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如何猜得?”老者颇有打破砂锅纹到底的执着劲头,而且丝毫没有打探别人绝活与私密的不好意思。
正常人格焦明乐得有此一问,便将‘这国怎定体问’那一套稍稍改头换面,缓缓道来。当然解释的过程中也少不得蝶哒的帮助,毕竟许多东西是从汉语译到通用语,而老者的通用语水平也限于日常交流和魔法知识,对这些新的拼接组合词汇完全无感,必须由蝶哒翻译成红山语。
在解释过程中,焦明也不忘观察老者与伊思女士的表情,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红山王国历史不短,个人改变社会地位的方式相比于古钟国,少了科举,却多了一条魔法师之路,但后者显然并非那么有效。这就造成贵族阶层的固化,官位血脉继承制加上魔法力量让统治成本降低,只会让这些高层腐化堕落的更快速而彻底,若非整个王国联合甚至整个大陆都是这个熊样,形成‘比烂’之态,红山王国的国运绝对不会这么长。
最后焦明如此总结道:“以这样一个行政系统来玩战争游戏必然是高成本,而那些小摩擦报呈大胜却没啥实际收益,赔钱是一定的。现在或许可以依仗家底丰厚扛下去,但想必先生也看得出来,这个系统上的各种漏洞破绽不会自己愈合,只会越来越大,赔光家底是必然的。”
长时间的聊天,老者已然收敛情绪,唯有伊思还在皱眉沉思,侧面肯定了焦明的这套辩辞。
“先生的话确实让人茅塞顿开!”老者先是面无表情的抚掌称赞,又用一如既往的平稳语气问道:“但若依先生所言,难道我偌大一个国家只有什么也不做才是最省力的维持方式?这岂非慢慢等死?”
焦明摇摇头,“显微镜一物,不知您可曾听闻。”
“略有耳闻。”
“通过特罗领鸟喙镇医学院所制造出的最新一台显微镜,已经确证,动植物包括人类,皆是由一个个微小且不同功能特质与结构的细胞组成。”
“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至少比巴损海对面那些疯子所宣传的靠谱许多。”老者呵呵一笑,眼神瞟向另一侧的伊思女士,获得肯定的点头暗示之后续道:“那么这与我的问题有何关系?”
“在我看来,若把每个国民比作微小的细胞,那么国家也可以当做一种奇异的生命形式,存在生、老、病、甚至死。”说到这里,焦明略作停顿,盯着对方的表情:“红山王国照比其它国家,算是个老年人也不为过。那么就以您自己作比,可否时时感觉力不从心,可否觉得无事烦扰的安享一个午后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老者的面皮抖了抖,也不知是被说中心事,还是恼羞程度,但终究对这些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没有返老还童的办法?”
焦明暗舒一口气的同时庆幸话术得逞,算是将老头子绕了进去,笑道:“以上这些皆是比喻,但‘比喻’并非是一种‘证明’的逻辑推理。也就说说,让人返老还童的办法确实没有,让国家返老还童的办法,却是有的。”
此话一落,整个船体皆是微微一震,焦明翻翻眼睛打量四周生出一个猜测,莫非外面船壳上的凝构物就是眼前老者的。
“请先生详细道来。”
“我初来乍到贵宝地,人生地不熟,即使我说出一套完整的办法,以您的智慧也该明白这根本不靠谱。不过在大方向上,还请您听一听。”焦明不紧不慢的吃几口水果,既是整理思路,也是吊一吊对方胃口,“王国需要更多的,如国王那样的决策者。”
老者立刻皱起眉,在没有神权干扰的情况下,王权自然顺利取得制高点。出生成长与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之下,任何‘更多’与‘国王’同时出现的句子,都必然与内乱或分裂联系起来。
