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思女士也不在此言真实褒贬上深究,只是解释清楚了自身的尴尬情况,身为工业计划的发起人之一,却没有领地领民以兴建工厂。就仿佛一伙人相约同练一门武功,却有一人缺经少脉形同废人,‘被淡出’核心圈子也属正常。
焦明点点头,勉强接受这个说法,见对方越说越难受的模样,便想夸赞两句缓和过气氛,再道出心中疑惑。却不料伊思女士嘴角抽抽着摆摆手,打断道:“少扯这些没用的,那些狗崽子夸得比你好听。而且我也没那么‘忠心’,只是下不去这艘船而已,否则老娘早跑到对面去了。”
酒精饮料的作用不容小视。平时的伊思女士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即使意思相同也会十分隐晦委婉。
这种反应出乎预料,不过焦明却听得却是十分顺耳,甚至有一种在大学寝室熄灯后骂骂咧咧开卧谈会的感觉。微微一笑,也不再拐弯抹角,“我们闹腾得这样大,国王没表态就是一种默许。既然如此,你何不向王国申请一小块土地,半个男爵领也够了吧。”
“若我不是王室旁支之女,这路倒是行得通。”
“那么为何选择我这里?相信那些踢你出圈的家伙中,该有未表态者,也有暗中招揽者。”在焦明想来一个有见识有人脉,且名下有船队的年轻土系八环,没人会真撕破脸。这次改革派贵族核心圈耍这一手,也只因工业化进程上的理念不合,抢到‘话筒’便该点到为止。
“当然有。但去你那里则是昨晚第一个跳进脑子的念头,你这样突然一问……”伊思女士沉思片刻,缓缓抬头直视焦明郑重道:“一半是不想矮他们一头,还要应和他们吹嘘的言辞。另一半则是觉得他们蠢。
不得不承认,原本在我看来,这些长辈同辈都是‘能人’,但自从遇见你,特别是在特罗领与埃文还有几个人聊过之后,只觉得他们就像木桩一样迟钝弱智。”
“真是不胜荣幸。”焦明先是道谢,接着歪嘴提醒道道:“虽然也承认埃文那白眼狼了不起,但我被他和另一个人格合伙坑得很惨,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爽,请务必不要再提。”
伊思女士扑哧一笑,回到正题问道:“那么你打算收留我吗?”
“别说得那么可怜,我可是欢迎还来不及呢。”焦明哈哈大笑,伸出手去。
伊思一愣,待听明白解释,却是握住焦明的手不放,还轻轻揉捏。直至焦明尴尬的表示可以了,这才娇笑这放开。接着二人商量行程,伊思表示说走就走,焦明不知怎的,却问起带不带那位帅哥小丈夫。
“你吃醋了?”
“只是关心一下员工的婚姻生活,防止因心情不好而怠工。”
“那就带着吧。”伊思想想,轻描淡写道:“最近家里也催着我生孩子,赶紧完成任务堵住他们的嘴也好。”
焦明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这种将男人视作‘生育工具’的彪悍言论,只好将之归类于文化差异,挠挠头发哈哈一笑。“考虑到您的身份地位,再给您一些仆从的名额,今晚就直接传送到我的领地。”
“一言为定。”伊思女士对侍立的管事等人摆摆手,命他们出去收拾东西并招呼仆从,待偏厅内只剩下四人,这才另起话题,却是前些天‘重要人物’留下的的关于王国万事永昌的三问。
“你给那老货看了?”
“只前两个。”伊思女士并没有纠正言辞上的不尊重。
“他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只是再问第三个问题。”伊思女士摇摇头,“而我等了几日,只说没有回答,并没敢将‘人人为王’交给他。”
“那你这次是想我换个答案?”
