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血色黎明(下)(1/1)

椰树林内的局势刹那突变。

还没等舜和尽远落到山岩下,光修士就第一时间有了动作,一团圆桌大小的耀目白光眨眼飞到前方空中,照得海岸边亮如白昼,所有阴暗角落全都显现出来。

“去你X的!”水修士厉声骂了句粗话,将水盾全凝成一道激流,直朝海面冲去。白光照耀下,能看到她左肩上有个仿佛烧焦般的半圆伤口,连带着飞散的黑发都缺了一块。

疾冲而去的水柱将海面推开个大洞,露出水下那漆黑光滑的巨傀儡。它约莫有四五米高,圆头方身,双手状若薄刃长刀,胸口有个发着白光的能量孔,关节边缘都铺了防水玻璃层,不时还能看到几缕电流般的蓝光闪过。

“敢暗算老娘!”菱小姐对于肩膀的创伤似乎毫不在乎,随手撕了片红裙往肩上扎紧压住血流,便挥剑般猛地一甩胳膊。岸边顿时如龙卷风突现旋起了涡流,吸着泥沙碎草,来回冲刷了几遍,将整片绿荫海岸转成了淤泥堆塞的荒滩。

龙卷水柱呼啸着散入远海,但那黑傀儡却还是牢牢扎在浅滩,链位置都分毫没动。等水流褪去后,它反倒更是加快了脚步,领着身后鱼贯钻出海面的傀儡大军,踏着沉重的机械齿轮声,朝那立在最前端的红衣修士杀去。

水修士眼看攻击无效,还想再施法术,眼前突然闪出一片无形盾墙,紧跟着胳膊就被人一拉,耳边传来舜急促的呼声:“菱姐姐,不必理会那些傀儡,先撤退。”他不管不顾拉住了水修士,再回头一看,两名巡查员也领着惊慌中的水兵们赶到了跟前。

“殿下,靠着山坡往北走!”光明修士点手一指,又在尽远的光盾外铺了层护罩,正要带着他们往安全方向撤离,人群中突然爆出了几声不协的抗议。

“别信他,他肯定是要拿我们做诱饵!”一名少校军官振臂高呼,握紧了手中那把防身匕首,湿漉漉的乱发遮住整张脸,看不清容貌,“这帮力量者从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要自己走!”

“我们要自己走!别想让我们去送死!”军官的话更煽动起大家本就浮躁不安的情绪,大声附和着鼓噪起来。

见他们不肯合作,光修士正想再解释几句,却被皇子一把扯开了。“看仔细,那边就停着舰船,赶紧走!”舜往更北边的海岸一指,幻术当即发动,水兵们闻声转头,真见到了几艘军舰稳稳浮在岸边,这下再无异议,几乎是抢着往那方向飞奔。

“跟上。”皇子朝同伴们打了个手势,回头再朝海岸方向瞥了一眼,那些巨傀儡不知为何全停住了脚步,铁塑般嵌在泥里不动。他正诧异间,突然从每个傀儡胸口都射出一道白光,正打在护罩上,外层光盾没撑过几下就碎裂消散了,剩下的光柱全轰在尽远的空间盾上,打得他蹬蹬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挨过了能量冲击。

更有不少射线直接打到了那些水兵的前进方向上,仿佛细针扎纸,瞬间斜穿过整排队伍,带起一片残肢血肉,哀嚎惊叫声不绝。这群常年处在安逸生活中,天天饱食终日的懒散军人何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吓得魂飞魄散,打颤的腿肚再没法往前迈,全都涌向看起来最安全的皇子身边。

“都别慌!继续往前走!”舜眼看人潮疯狂涌来,甚至有几人因大意跌倒被踩踏进了泥浆,不由眉头紧皱,但即便他大声吼了几句也毫无效果,只能再朝菱小姐打了个求助眼色。

蓝光耀起,无数道细长水流仿如渔网扑向人群,将他们逐一分隔困束住,再挣扎也无法动弹。水修士点指又从海面招来一片巨浪,淹没过那群巨傀儡,裹挟着人群,带上几名同伴,直朝北方冲去。

舜抓着探查者的手臂立在最前方,时刻关注山坡那头血眼人的动静,女修士站在当中,操控着巨浪的方向,尽远和光修士守在最后方,保持住防御盾。一行人各自分工,又撑过了一波光柱袭击,很快就绕出椰林,眼前便是那片空旷海岸了。