焦明见状也是一阵无奈,对方显然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家伙,整个谈话过程中,礼节性的微笑居多,真正展露内心的表情很少,而这个皱眉的表情显然不简单。无奈之下只好采用更委婉的方式,向后勾过手指要来纸笔,同时与疯子人格略作共同,将鸟喙镇与鳄鱼领两处研究院中关于生物解剖的些许资料写了下来,一边让萝花递送过去一边说道:“还是国家与动植物的比喻,这上面写着几种动物的脑组织、肌肉组织、血液还有脏器等等器官的质量对比。若将红山王国中,包括国王在内的少数可以做决策的人比喻成脑组织,对比于全体国民的数量,万分之一不到。这样的数字比个青蛙还不如,更何况脑组织占比百分之二的人类。”
这又是个以比喻做证明的歪理,且还存在着加权、干重、耗能等等漏洞,但忽悠个封建老头也差不多够用了。
“可是国王……”
“王位当然还是只有一个,这一点且不用担心。”焦明摆摆手,算是给个定心丸,顿了顿换个角度再次开口道:“我对贵国顶层不了解,但想来也是存在一定的议事制度,诸多家族的家主还有九环强者们,虽然名义上从属于国王,但国王真的可以不顾大家的意见独断专行?我猜未必。
而这个扩大化决策层的改革,就是将这些有话事权的强者或个人集中起来组成一个议会,以一条最高法律的形式确立议会的存在,至于其权利上下限范围,具体玩法还有待商量。当然最基础的目标就是确保家主与强者们既有的权利不被侵害,至于额外能从国王手中抠出来多少权利,就看初代议会的能力了。”
“这似乎变化不大。”老者沉思片刻,展开眉头。
见老者态度转变,焦明继续将这套政体改革方案说下去。
“这只是第一步,待这个上层议会建立完毕,再从中下层人员里找一些虽不善魔法,却有其他才能的人出来,组成一个庞大的下层议会。先给与其听政议政的权利,至于以后如何,且看效果再说。”
船舱内再次陷入一阵沉默,良久之后,老者大概理清楚这套东西的结构,并找到了其根本基础所在:“用一条国王也无法废除的法律确保上下议会的存在,岂不是说这条法律在王权之上?”
“正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称其为宪法,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当然可以定的简单宽泛些,再给修宪设立一套繁琐的程序,既留下改动的可能又防止后人胡乱篡改。”焦明拍拍手:“齐活!”
真正的君主立宪当然没这么简单,但这些话也不过是相当于电影宣传片的东西,画些大饼是本分,总体的图景没错即可。
“宪法……”老者喃喃几声,却是摇摇头。“对我们的国王来说,屈从于臣属们提出的一句话,该当认为这是一种屈辱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看好这套毫无细节简陋无比且没有例证的改革方案。
“这就看你们的说话技巧了。不过想来,在更大的屈辱面前,这算不得什么?”
“更大的屈辱?”
“比如战败之后签署丧权辱国的条约。”
“这怎么可能。”老者嗤笑。
“呵呵,谁知道呢。”焦明轻笑耸肩。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脑内的疯子人格已经毫无保留的泄了底,将沉默者人格的秘密武器道出:青雾药剂。不用怀疑这种新事物的吸引力,也不用怀疑特罗领会因为道德操守不去贩卖,而当这种东西的可怕一面展露出来,战争的理由便出现,再稍加煽动,战争必然爆发。而焦明并不看好这个迟钝笨重的红山王国。
老者也许的疲累,也许是想独自琢磨一下这场对话,几句客套之后便请伊思送客。焦明踏出船舱半步,这才想起还不知老者身份,转头道:“请问高姓大名。”
老者也是一愣,想起见面之初被言语挤兑出来的情况,真正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自报家门:“里奥珀特。”
待离开大船,乘小舟返回那间破商店的路上,于哗啦啦的水声中,伊思女士突然问道:“你是故作镇定还是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字?”