“非也,从那位的态度判断,已经对我们的改革没有兴趣了。”伊思女士顿了顿,坐直身子郑重道:“只是我个人出于好奇,想听你解释一下,并就此聊一聊。”
焦明稍稍整理思路,解释道:“这回答看着唬人,其实简单。所谓‘王’不过是统治者的一种称呼,而‘人人为王’,说白了就是让每个人都成为统治者。”
“每个人都是统治者,都是‘王’,谁又是被统治者,谁又是臣民?”
“当然我当时心中有气,稍稍替换了下概念,想吓死那老货。”焦明讪讪一笑,坦诚私心并继续道:“在我看来,统治者是涵盖‘国王’这个含义且更大更宽泛的概念,而这样说也是便于你们理解。而你疑惑的关键点在于没有领会到,统治者这个概念与被统治者这个概念并不冲突。
一个人既是国王又是臣民,这听起来很怪,但你仔细想想,国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那些九环之上的强者真的可以说杀就杀?那些贵族世家真的可以说灭就灭?由此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国王也是有所‘服从’的。
再将国王代换成统治者,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与范围上,统治者统治着别人,而在另一种程度与范围上,统治者又被别人统治着。对‘国王’来说,前一个程度与范围比后一个大许多,对我们来说,两者半斤八两,而对底层民众与奴隶来说,前者小近乎无,后着占据全部。”
伊思女士想了一会,问道:“既支配别人也服从别人,这确实是我们魔法贵族所处的状态。但我想象不到平民与苦力是如何支配别人的,你是指他们自己的妻儿?但这些妻儿又去支配谁?”
“有两点你没搞清我的意思。首先我所谓的‘统治’,包括但不限于社会制度上因身份而下命令时产生的支配与服从,还有一种‘顾忌’的含义。国王要顾忌所有臣民的感受,你我也要顾忌家仆管事的感受,平民苦力也要顾忌妻儿的感受。如此一来,便在一定程度上被比自身弱小的人‘统治’了。”
伊思摇摇头,反驳道:“国王可不会顾忌奴隶的感受。”
“那么我们在脑内做个小实验,如果国王下令杀死王国内所有奴隶并立刻完成执行,接下来会如何?”焦明话一出口,自己便想到了几个漏洞,又补充道:“这只是个小实验,请不要无聊地在已知条件上做文章。”
“新购入一批也不行?”
“我稍稍改一改,国王下令于红山王国境散播奇怪的疫病。所有奴隶,原有的也好新来的也罢,瞬死。”
听闻如此可怕的疫病,三女皆是打个哆嗦,伊思女士更是一巴掌轻拍在焦明手臂上,“别说这么吓人的东西。”
“抱歉抱歉,领会精神。”焦明理解这种避讳态度,麻溜道歉。
大约五分钟之后,伊思终于在脑内完成粗略的推演,并得出的结论:“各大魔法家族会因为领地内农业的巨大损失而极力阻止国王下达屠尽奴隶的命令。”
“这亦是一种顾忌。”焦明耸耸肩膀:“虽然是几十万条人命换来的,但几十万分之一再小也是个正数,是大于零的。”
“我看没差别。”
“你数学一定不好。零与大于零可是存在本质上的区别。”焦明见对方仍旧不以为然的样子,还是决定画一些大饼。从桌上果盘中挑出一种汁水多的,沾湿手指于桌上画出一个坐标图。横轴从国王至魔法贵族,再从无魔法天赋的家族成员至平民至奴隶,纵轴从零至一百。再将刚刚说的两种范围标记其上,两条柔和的曲线交叠成一个叉。
“这倒是清晰而直观。”伊思赞了一句。焦明则是笑问道:“那么你以为人人为王的时候,这条线该是怎样?”
伊思并不笨,稍稍思考便在坐标图中划出一条水平线,却又皱起眉头,无法理解这条自己画出来的果汁水渍。
焦明嘿嘿一笑,“恭喜你窥见了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愿景。”
“人人平等吗?”伊思喃喃重复,却又舒展眉毛,瞬间判定这只是个笑话:“若是我与国王平等倒是不错,若是让我与奴隶平等,我是要杀人的。”
“所以那时候既无国王,也无奴隶,只有同一的身份:国民,同一的地位:统治者。”
“平民?”
