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取出火折, 将字纸烧了, 见边角都燃尽了,才起身出来朝小书房走去。刚出自己的院子, 就见贾代善屋里的传话婆子来了:“二爷, 老太爷让您换了衣裳跟他去刑部。”

贾琏一头雾水, 不过还是急忙换了衣裳。

到了车上之后,贾琏问:“祖父,我去刑部做什么?”

贾代善道:“皇上口谕,也让你去旁听。”说完,贾代善又抚摸了一下贾琏的头道:“琏儿别怕, 一切有祖父。”

贾琏摇头道:“琏儿不怕。”顿了一下, 贾琏又道:“祖父,千金裘皮货铺在京城多少年啦?”

贾代善听贾琏问起千金裘皮货铺的事,就知道贾琏也在揣摩案子, 于是道:“没有百年, 也有好几十年了吧,据我父亲说, 当初他们领兵打到京城的时候, 这铺子就在了。”

贾琏嗯了一下,抬头问:“祖父的意思, 这铺子是前朝的时候就在的?”

贾代善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应当是前朝就在了, 不过具体多少年, 还要户部查过才知道。琏儿怎么问起这个?百年老字号也多的是, 即使铺子开得久些,也做不得证据的。”

贾琏点头道:“琏儿明白,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顿了一下,贾琏又问:“祖父,等会儿公堂上,我能说话吗?”

贾代善神色肃然的道:“能的,否则皇上口谕传你去做什么?”

贾琏侧头看了一眼贾代善,见贾代善满脸的担心,开口道:“祖父不用担心我。”

贾代善笑了一下。从他不打算隐瞒贾琏的本事开始,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因为最近要查昌和玉器铺灭门的案子,景和帝让江大虎暂时听命于贾代善,但是江大虎怎么说都是景和帝的人,贾代善没有在江大虎面前隐瞒贾琏的本事,也就相当于没在景和帝面前隐瞒。加之那日在皇宫捉拿戴权,贾琏出力不少,贾琏展露头角,也在情理之中了。

可是他担心贾琏吗?贾代善自问是担心的。贾琏今日出头,表面自然是风光无限,背地里,却也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承受他这个年纪原本不该承担的压力。

为了谨慎起见,祖孙两个没在车上谈案子的事情。贾琏只是拉过贾代善的手,写了‘外族’两个字。

贾代善感知到贾琏写的两个字,身子一僵,侧头看着贾琏。贾琏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贾代善初时只是将此事往几位皇子身上想。常安王之乱事,几个邻国确实犯边生过事端,但是都被本朝平息了。经历常安王之乱之后,景和帝休养生息,本朝国力越发昌盛,当初几个战败的邻国,也相继和本朝订了谋约,自那之后,本朝再未起战事,算来,也小三十年了。

承平日久,人们往往会忘了危险其实就在身边。如果挑起皇上对诸位皇子的猜忌,如果诸位皇子为求自保当真起兵,如果本朝再次内乱,毗邻番邦真的会继续甘心纳贡吗?

自己尚且敲打了儿孙,叫他们不可废了长幼有序的规矩,不可让别人趁虚而入。而本朝呢?偌大一国,富饶繁盛,觊觎的人岂非更多,等着趁虚而入的人岂非更多?

贾代善想了一路,不自觉的出了一身的汗,车子已经到了刑部。贾琏跳下车,扶贾代善下来。

祖孙两个到了刑部,见刑部尚书袁章、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御史都到了。贾琏首次见几位大人,一一行礼之后,在贾代善下首坐了。

又等了一阵,有内侍高宣“皇上驾到!”刑部大堂上众人忙起身相迎。

景和帝道了免礼,走到珠帘后座了,刑部尚书袁章宣布升堂,又有衙役将人犯戴权、胡博达、段达、罗堪并千金裘皮货铺的一干人等全都押上大堂;另有二皇子司徒礡,五皇子司徒碧因为卷入此案,也到了堂;还有昌和玉器铺仅余的少东家郑盛因是苦主,也到了堂。但因司徒礡和司徒碧是亲王之尊,免于押解,已在一旁安排了椅子让二人就座。

升堂之后,袁章惊堂木一拍,衙役杵着杀威棒高呼威武之后,袁章才开始问话。

刚开始,众人依旧是那一番说辞:二皇子司徒礡对家中混入细作的事全然不知,当场便喊对段达要打要杀。

段达又辩称自己只因当初得了胡善人的救助,入了王府之后并不曾做坏事。

贾代善早就将当年自己查到的事和袁章通了气,于是袁章问:“五年多前,你曾有过一连数日日日同一个时间去隆盛银楼,是所为何事?”

段达道:“回老爷的话,那时候我入王府已经有了些时日,也得大管家器重,给了个管事的体面差事。那时候我得了胡善人的信,说让我去隆盛银楼找掌柜的取东西,我一连去了七日,每日隆盛银楼的掌柜都给了我一包金银锞子,其他什么也没说。后来没过多久,隆盛银楼就人去楼空,不但换了掌柜,连做的生意都换了。”略顿一下,段达又补充到:“青天大老爷明察,我将那年在隆盛银楼取的金银锞子都带来了。”

说着,段达捧出七个小包袱,果然每一包都是富贵人家打发人用的金银锞子,丝毫瞧不出奇特之处。

袁章又问胡博达,段达之言是否属实,胡博达眼皮一耷拉,他没想到朝廷连这么多年前的旧事都翻出来了。“官老爷,我胡家庄生意做得大,和这个银楼那个银楼有往来,也不是什么特异事,我哪里记得那样清楚。”