“往北走水路,再绕个圈,转到另一侧……”皇子正匆匆说着后续计划,突然只觉眉心一跳,一股极其强烈的,仿佛巨石临头的威胁感直刺向心底。他被激得浑身一冷,下意识用力挥手,把身后能够到的同伴全都一拽,几人纷纷失去了平衡倒向地面。

刹那间,从远处海面亮起一团太阳般的白光,那光芒闪也不闪,即刻凝成一米多宽的光柱,如同一道跨越了时间的死亡印痕,笔直向他们冲来。不过瞬息间,错愕的念头还没浮起,炽热光柱就将巨浪打穿,带着焦臭的嗡鸣声扎进人群。

虽然舜在第六感的危机预示下提前避开了一些,但那光柱瞄准的目标本就是他,尽管偏离了头部要害,大半躯体都仍在光柱攻击范围之内。眼看光柱已将内外两层护罩打得粉碎,就要冲向皇子,电光火石间,尽远瞪裂了眼眶正想挡上前,但有人比他更快。

光修士本就在队伍最后,又对光系力量异常敏感,倒比其他人更早一步察觉到异状。然而即便如此,这短短刹那也来不及让他反应,他直勾勾看着那似乎不可阻挡的光柱刺来,眼中全是白光,脑海也是空白一片,想也没想就断然做出了决定。

在空间盾破裂的一瞬,海岸边陡然炸亮,光修士拼命燃烧着体内的光明神力,迎向那道死亡射线。下一刻,仿佛太阳加身,他只觉全身血肉骨骼都被白光焚烧殆尽,只余下在狂暴热能中奔腾不止的神力脉流。他无法阻挡这股凝缩了无数倍的力量,只能以自身为引,尝试着将它分化,转为更柔和的光之神力。

但那力量委实太过浩大,他体内的神力平衡仅仅支撑了一秒不到就全面崩塌。他停滞于空中的身体在触碰到光柱那一刻,便如同每个细胞都浸透了神能,在夺目光辉下炭化、粉碎、飘散成莹莹光点。

在这最后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黎明降临时的温暖活力。天亮了么,真好……他平静地留下一念,将所有散出的光点串连成一道薄薄的,却不可穿透的盾,闪动了几下,随着他无声无息消失在世间。

下一秒,光柱轰下,所有人都淹没在刺目白芒中。

一公里外,已经大半浮出水面的“深渊”号突然猛地一震,廊道内闪动几下白光,终于又恢复了照明。

维鲁特向下伸出的手顿时一滞,警惕地前后扫了几眼,便朝在拐角处守着的同伴看去。赛科尔还在茫然地盯着头上那盏惨白荧灯,直到察觉了那道探询目光,才回过神往拐角另一侧探了探,又凝神听了几秒,才用力摇摇头表示安全。

少伯爵稍稍松了口气,立刻加快动作,将地上躺着的那死去军士脸上的黑巾一把扯下,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张消瘦见骨的脸上竟全是僵硬的青紫色尸斑,显然是早已死去多时,几乎快腐烂的鼻尖下看不到嘴唇,像是被刀割去后再用粗麻线缝合了伤口,只留下一个手指粗细的孔。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他看得头皮直发麻,再次扫过那几乎断裂的脖颈处流淌成一片的黑血,咬咬牙拉开那尸体的眼皮,只见到两团分不清瞳白的黑块。他仿佛早已料到般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刚取出的酒精棉上擦了擦,缓缓站起身往拐角走去。

“早跟你说了那是个僵尸人……”赛科尔等他来到身边,才凑上去小声咕哝了一句。

“……继续吧。”维鲁特此刻情绪起伏不定,没有跟他斗嘴的心思,使了个眼色就要前行,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有人来了!”影刺客敏锐地察觉到了细微响动,顺势抓着他的胳膊往墙边一靠,静待了几秒,便渐渐传来了一阵杂乱脚步。

“……阁下,在下可以向您保证,供能系统已经开始逐渐恢复了,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的。”邪眼轻柔的声音随后响起。

“少废话,你懂还是我懂?”一个夹杂了机械低鸣般的声音在怒喝,“你知不知那批小宝贝要花费我多少时间!?如果出了半点差错,别想让我帮你开脱!”

