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最终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内。

房间门口的字符，搜救队向他解释他，但他不明白。

“政务咨询办公室。”整个词组由三个单词组成，政务，咨询，办公室。

言修勉强能理解咨询，但政务和办公室，他不明白。

不过这不重要，他被带过来，只是因为搜救队认为，言修，或者说，这里的飞人们，跟这个空间站显然存在着莫大的渊源，比如他们的私人物品可以解开这里的权限——这很可能意味着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尽管从未有人记得这一点。

房间内有一个会飞行的钢铁，言修闭上眼睛，能感觉这块钢铁似乎是某种可以交流的法器——但他没有响应的灵根来操控它，又或者，是这个法器本身已经有了主人。

“不是法器，”搜救队提醒言修，“它是机器人。”

机器，人。

这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和不可思议。

眼前的这个“机器人”眼镜突然发出了淡淡的光芒，然后一个声音从他体内出现了，但言修并没有看到他的嘴巴开合，仿佛他的嘴巴藏在肚子里一般，这声音粗糙而沉闷，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朵里，却觉得那么熟悉——但仔细去想，却完全不明白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搜救队帮他翻译了整个文本。

“他在问你，”搜救队道，“你可还记得你的社区号码。”

号码，是数字，他大概知道，但社区，什么意思？

机器人再度发出了声音。

“他在问你，你可还记得，你曾经所属的文明。”

文明？言修能做的只有摇头。

机器人第三次说话。

“他问你，是是否还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的片段，任何片段。包括并不限于任何形式的诗歌、音乐、游戏，或者其他能够代表这里生活场景的信息。”

诗歌，音乐，游戏……这些词句就像一颗颗钉子一样，钻到言修脑子里以后，就再也拔不出来了，仿佛跟他脑子里的某些片段仅仅的契合在了一起——但当他尝试去捕捉的时候，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片空白。

在这一瞬间，言修感觉自己有非常多的东西积聚在脑子里，就像返剑时的飞剑那样，达到了最高的速度，似乎下一秒就能击中被神念锁定的敌人——但是下一秒，言修却发现敌人完全消失了。

再尝试捕捉那些信息的时候，言修却仿佛只感觉方才那瞬间所有的倾诉欲，只是某种幻觉。

言修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说出：“我不知道……”

机器人轻轻对他摇了摇头，这个动作的含义是明确的。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来，放在言修面前，又说了一串话。

“你是否愿意接受被动的记忆扫描，这有助于帮助我确定你的人格身份。”

言修有些犹豫。

救队顿了顿：“脑子里想着同意，言修。”

言修点点头。

机器人伸出了他的另一只手，整个包裹住了言修的后脑勺，然后再用之前伸出的那只手放在他的面部很近的位置，没有接触到，但言修能感觉到，眼前这只手的冰冷。

言修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只手，却下意识的联想到了自己的白蛟剑——他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所谓机器人的意思，他的身体是金属制作的，没有体温和呼吸，但它却像个人。

几分钟之后，机器人收回了他的手，他开始说话，说了很多的话，多到搜救队都来不及给他翻译。

知道机器人说完这所有的内容，吴小清才转过头来，对着言修说：“事情有些复杂。”

言修听出来了，之前一句一句翻译给他听，他都感觉到十分难以理解，这次的长篇大论，肯定更加如此——但他还是做好了听下去的准备。

“他说，你曾经住在这里，所以，你会对这里的一切感觉熟悉。”

“那为什么我又不记得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搜救队说，“你们在这里住的太久了，所以后来不愿意再住在这，你们想出去。”

吴小清指着空间站的墙壁说：“你们觉得这里的生活太过压抑，你们想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在你们当中，有人提议，把这里的生活全忘了，换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然后很多人就照办了。”

到这里为止，言修还是全都能理解的。

但接下来这句话，则让他，还有吴小清完全的震惊了：“但真正遗忘了过去的人，却成了真正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不仅忘了过去的生活，还扭曲了自己的记忆，把留下来生活的人，视作低他们一个等级的人——他们自称为仙，称其他人为凡。”

