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王秘书不紧不慢地问。
而听到这话,我跟关咏琳也焦虑地看着他。小伙子顿了口气,说:“黎正杰纠集民工不愿撤出,还占领了售楼部,并且——”
“并且什么?”王秘书再次询问。
“黎正杰阻拦勘察、设计、测绘等单位进场,拒绝一切交涉和谈判,把我们派去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阻挡在外头,坚决不肯配合工程验收!”小伙子表情凝重地说。
你说什么?黎正杰拒绝配合工程竣工验收?王秘书皱着眉头从办公座椅上站起来,表情像是换了个人,连声问现在情况如何?
“建设方的人正在劝离,但估计不管用。”小伙子回答道。
听到这话,王秘书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些,说声“你先去忙”,又皱着眉头坐下,脑子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虽然我很想问问他有什么看法,但综合着双方地位上的差别,我始终没敢开口。
尤其是王秘书此刻可能正在水深火热中,筹措半天后,我机灵了一把,主动给他倒了杯水,用肢体语言来应对他的沉默。
“王叔叔,先喝口茶,办法肯定会有的。”我安慰道。
结果这小聪明果然有效。王秘书端着杯子寻思了几秒钟,便转过脸来说:“天皓,你马上带咏琳到现场去给我看看情况,有多少人,进展到了什么地步,最好都了解下。
还有,你跟咏琳是陌生面孔,工人不会怀疑,小业主也不认识你们,碰到前来打探消息的,你们就跟他互动了解下。”
“好的。”我像个探子似的领命而去。
当然啦!其实这时候离开办公室最好,毕竟发火的领导最头疼,说话都得徘徊好几声。
只不过,在我和关咏琳刚刚走在门口时,王秘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然后便是连声地点头称是。而任何人都清楚,只有下对上的通话,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此我琢磨着,打电话过来的人,应该是市委书记或者市长什么的。但不该听的别听,这些到底跟我无关,带着关咏琳就往现场去。
虽然拖欠工资很可恶,但或许是新城区比较偏远,人也比较稀少,加上这种事情到年关再也正常不过的缘故,通往一号项目的道路上依然空旷一片,没有任何多余的车辆。
看来还没有人知道工人讨要薪水的事情,估计知道了也没心思跑过来看吧!
随着距离的接近,我老远就看见了飘扬在写字楼,以及酒店前方的被热气球托起的横幅。而停车场和靠近酒店的道路,则早已经是人满为患。
因此,我只能把车仍在距离酒店还有上百米的位置,跟关咏琳徒步往项目上走。除了客人们的车以外,小业主的车也停了不少。
但最多的还是各单位以及严阵以待的警车,加起来至少有二十多将近三十辆。我跟关咏琳伪装成也是前来收房的业主,嚷嚷着带着她往人群前方走。
结果走到酒店跟写字楼接壤的部位时,我才傻眼的发现,工人竟然用脚手架做起了长长的围栏,不允许任何人翻越和通过。
关键护栏上还挂着鲜艳的红色横幅,写着‘赔我工程款,还我血汗钱’这样的话。
而护栏背后则站着密密麻麻的工人,数量约有三四百个,许多手里都拿有钢管和木棍当武器,大有随时应对冲突的派头。
我壮着胆子走到护栏的最末端,然后跟一位约莫六十岁抽着旱烟的大爷说话。
“大爷,你们这啥情况呀?老板不给钱呐?”我故意问。
对方一脸沧桑地点点头,额头上满是皱褶:“我们老板说了,开发商不给钱,我们就不能走!我们都知道老板姓孤,如果不给我们工钱,我们就坚决拒绝验收!”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我有些汗颜,又担心关咏琳出事,便护着她小心翼翼地继续问:“大爷,可你们这样赖着,我们怎么收房子呀?”
