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虽然在治国兴邦上毫无建树,也没有多少天赋,可是作为上位者,还是大魏最尊贵的人,却也难逃人之常情,期望自己能成为大魏历史上最雄风伟略的帝王,超越先祖开辟一片盛世江山!明珠这番话正好对上了他的胃口,献帝心情不免好了起来。

他看着下面跪着的女子。

“你真如公主所言击败了裴琅?”

听他没有在计较苏家或蒋家,明珠沉声。

“侥幸而已。”

简简单单四个字明珠回答得掷地有声,可是内容却又含糊不清,实在让人摸不透她的情绪。注视着她挺直的腰背,献帝眸光一沉,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蒋妃偷偷打量献帝的神色,向安心使了个眼色。

安心心领神会,虽然不忿明珠四两拨千斤把事情囫囵过去,可是到底这事情是自己引起,况且她也很期待届时把明珠弄到宫中,自己亲自调@教收整。只见她清了清嗓音,乖巧地走向献帝。

“父皇,小姨一个女子,到底不好自夸。外祖父他们能收她成为义女,自是有不凡之处,您就让她入宫教导孩儿学问吧。”

献帝磨不过女儿,况且现在心情正好,左右明珠如果浪得虚名,再重新为女儿择人便是,当下便答应;蒋妃趁势开口。

“虽然珠儿是臣妾的妹妹,可是既然已成为安心的师傅,皇上可不能厚彼薄此啊!”

按照大魏律法,只有教导皇子的先生才有功名,能挂在吏部享受朝廷俸禄。然安心虽然不是皇子,可是作为献帝唯一的女儿,献帝早已把她等同为皇子;加之蒋妃求情,念及与其数年的恩爱,献帝自不会为了这等小事驳了蒋妃的面子,笑道。

“自然不会。朕便封令妹为二品女官,赐宫中甲等令牌,负责公主学业教导!”

皇帝都发话了,一切都成为定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道这蒋家果然不简单,梅宴才一开场,便抢先捞到机缘,成为第一个赢家。另外蒋妃能主动为自己这位义妹请旨,姐妹不和的传言霎时不攻自破。不过蒋家先是向明家提亲,转眼又以八字不合高调把准儿媳认作义女,这其中的内幕到底又是怎么一番纠葛?一时之间,众人看向蒋玉衡的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

蒋妃喜不自禁,对献帝面露感激,随后才微笑着看向明珠。

“妹妹,还不领旨谢恩。”

明珠也不啰嗦,待从善如流做完这一切再度回到自己座上时,才发现几道目光看向自己。她无视蒋玉衡,对着苏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这才状似无意望向目光空洞的姬尘方向,捧起面前的杯盏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蒋妃母女把自己弄到宫中无非就是要控制自己为蒋家所用,再者便是斩断蒋玉衡心中念想。前面的目的她并不苟同,不过今日自己不请自来赴了梅宴,已让蒋家戒备,留在宫外反而探不到什么消息;不若将计就计,顺了蒋妃母女,化被动为主动!

至于后面一条,倒是和她不谋而合。况且梁琉月嫁给蒋三已成为定局,前番她在蒋玉衡的别苑拿自己无可奈何,想必嫁入蒋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对付自己,现在姬尘被镇西侯府和蒋家同时盯上,处境微妙,明珠暂时不想浪费精力在无关琐事上,等一切告一段落,梁琉月若再继续作死,容后解决不迟!