“是是……”邪眼完全不敢反驳,低声下气地附和一句,又加快脚步,很快穿过另一侧廊道走远了。

维鲁特一声不吭隐在通道夹角,直到脚步声再不可闻,才轻舒了口气,飞快回想一遍构造图,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去向——位于潜水舰中部的核心能量室。

要不要跟上去?他脑中刚泛出这个念头,前方就传来了一声声金属合闸的轰鸣,邪眼走过的那条主通道正在逐级关闭。按照他原本定好的计划该去舰船指挥室刺探一番,然而此刻前路已断,他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能抓住时机,拽着赛科尔直朝能量室追去。

一路上似乎都毫无警备,只是越往中心走,灯光就越昏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光明一般。两人为了不发出明显的脚步,只能踮着脚尖向前,速度不快,倒也正好卡在闸门关闭的间隔中,顺利抵达了那间由无数扭曲的合金管道构建成的中央能量球体。

最后一道闸门应声而落,维鲁特靠在门边细细检查了一圈,找到几个明显的缝隙后终于放下心来,屏着呼吸将赛科尔拉到被巨型管网分隔出的阴暗角落里。他不敢出声,拿手指在对方背上划了几下,影刺客当即点点头,黑光一闪就缩进了阴影中。

这一路走得太过顺利,让他总觉得心里发慌,不知对方是否设下了什么陷阱。他紧贴着管壁,四下又扫了一眼,便聚起精神细细听着从里侧房间内隐隐传出的说话声。

“……闭合回路没有问题,传输速率……嗯,稍低了些,也在正常范围内……波动值简直再完美不过,X的……真见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貌似傀儡大师的声音还在不断骂骂咧咧。

“阁下,还请您耐心一些,或许再过一会儿它们就能正常接受命令了。”邪眼柔声劝道。

“废话!我不需要什么‘过一会儿’!我要的是原因!原因!”他自以为好心,但傀儡师却仿佛被他的话羞辱了一般厉声大喝,“远视仪还没恢复供能吗!?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立刻!”

“是是,我这就让人再去查看一遍……”邪眼唯唯诺诺就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了:“等等!”

那声音停了片刻,忽然如鸭叫般嘎嘎笑起来:“真有意思,没想到还有人敢摸到我的船上来……”

他话音未落,维鲁特顿觉不妙,刚想闪身躲避,就听见周围一阵机关翻转的摩擦声,无数把隐藏在头顶合金墙内,细如小指般的微缩枪管瞬间全都瞄准了他,枪口隐隐有白光闪烁,显然蓄势待发。

“快给我滚过来!”傀儡师满是自信,在地板上连踩了几脚,发出咣咣的钟鸣声似在催促。但维鲁特还能没站起身,内室入口处就炸开一团黑雾,影刺客抽出了长短刺,箭一般直朝对方扑去。

眼看他就要够到此刻像是毫无防备的邪眼,不料房间中央悬浮着的那枚能量核心突然白光大作,一股充沛至极的光之神能眨眼盈满了房间,将他从影化状态下打出,飞弹到后方粗细不一的管道墙上,挣扎了几下却就是站不起来。

“嘿嘿,雕虫小技……”傀儡师不屑地笑了一声,又催促起那自不量力的同伙,“外面那个,赶紧滚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维鲁特瞄了一眼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枪管,自知没有半分侥幸,默默起身往管道间留出的光门走去。刚转过入口,就看见前方刺目白光前一高一矮立着两个身影,高的那个当然就是邪眼,矮的那位却让他看得一愣。

这名傀儡大师身高不超过一米五,脑袋奇大却光溜溜没有头发,衬着他那套脏兮兮的黑牛皮斗篷,活像面貌丑陋的大头玩偶。然而让他吃惊的真正原因是,这矮个傀儡师的右手右脚竟都是机械所铸,甚至包括右眼在内的小半面颊都成了银光闪闪的金属制品,那一半黄牙一半铁齿的嘴咧到了耳根下,看着真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还真有胆量……”傀儡师笑得杀意淋漓,等看到缓缓走来的青年那一头显眼银发衬着红瞳,突然一愣,“你……不对,我应该有点印象……”

他飞转起那只电光眼珠,皱着眉头苦思,旁边的邪眼面色突变,正想上前挑明,却被他不耐烦地喝住了。他抚着光头想了半天,直等到维鲁特不动声色地扶起了因为能量克制显得虚弱无力的影刺客,才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哎呀!你是维鲁特·克洛诺!哎呀,失礼失礼!”