“是国民,不过你暂时这样理解也行。”
“这是你的目标?”
“我认为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而我的目标是让它尽早实现,且过程中少些牺牲,少些痛苦。”
“你看起来不是开玩笑,但我完全无法想象。”
“多锻炼身体多吃水果,少喝酒少吃肉。你若能活到七八十岁,可能会看到个影子。”焦明微微一笑,问道:“如何,有没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完全没有。”伊思摇摇头,“你这样子突然摆出一套东西,哪里会有效果。你若想用这套去招揽人的话,我推荐你去学一学演讲这一门课,是历任国王与几大公爵家族前十号顺位继承人的必修课哦。”
对此焦明并不意外,画个图就能收拢忠心的部下,简直比‘虎躯一震’还搞笑。又对伊思的建议犹豫片刻,还是拒绝,“算了。那种轻易被慷慨激昂的演讲所左右的人,必然也会被更加有煽动性的说辞裹挟走。那门课程是忽悠人的技术,却不是寻找革命同志的方法。”
“哦?那我算不算你的革命同志?”伊思女士坐得再近一些,笑问。
“你与我,现在阶段,大概都算是统一战线吧。”焦明将自己排除在外,只因自问此时没有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勇气,老虎凳辣椒水走一遍,绝对什么都招供。
伊思则是惊讶问道:“如此说来,这世界上岂不是根本没有‘革命同志’?”
“很快就会有了。”焦明在心中补全下半句,‘就在你们的工厂与农田中。’
既然焦明自承不是革命同志,伊思女士对这个称呼与露出冰山一角的这套理论皆无兴趣,娴熟而自然的岔开话题,询问自己今后的工作。焦明也顺势封了几个厂长过去,并表示这就是工厂的一把手,在工厂内部事务上,具有高于领主的话语权。
“听起来诱人,但何为‘工厂内部事务’的可不大清晰。”伊思也算在商业合约中摸爬滚打过,对这种范围模糊的词汇分外敏感。
“那就在今后的合作中慢慢理清,毕竟你的工厂还没个影子呢,头疼这些太早了。”焦明哈哈一笑。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这才终于有人敲门,进来的管事恭敬表示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焦明刚刚在屋内便听到外面‘叮叮咣咣’响个不停,但此时看到大厅中的阵仗还是一阵头疼,轻声道:“要不,咱减一点?”
“既然我是厂长,而我的随行人员与物品显然属于我的个人事务,自然属于‘工厂内部事务’,您觉得呢?”
“逻辑清晰,没毛病!”焦明暗叹一口气,挑起大拇指,自认倒霉。喝下大半瓶常备的提神魔瘾药剂,半途在清水城传送点中转,这才将大堆行礼和仆从,以及那位小帅哥传送至男爵领。
不过紧接着,焦明便有些后悔,只因接下来布置房间的时候动静太大,完全瞒不过人。而同为八环的春雨见状,当然气不过,揪住焦明要求加薪。作为起因的伊思女士不仅不解释,却在旁边拱火,二女你一句我一句渐渐配合默契,再次从焦明这里榨出大量好处。
但很快,焦明又窃喜起来,只因凝构物的优异性质。经过简单测试,伊思女士的黑红色土系凝构物足有十立方米,不仅可以随意变形且定型后硬如钢铁。而在持续时间方面,软泥状态最是省力近乎永远存在,而发生变形与维持硬度都会产生损耗,最硬的状态只能维持小半个白天。
这种性质难免让焦明产生联想,而二婚的伊思亦有预料,毫无避忌的公然抛媚眼,目光下移并询问焦明想到了什么。
焦明干咳几声,答曰,当然是适合做验证用机械模型。伊思笑骂一句假正经,让在场听得懂通用语的人都露出一种‘过来人’的笑容,焦明无奈拿出领主剩余不多的威严,提醒大家广开思路,想想如何将这材料应用到领地建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