贾代善和贾琏看了段达捧出来的那七包金银锞子,才知道当年忠顺王为引贾代善怀疑二皇子,用段达做鱼饵钓了七日的鱼,幸而覃越不曾上当。段达不过是一枚低等棋子,甚至被利用了都不知道,若是让他钓出了覃越,于贾代善而言,损失就太大了。

袁章又问了段达几句,大理寺卿等人都料定段达不曾说谎,便暂且将二皇子府的事放在一边,又问吴贵缘何勾结胡家庄,又假死潜逃。吴贵依旧是那番因为以前替五皇子办了许多机密事,怕被灭口,所以潜逃的话。

贾代善突然道:“袁大人,本官是否可以问人犯吴贵一句话。”

袁章道:“荣国公请问。”

贾代善才转身对吴贵道:“人犯吴贵,官府从胡家庄起来的证物中,有不少五皇子和胡博达来往的信件,你既说你你替五皇子做了甚多机密事,这些信可是你去送的?”

吴贵答道:“回老爷话,是草民送的。”

贾代善点了点头,继续问:“当初五皇子与胡家庄来往,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送信之人?”

吴贵心道:若是我答还有其他人,这荣国公必是要追问为何别人不逃,单我逃了;五皇子也要出来指证我说谎,实则并无其他人。于是吴贵道:“回老爷,此事机密,草民未曾见其他人替五皇子去胡家庄办事。”

贾代善一点头,声色俱厉的道:“大胆吴贵,公堂之上,胆敢胡言乱语隐瞒朝廷命官。你既说你是担心五皇子杀人灭口才逃的。但本官看起来的证据,五皇子府已经五年不曾和胡家庄联络,为何你五年来一直不逃,偏偏于三月前逃了!”

吴贵心下一惊,面上却哭丧着脸道:“国公爷,我们做下人的,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又不敢过多过问主子的行事。刚开始主子不派我去了,我只当这些时日没什么要联络的,后来一年、两年不派我,我就猜主子是不是和胡家庄撇清关系了,但心中又希望主子只是暂时用不着胡家庄。这一年年下去,就过了五年,时间越久,我心中越慌,总觉得主子既是和胡家庄撇清了关系,自然不想有人知道主子以前起过什么心思,我就是嘴巴再严实,也比不得死了对主子更有利,因我越想越怕,终于熬不住才逃了。”

贾代善恍然大悟状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吴贵见贾代善信了自己的说辞,略微放下心来。贾代善接着问道:“五年来你都没再替五皇子去胡家庄送过信?”

吴贵忙道:“回国公爷,草民不敢扯谎,再不曾去过。”

贾代善冷哼一声,道:“胡说!五皇子之母和暴王之母同出吴家,叔侄两个格外亲近,与他人不同。分明是五皇子见了暴王被圈禁后,行事越发警惕,你后来到胡家庄送信,想来是胡博达看过之后就烧了,故而这次胡家庄被查抄,你才被一起捉来。你为了忠心护主,编出什么假死的谎言,是为了替五皇子遮掩他依旧暗中行谋逆之事的事实!”

吴贵听了大声喊冤,五皇子司徒碧也站起身来道:“贾代善,我敬你是父皇亲封的荣国公,对你一再容忍,但本王亲王之尊,也不容你空口白牙的污蔑。”

一时间,公堂上乱作一团。五皇子不忿贾代善污蔑自己,吴贵又坚称自己和戴权并无联系,其他官员见了刚才吴贵听到戴权两个字神色微变,也知道吴贵和戴权必有联系,忍不住窃窃私语。

袁章将惊堂木一拍,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五皇子知道景和帝也在垂帘旁听,才忍住心中怒气,勉强坐下,依旧对贾代善怒目而视。贾代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景和帝微微皱眉,在胡家庄抓住吴贵之后,他曾在上书房召间过贾代善,当时他就觉得五皇子应当早就息了心思,贾代善也深以为然,怎么此刻贾代善又将矛头指向了五皇儿?

贾琏坐在贾代善下首没动,心中不由得给祖父鼓了个掌。贾代善真是个杰出人才,算来他虽然是官二代,但也是爆发之家的二代。家族谈不上什么底蕴不说,当年贾源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想来也没什么心思用在贾代善身上,贾代善却能根据形势将各种计策信手拈来,运用炉火纯青,说是天才不为过。这吴贵怕是中计了。

果然贾代善紧接着就问:“吴贵,这五年来,五皇子府和胡家庄来往信件,是否都被你烧了!”

吴贵自是矢口否认,贾代善突然道:“那你烧的是替戴权送的信件!”

吴贵微微一愣,急忙摇头道:“国公爷这话怎么越说越离谱,草民在五皇子府做事,和戴公公并不熟悉。”

可是他再怎么矢口否认,那一愣神也落在了堂上众人的眼里。戴权双膝已经被敲碎,故而没有跪地,而是瘫坐在堂上的,听了贾代善这话,也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恢复了常色。他就是行刺皇长孙那一条罪名,已经是死罪了,贾代善是否能审出其他人,与自己还有什么关系。

贾代善问到这里,才回到椅子上坐下,道:“袁大人,我的话问完了。”

堂上众人除了二皇子司徒碣,哪个不是人精。接下来的事,袁章自己也知道了,于是接着问道:“人犯吴贵,你之所以假死从五皇子府逃脱,乃是因为受了逆贼戴权指使,前去胡家庄送信,让胡博达派杀手前来灭昌和玉器铺满门,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