傀儡师瞬间转了态度,仿佛和他是老朋友般,带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热络。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天花板上的光枪便又缩回各自的藏身处,甚至连房间中央的球体都暗了些光华,也让赛科尔得以从虚弱中稍稍喘息过来。

“哈哈,真是误会,误会!”他扬了扬那只管线纠缠的机械手,做了个怪模怪样的贵族抚胸礼,“维鲁特少爷,我可是慕名已久呀!总想和您见一见面,这下真算是如愿以偿了。”

他言语间似乎非常热情,但维鲁特却没就此大意,瞥了瞥他身后面色阴沉的邪眼,紧紧揽着同伴,仿佛在酒会偶遇般勾了勾唇笑道:“实在冒昧,请问阁下是?”

“哦,忘了介绍,我是这艘新舰的船长,多鲁,不过通常我喜欢大家称我为‘M’博士……”傀儡师以主人之姿比了比四周,面带着点得色,“弗莱尔长老委任我全权负责这些……啊!当然了,您此时大概不太清楚,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您很快就会知道‘这些’了……”

他意味深长地用那只电子眼盯着维鲁特猛瞧,不料身后邪眼突然冒出句嘲讽般的冷笑:“哼,我看未必……”

“……什么意思?”多鲁稍一愣神,偏过头瞪了他一眼。

“您或许不知道,我们这次来除了对付那位太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邪眼扶了扶眼镜,偏过头朝赛科尔指去,“就是他。”

维鲁特见他指来顿时一皱眉,侧过身将同伴挡在自己的影子里,暗暗揣摩起这句话。

“这小子是谁?”傀儡师此刻已瞧不见对方面孔了,茫然追问了一句。

“他是‘影杀’……想必您听过这名字,首座让我们来取他性命……”

“影杀?他不是……”多鲁面露惊讶,显然也清楚影刺客和维鲁特的关系,他急速转起那只电子眼,将两人上下又扫了几遍,才闷声道,“我不管你在搞什么鬼,他既然到了我的船上,一切就得听我的。”

“放你X的屁!”赛科尔把脸缩在维鲁特臂窝里,刚恢复了点力气,又嘴不饶人地闷声骂了一句。

“哼!好个嘴硬的小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傀儡师冷冷睨了影刺客一眼,又堆起点干巴巴的笑,伸手朝少伯爵比了比:“维鲁特少爷,您就先在此委屈几天,咱们很快就能回港了。”

维鲁特默然不语。虽然邪眼那挑拨似的话未必便是真的,但对方早就起了杀心,此刻见那双寒瞳里又是紫光隐隐,他哪还敢留在敌巢!?然而最为依仗的同伴已被对方克制,他身边只有一把枪,几个烟雾弹,如何敌得过这上下罗网般的攻击?

他直视着催眠术士那张得意的脸,飞转脑筋想找个办法,忽然就觉得眉间一凉,视野先是模糊了一霎,随后就变得异常诡谲。他只看到几丝麻线般的紫色光流不断从邪眼身体各处汇聚到眼部,闪烁几下后又重新散入体内,四周围更是如蛛丝般遍布了无数白色线条,一根根笔直不颤,若隐若现,来源正是房间中央那硕大的能量球体。

怎么回事?他从未有过这般奇异的视觉体验,按压住心中悸动,又不动声色地环视过四周,突然发现从那球体内还有几段更粗的脉流,延伸至四面墙壁,不知通向何方。

难道这些就是所谓的能量管道?我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力!?他不知此时身体的异变是因何而起,但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眼珠一转,突然有了点值得冒险尝试的办法。

“船长阁下,我倒是很想和您多相处几天,不过实在还有杂务缠身……”他盯着那半身都飞窜着电流般能量的傀儡师,红瞳中银光悄悄一闪,轻笑着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枪。

多鲁见他说话间掏出了那把玩具似的小手枪,不禁失笑道:“我亲爱的小少爷,恐怕,您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倒也未必……”维鲁特揽紧了同伴,弹动手指在他腰侧画个“走”字,紧跟着眸间银光乍亮,疾速朝墙上最刺眼的那条管道连射出六发子弹。

傀儡师先是觉得可笑,等看清子弹射去的方向竟面色突变,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六发子弹几乎都打在了一点,那藏在墙壁内的能量管道瞬间爆裂,白色神力流飞窜各处,炸出一片片火星烟花,房间内外凄厉警报声呼号不断。

“X!”傀儡师眼看这般景象,电子眼珠都快急成了红色,飞速趴到控制台前挥动机械臂设法补救,哪还顾得上抓人!?

邪眼被周围四处飞溅的神力流刺得浑身剧痛,狼狈不堪,好容易找了个角落避开主要攻击范围,再一抬头,两个潜入者早已消失在了那团浓得呛鼻的黑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