“啥?”正在想其他事情的焦明愣愣回声。
“看来是后者。”伊思女士点点头,又清清嗓子,说道:“刚刚与你相见的这位,是当今国王的岳父,王国内第二大家族的族长,九环之上的土系魔法大师……”
焦明故作目瞪口呆状,站起身子引起小舟的摇晃,惊叫道:“不会吧!?吓死我了。”
伊思女士被这拙劣的演技搞得忘记下面的话,眨巴两下眼睛,吓唬人计划失败,苦笑摇头问道:“你难道对强者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政治智慧与个人魔法实力的强大是两条垂直的轴线,在一条轴上跑的再远,在另一条轴上也不过是零。在我设想的未来里,什么九环强者皆不过是保镖的命。”
伊思女士早就没有辩驳过焦明的自信,此时听到这个论调也只能摇摇头,大概意思就是‘你开心就好’。正常人格焦明却是赶忙哄住脑内疯子人格的狂躁叫嚣,充当谈判的中间人,苦笑问道:“可以说说明天庆典的安排吗?顺便给我两个漂亮女仆做导游,否则我就必须和你掰扯一番大道理,达到‘你也开心’的程度才行。”
伊思女士没理解后半段的威胁是个什么意思,却贵族风度满满的自荐。于昏黄的魔法灯光芒中,以一个本地人的身份,详细讲述起明天秋收庆典的各项娱乐庆祝活动。诸如划船比赛、舞蹈表演、椰子大战等等,而在介绍完传统项目之后,又提起今年新增一个特别节目:电影。
“哦?”焦明这次来了些兴趣,“是特罗领的?还是鳄鱼领的?”
“都有,而且还有几个不服输的著名喜剧团前来比试。”伊思女士轻笑着,作为一个八环强者,自然有机会见识电影的魅力,虽然心中已然对胜负有了答案,却也期待这些戏剧团倾尽全力的精彩表演。“哦,对了!记得你是鳄鱼领人,这次庆典上还有鳄鱼领的参观团,是否去见一见?”
感受到身边的萝花娇躯一震,焦明自然明白这女人想些什么,无非是与鳄鱼领弥合关系,彻底回到当初的状态,共同建设美好明天这类童话般美好的愿望。
但事实上纠结重重。这一年的时间里,特别是从沉默者人格处得到看到一些记忆碎片之后,且不说那一拉的挡刀嫌疑,回想当初在鳄鱼领的各种细节,渐渐有了新发现。鳄鱼公爵与紫羽女士似乎都知道事情的原委,却选择了隐瞒,这本无可厚非,为了领地为了女儿,都是帮亲不帮理。但这无疑增加了见面之后的尴尬程度。
曾经被这一家三口像傻子一样使得团团转,又如何能毫无挂碍的相处。焦明拉过萝花的小手轻轻捏捏作为安慰,摇头拒绝道:“今天太晚不便打扰,明日随缘吧。”
对鳄鱼领,疯子人格与沉默者人格皆能平等以待,该坑就坑,毫无心理压力。唯有正常人格却是顾虑重重,各种别扭,想接触却又下意识的回避,不干脆至极。
伊思女士当然察觉到焦明对此事的回避态度,话题再转,“对于明晚的舞会,不知先生有没有兴趣?”
焦明再次摇头,舞会情况不难推测,自己必像个珍稀动物似的被看个不停,这种视线攒射根本就是一种酷刑。到时候是自己还好,若是疯子人格,一句‘你愁啥’喊出来,必然闹出乱子。至于沉默者人格,当不会出来浪费时间。
果然,内心深处,疯子人格对拒绝表态大为不满,一边叫嚣一边奋力争夺身体控制权。
伊思女士稍稍皱眉,劝道:“这是一项十分重大的舞会,王国内所有大人物都会露面,若是能与他们聊两句,你的计划也会顺利许多。”
“简单聊两句就能顺利的事情一定和放屁差不多……咳咳,我的意思是。改变国家政体的改革,可不是说几句话就行的。”一不留神,疯子人格便冒出来大放厥词,好在正常人格及时遮掩。
伊思女士眯起眼睛,分辨出语气上的不同,“您这是……”
“别多问,就当药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