进食而无碍,闻言暗喜:“她所获真气似与我万仙度化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体质与我相近,以她功夫,将来若要入我万仙门中,可谓易如反掌,不久便能升至三层境界,进境之快,古今罕有。”于是点头道:“咱们万仙门亦有慈悲为怀,茹素而不沾荤腥之人。既然如此,那为师也不吃了。”
陆振英俏脸微红,点了点头,暗自欢喜。
盘蜒本就不想旁人与他分食,见两人避而远之,甚是高兴,与东采奇、东采凤两人抢夺,一个人将烤鹿全数笑纳。东采奇知他食量惊人,见怪不怪,东采凤则吓得目瞪口呆,叱道:“将来你吃成个大胖子,便连一张俊脸儿也没了。”
盘蜒怒道:“我若胖了,肉便多了,拿去与老天爷换些宝贝,也不算寒酸,如此一来,不又苗条如柳了么?”
东采凤年幼好动,最喜与他吵嘴,哈哈笑道:“我怎没你这般聪明?老天爷与你做买卖,可得哭的稀里哗啦,那咱们蛇伯城便得天天下雨。”
众人大兜圈子,走了三天三夜,方才回到蛇伯城。城中守将见城主女儿归来,慌忙将他们迎入宫中。大公子东采臻、二公子东采英,汇集城中重臣贵族,齐聚大殿,询问经历。
张千峰将众人追入黑荒草海,中了蛟蝮、庐芒毒计,遇上魔猎,蛇伯、俦国将士皆受荼毒之事说了出来。
此事太过荒谬,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只怕谁也不信,反而要斥那人为疯子,但张千峰何等人物?岂能诳语欺瞒?一时之间,众人悲恸万分,恐慌之极。东采臻更当即痛哭道:“父王,父王!你死的好惨!”
东采英自也伤心,但知此事非同小可,蛇伯城精锐一战尽失,无一生还,若此事被邻国得知,或有奸佞无耻之辈会趁火打劫,蛇伯城即有亡国之祸。他硬起心肠,说道:“此事暂且瞒住,不可外泄。我当加急募兵,征召健者,建制新军,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东采臻瞪眼擦泪,嚷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隐瞒实情么?若传扬出去,城中便要造反了。”
东采英见他软弱,当真恨铁不成钢,一把扯住他领口,神力到处,将这位大哥举起,厉声道:“爹爹已死,你将继位,岂能孱懦慌乱?此事一旦泄露,城中纵不内乱,也必人心惶惶,畏惧那‘魔猎’者有之,仇恨朝廷者有之,伤怀死去者有之,更怕有外敌进犯。而今城防衰败,难以应付骤变,稍有不慎,实有灭顶之灾。”
东采臻畏惧这弟弟,一屁股摔倒在地,模样极为丢脸,他喊道:“那你这法子又能管用么?你瞒得了一时,又能瞒得了一世?”
东采英喝道:“十日之内,新军必成,有此军在,外敌不敢侵扰,内贼无能陷害。之后再将此事广而告之,大办祭典,告慰亡灵,便可度过难关。”他目露虎威,扫过大殿上十多人,说道:“你们当中,若有人泄露此事,我东采英非杀此人不可!”说罢足下一踏,轰地一声,内劲迸发,众人脚下震动,脸上尽皆骇然。
正惊恐时,东采英已快步走出大殿,匆匆征兵去了。
东采奇素来敬服这位二哥,对东采臻道:“大哥,二哥他是好意,你权且照他意思来,就说爹爹意气风发,剿灭俦国恶贼,正扫荡草原,驱魔除妖,故而暂无消息。”
其余重臣皆敬畏东采英,并无异言。东采臻浑浑噩噩,脑中乱糟糟的,又是害怕,又是气恼,当下隐忍不语。
他退朝之后,回到自己宫中,正闷闷不乐,却听一白骨卫兵说道:“大公子,尧仆射求见。”
那尧仆射叫做尧生流,在朝中地位尊隆,是大公子的授业恩师,官职也高,更胜过那蛟蝮。他快步走来,朝东采臻作揖道:“大公子可是为城主之事伤怀?事已至此,多忧无益,大公子乃城中众望所归,还请节哀顺变。”
东采臻生性优柔寡断,却也管不住嘴,闻言长叹一声,说道:“还有一事,更令我难受。”
尧生流老谋多智,双眼一转,已猜到了几分,小声道:“老臣有要紧事与大公子商量。”
东采臻登时暗喜,遂让左右退下,尧生流道:“大公子,肘腋之变,近在旦夕也!”
东采臻吓了一跳,问道:“老师为何这么说?谁有这么大胆子?”
尧生流神色隐秘,说道:“便是二公子东采英,他今日对大公子无礼,全不将你放在眼里,又擅自募兵征军,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东采臻本就担心此事,闻言默然,眼中流露出深深惧意,他迟疑道:“爹爹曾亲口许诺,他死去之后,由我继任侯爵之位。此事大伙儿都听得清楚,他若有异心,岂能得逞?”
尧生流道:“城主不曾有遗诏,更不曾禀明天子。这二公子平素骄横,又暗中笼络群臣,我瞧今日朝廷上,倒有一大半替他说话。而他武功如何,大公子比我所知更明,我蛇伯城敬重勇士,更胜过正统名义。此人如今拥兵自重,大权在握,若时候一长,大公子性命便在他一念之间。”
他这句话语气阴森可怖,如厉鬼索命一般,东采臻吓得魂飞魄散,霎时跳了起来,问道:“那如今之计,又该如何?老师千万救我一救!”
尧生流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已说服左将军西海、廷刀指挥世杰、大祭酒盛樽三人,全听大公子差遣。咱们三人各有门客家仆,数目在两千之上。大公子如今掌管内宫,此事便容易得紧。”
这尧生流倒并非奸臣叛逆,也非存心危害朝政,而是疑神疑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瞧那二公子东采英不顺眼,又一心拥戴大公子,遇上这等剧变,心生歹意,误以为东采英嚣张跋扈,有自立之心。
而早先东采英情急之下,对东采臻恫吓威胁,更令尧生流下定决心,深信不疑。故而他早作准备,来此劝东采臻先下手为强。
东采臻闻言大喜,问道:“若能成事,今后必对老师言听计从。不知老师有何计策?”
尧生流道:“大公子可假意借酒消愁,喝的酩酊大醉,随后邀二公子入宫作陪,两千人扮作侍卫,藏于各处。大公子素来为人懦...那个...深藏不露,二公子轻视于你,必然不疑。他一旦入宫,大公子可用此物下毒,随后传下暗号,咱们这两千甲士便一拥而上,将他斩成肉泥。此人一死,他家中将士群龙无首,大公子再立时调兵遣将,将余孽一网打尽,至此大事已成。”
东采臻心下已然答应,只是此乃不仁不义之举,尚要装模作样一番,他挤出眼泪,叹道:“咱俩乃是亲兄弟,我宁愿他待我不仁,我也不能待他不义。此事将来若传扬出去,我有何面目去见爹爹牌位?”
尧生流深知这弟子习性,暗骂道:“他非要我扮足奸臣,自个儿充作明君。”也是无可奈何,咬牙道:“大公子就说他深夜入宫,意图行凶。反正此人之前行径,大伙儿有目共睹,以此为由,谁能质疑?”
东采臻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全听老师所言,我并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