对方明显把我当业主了,不满地吼道:“这关我什么事呀?你找开发商去,反正他今天不拿钱,我们就不走。”说完就扭过头到别的地方站着,我只得牵着关咏琳离开。
虽然当天还没正式到交房的日期,可按照合同规定,法定的交房日期就是明天。因此今天赶到现场,查看新房的业主真心很多,有部分甚至是拖家带口来的。
由于售楼部被占领,许多工作无法正常展开。而建设方又被各种问题围困,一边跟广大民工交涉,一边跟小业主交涉,同时还要应对前来验收的各单位。
总之一句话,现场的情况特别混乱,消防、人防、电力公司的,自来水公司的,质量监督局,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情况。
更找不到具体负责人是谁,也没有哪个老总或者单位领导敢站出来说话。因为你一旦开口,立马就会被潮水般的问题和琐事围攻。
所以整个现场可谓是矛盾重重,有些业主跟工人在吵架,有些业主跟单位领导吵架,还有些工人则跟建设方吵架。
我站到稍微高点的地方,看到了站在民工背后的黎正杰,包括项目经理和施工员都在他身边。说实话,直到这一刻,我才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是个聪明人。
黎正杰知道自己处于弱势,前期顺着王秘书的心思:你让我干活,我就干活;你让我别乱嚷嚷,我就别乱嚷嚷。
并且还默契配合王秘书,拿出先交房验收的诚意来,把小业主这关弄过,剩下的民工工资才慢慢谈。
可王秘书一定没想到,黎正杰恰巧就在验收这天跟他做文章,把小业主和农民工这两个问题,一块儿摆在他面前,不给钱就不交房,要他两头都顾不上。
由于现场人多眼杂,我担心发生冲突伤及到关咏琳,便带着她往酒店去,最后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这样才看到整个场面。而距离工人最近的甲方代表,正带着工作人员跟工人们讲道理呢!
只是这一次跟前几次不同,无论是监理单位还是建设单位,谁去说都是无功而返。道理很简单,工程竣工了,就找不到拖欠工资的理由啦!
那会儿,我旁边还有三位质量监督局的领导,他们正叽叽咕咕的讨论,无非就是说些‘这下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我选了几个较好的角度拍了十几张照片,然后全部给王秘书发过去,又附带短信:王叔叔,现在情况比较严峻,我觉得你要想些办法,这次不拿钱的话,恐怕真摆不平!
短信回复很快,也很简单:收到。
本以为王秘书会作为代表抵达现场,但让我完全没想通的是,十几分钟过后,各单位的工作人员竟然开始分批撤离,到傍晚入夜时分,商业广场上已经变得空空荡荡,连最后执勤的警察也走了。
这什么情况?我觉得这有点反常,看着那些站在夜风里的民工,我觉得真的很心酸。要知道可谓荒芜的新城区,广场的寒风吹得呼呼响,可他们为了讨要工钱,只能继续驻守在原地等待。
八点多钟的时候,我看到他们找来木材和铁锅开始烧水,把买来的泡面煮着吃。由于同时泡了很多桶,辣椒的味道甚至飘到了阳台上。
那会儿,关咏琳正从餐厅里点了菜上来,见她端着碗坐在那儿,我第一次呵斥她:“咏琳,把碗放下,别吃啦!”
“你看到别人没吃饭,还不许我吃呀!”关咏琳有些委屈,但还是把手里的碗放下了,又劝阻道:“天皓,有些事情,你做不了主的。”
或许吧!但我觉得,我还有点良心,看着这些人我还会感到心疼。也许有一天,这个社会把我也变成了曾经讨厌的样子,但至少我曾经还心疼过,挣扎过。
因为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以前只在网络里和电视里看到过,所以我不知道这些人会继续驻守多久。
我只知道,为了家庭,为了孩子的学费,为了带着钱回家过年,就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力量。所以我继续坐在阳台上没有离开,看着时间走过一分一秒。
或许是我的表情变得太过深沉,关咏琳好几次过来安慰我,叫我想开些。可我真心想不开,我觉得这太不公平。
到了十点多钟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了混杂的汽车引擎声,急忙站起来俯在护栏边查看情况。
结果我惊愕地看到,起码来了十几辆面包车,许多手持钢管、甩棍的年轻人正接二连三地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