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千多年再回到现世,于苏澈而言,已不是恍如隔世这般简单。
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凡世也终于重生。人间又有了新立的人皇,仅不足五百年的历史,还没有当年飒熙与楠樾一统天下的霸气与积淀。
可无论如何,凡人的势力又在凡间回归了上位,妖魔鬼怪也几乎销声匿迹了。
白冥熠此时才有些恍悟。当年看着这落魄山河即将倾灭,他作为魔尚且焦灼,便对玹玥上神的视若无睹很是难耐。
可如今想来,世事终究不过一场场轮回,过往各界命数也都由天定,各自世风畅行其道,上古时,神界也从不轻易出手相扶乱世。所以,这或许也是自己当年无法揣测的神意?
他与苏澈走在灵越国都城繁荣的街道时,这想法突然让他忍不住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苏澈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新长裙,听见他这声怪笑,便抬起头来,“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吓人?大街上这么笑一声,这路边的买卖不做了?”
白冥熠斜眼瞥她,些微倨傲道:“我长得吓人?呵,你知不知道,本尊高不可攀的帅气都够在上古各界兴风作浪?”
苏澈皮笑肉不笑道:“听墨儿说过,是够浪。”
但白冥熠这一番话,再加上这番街景,倒让苏澈想起了久远以前的那只公孔雀——玹紫境的仙君萧焕。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叹道:“没了仙爷爷和稔稀送我的珠串和坠子了。”
白冥熠嗤道:“那都是些驱邪的玩意,你拿来自杀啊?”
苏澈一阵恍惚,笑道:“啊,我现在是邪祟了。”
白冥熠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而后点头道:“嗯,你是邪祟了,以后自求多福吧。”
苏澈眸光黯淡,指着街旁一家简陋的包子铺道:“饿吗?”
白冥熠:“你可真能替我心疼银子,走了这么久的路,成天拉着我吃包子,你良心到底何在?”
苏澈:“邪祟没良心。”
白冥熠:“……”
他知道,苏澈这肉身是假的,吃什么都没味道。可她每次吃起包子来,看着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挂着一下巴的油,能吃得一脸满足。
他当然猜得到,这姑娘心里肯定又在因为什么犯着轴,可就算他二人独处石室近两千年,他也总是看不透她那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想起曾经玹玥的凡身宣璟辙,苏澈与他不过做了几年的青梅竹马,之后又分离数年。可二人不言不语便能相知甚深,实在不易。而且指不定,这包子也和他有那么点关系呢。
白冥熠一双筷子戳在桌上,看着最近满天乱飞的包子,叹了一声,吃不下了。
出背阴山之前,他便对苏澈交代了所有的老底。
他能想办法将她这具“仙身”送入玹紫,他拼了全力炼成的肉身也只能护她不被无意间的仙力所伤,可如果她的真身被玹紫的仙君识破,那她便毫无自保之力,两千年的苦也是白白忍受,只有死路一条。
苏澈对自己一入玹紫便可能灰飞烟灭这事似乎看得极淡,且再三保证若平安深入也绝不往阶品高的仙君跟前凑。她会躲得远远的,能看得到玹玥的哪怕一道影都好,若看不到也实在没所谓,至少能看看他生活的玹紫是什么样子。
她要求的这么少,白冥熠还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再说了,也不提玹紫境入口的万劫天雷阵,只凭她苏澈是万万躲不过的,而他白冥熠,亦是。
他们又在这灵越国都城闲逛了两天,白冥熠给她买了个玉坠子挂在腰上,借以安慰这邪祟的自尊心。
“我入了玹紫境以后,你去哪里?”苏澈将玉坠子挂在腰间,晃来晃去让那流苏飞旋,很是好看。
白冥熠:“无聊啊,你去了玹紫,我就又没事干了。”
苏澈:“你不去无心之境看看凌天?现在世道这么安稳了,也不知道他如何了,别已经被收拾成一张狼皮了吧!”
白冥熠:“要么成了一张狼皮,要么就是妖王了。不过,据说你死那日,他把隆洌打伤了,所以我猜普天之下能伤得了凌天的存在也不多。”
苏澈一怔:“他把……他把谁打伤了?为什么?”
白冥熠:“这事我都没和你说?”
苏澈摇头,“你每天能絮叨十二个时辰都不用歇会儿,我就猜得出你根本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白冥熠笑道:“瞧你说的,我不嫌嘴累?这隆洌啊,我猜他犯不着为你,大概是为了玹玥上神的凡身也正好死在了那一日,所以发了疯要毁天灭地,才被凌天给打伤的。”
苏澈愕然。
白冥熠:“怎么?”
苏澈喃喃道:“你说玹玥上神的凡身如何?”
白冥熠:“那一日同你一起死了呀……哎?你这是干嘛?这我也没说?”
苏澈:“……”
白冥熠含手指,纳闷道:“我怎么连这事都没说?”
苏澈:“何事?”
白冥熠:“我也是听说啊,到我这的时候中间都不知道传过多少人了,而且时间也久了,不知道这传闻真假,你随便听听吧。反正,说宣璟辙当时正好赶到辽远城时看见你中箭落下城门,他也只来得及在城下将你接住,可是那时候你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哎,然后,然后然后,他这凡身就断气了……”
苏澈:“什么……”
白冥熠道:“哎呦给玹紫一众上仙急的都发了疯了,赶紧把他没凉透的尸身往玹紫送啊。一回去就把他扣入冰棺数十载,可算又活过来了,又过了好些年他才终能觉醒。也亏得他不是个容器,而是玹玥,否则,容器肉身一死,整个玹紫境就要给他陪葬了。”
苏澈站在街角不再动了。
白冥熠道:“你可不用想太多了,不管他的凡身是死后重生还是直接闭关再觉醒,这都毫无区别。总之,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之尊了,你这邪祟少想没用的吧。”
苏澈怅然的脸上忽然升出一丝笑意,“白冥,我那一日好像看见他了,真的。”
白冥熠微怔,“你记得?你不是说你不记得自己如何死去?”
苏澈:“后来又慢慢想起来了一些,可我以为那是我生死一瞬的幻觉,没想到……”
他真的回来过了。
他是真的回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