“凡人越来越少，仙人越来越多，这成为了一种潮流，最终席卷了每一个人。在这之后，所有人都选择了，彻底忘记他们曾经凡人的经历——他们决定永远生活在仙人的世界，这里，凡人的世界，成了禁地。”

这最后一段话，言修还是很难理解：“吴先生的意思是？我不记得我的过去，是因为过去的我……不想记得？”

“是这个意思。但严格来说，不是你不想，是你们不想——这是集体行为，就你个人来说，可能你是对此保持怀疑的——但当时的你，没有坚持这种怀疑。”

“最终，你们所有人都选择了记忆删除以及修改——从此之后，你们只记得你们是仙人这个事实，你们曾经属于这里这一点，全忘了。”

“之所以你会对这里感觉到熟悉，是因为所有记忆都有关联数据——有些不能被删除的数据关联到了这里——这你不需要理解，你只要知道，你脑子里这种感觉，都是假象，你不可能再记起来了。这些记忆被永久性的删除了。”

言修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曾经是个凡人，但他忘了，彻底的忘了。忘了意味着什么？他想不明白，但这让他觉得分外的迷茫和恐惧——仿佛全世界一下子完全变了模样。

“虽然你的记忆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社区资料里，还保存有许多你当时在社区里，生活的片段，按照社区的规定，你有权浏览这些文件。”搜救队说着，让吴小清打开他手表中的一个菜单，从中找到刚刚接收到的大量数据信息，他看了看言修，然后打开了其中的一份。

是视频。

画面中的言修还是十几岁的模样，正在一个房间里，对着自己面前的一块屏幕认真看。里面的文字言修完全看不明白，但动画的演示却非常容易理解。

屏幕中出现的是一个星系，有着一颗恒星和三颗行星——边上的沈长文在看到搜救队的翻译之后，已经开始激动起来——这是这个文明的历史课，这节课上所讲的内容，发生在视频中的时间，再往前３０００多年。

在第二颗行星上，诞生了文明和人类，他们生活得很安逸，因为整个行星面积很大，食物充足，他们即使没有发展出农业，却也生活的很好。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普通的日落时分，天上出现了一大群的铁鸟，落到地上，把人们都接了上去。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机器人，就跟他们现在面前的这个机器人一模一样，告诉人们：“一个改变你们命运的机会就在你们面前，选择吧。”

他们被告知，只需要付出大地和天空，就能得到无数的知识，无尽的寿命，和无穷的欢乐。疾病和灾厄将会永远离开他们的生活，他们每个人都会拥有数万年的漫长寿命。

他们迫不及待地同意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绝对的高票同意。

然后，全新的生活出现了，他们的行星整个被挖空，住进了钢铁制作的城市，接受了教育，知晓了文明——如此的生活，一直持续了３０００年。

这就是曾经这个文明的全部历史。从一个原始社会，通过一次交易，一步跨入星系时代。

但这并不意味着幸运，在整个社会进步之后，大家才意识到，他们这种跨越式的发展代价是什么。

在宇宙中，物质是一切的基础。

他们已经没有了这个基础，他们的恒星、行星，已经全部被人挖空，成了脆弱的空壳，不具备自然产生的引力。开发者只留下够他们用几万年的能源，这些能源在完全消耗掉之后，他们这个文明将会不可避免的陷入衰亡。

“次级文明，”搜救队道，“很可能是星球开发商们干的事情……他们总喜欢在宇宙中，以交易为名，掠夺大量的物质能源。X-CC3ZV次危机时代之前，这种行为已经被搜救队判定是对文明的准战争行为。”

再往后看，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一个绝望的文明，生活的越美好，就越是不甘心。

社会上掀起了一种反抗运动——大家都认为，现在的生活方式，都是那个欺骗他们的文明，为他们订下的生活，他们需要彻底改变这种生活方式。

他们不要再吃这里的饭！于是改造了消化系统。

他们不要再喝这里的水！于是设计了冷却凝水系统。

他们不想睡这里的床！于是改进了大脑运作模式，可以不需要睡觉。

而成为现在的飞人，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就是这种运动进行到最后的模样。所有人都选择了遗忘——比起无尽的悔恨和绝望，愚蠢是一个更容易接受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