献帝抬了抬手,宫女鱼贯而出,重新在众人面前放上各色茶果。彦顺在献帝和蒋妃的下首为安心备好座椅,哪知安心却笑嘻嘻地对着献帝和蒋妃一拜。

“父皇、母妃,孩儿要和小姨一起坐。”

献帝只当安心愿意亲近明珠,也没有在意,摆手让彦顺把她的座位安排在明珠旁边。蒋妃目光扫过不苟言笑的百里琴,对着安心温柔开口。

“安心,可别给你小姨添麻烦;六公主不喜欢太过吵闹的姑娘,要乖巧听话。”

蒋、苏二家向来不和,而蒋妃自在宫中站稳脚跟,便飞扬跋扈,处处和容太妃作对。生为容太妃之女,百里琴自也对蒋妃排斥,连带着对她与献帝所出的侄女百里安心一起反感,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不过她一个长辈,抓着小辈斤斤计较却是有失体统,想到答应带明珠出席梅宴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百里琴对她点了点头,起身向上首道。

“皇兄,臣妹忽然想起太妃娘娘那边还有事,容臣妹先走一步。”

本来今日设宴便是为了缉拿当日和银琴私通之人,一会若有个万一,六妹在着反而尴尬,献帝自也没有强留。

没有了那个板着脸的老公主,安心越发肆无忌惮。她高高兴兴地坐在明珠身材,含笑挑衅道。

“别以为本宫叫你小姨,你便是本宫的长辈了!等你入宫了便是本宫的奴婢!”

明珠目不斜视,根本懒得理会安心的小心思,似笑非笑。

“殿下既然有备而来,明珠自会奉陪到底!”

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安心咬碎一口银牙,注意到蒋妃对自己摇了摇头,安心压住心中的怒意,狠狠剐了明珠一眼。

哼,等一会把姬尘那个瞎子拿下,看你还怎么嚣张!

……

平素的赏花观月,便是文人墨客一起曲水流觞,比试才艺。不过献帝少时因为反感季修贤,连带对吟诗作对一类的文人做派很是抵触,所以他主持梅宴也和别处稍显不同。只见宫人在各个赴宴的客人面前放了一张巴掌大的小弓,顺带附上三只金箭。众人一看心中有数,果然只听献帝朗声笑道。

“我大魏先祖是马上的民族,百里皇族与诸位先祖俱是马上的好手。虽然这瘦玉阁地方狭小,不过却最能体现诸位的武艺。”

说话间,宫人们已在各棵树梅端枝头上挂上各色香囊,只听献帝继续道。

“这里一共有一百零一只香囊,若谁能拿到七只,便是今日的魁首。”

来赴宴的公子足足有三十余人,且每人只有三只金箭,就算能一箭多雕,能顺利拿到七只显然也是颇有难度;更何况那金箭只有巴掌长,为了安全箭头又都制成了凹圆钝角状,这便预示着金箭的射程和杀伤力有限。那这个拿到七只香囊的任务想想也有些不可能完成!

在众人的沉吟中,蒋妃率先提出了疑惑。

献帝锐利的目光在神色各异的客人脸上划过,而后才悠悠笑道。

“谁说香囊一定要射中才能获胜?”

众人一愣,明珠却豁然开朗,果然如此!安心从落座依始视线便没有离开过明珠,见她神色一转,当即便问。

“难道小姨已经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明珠抿着唇,本来不想和这个小姑娘多此一言,可转继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唇角勾起温声笑言。

“既然香囊并非射中才能获胜,那他人赠与自然也算数!”

闻言,安心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谁会把自己的囊中之物赠给别人,这不是蠢透了?”

今日的客人皆是大魏有名的青年才俊,正是血性的年纪,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以及家族荣耀定然会好好表现一番,以为是小娃娃的过家家吗?

哪知明珠声音中的笑意更浓。

“我话还没有说完,赠与只是其一,要获得足数的香囊,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便是——”

她手腕一抬,把放在安心面前的一盏樱桃放到自己面前。这樱桃本来只是夏日的水果,可是安心素来喜食,于是献帝便让宫人把夏日成熟的樱果用冰块保存,不说夏日里冰块本就是稀物,更何况那樱果存放不当败坏速度极快,熬到冬日温降,能侥幸完好的樱桃不过占库房的千分之一。献帝、蒋妃宠爱女儿,是以虽然是梅宴,他们面前都没有樱桃,更别说其他客人。

看到自己的心爱之物被明珠胆大包天的占为己有,安心一下子从座上站起,小姑娘的忍耐教养霎时烟消云散,实在怒不可遏。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妄动本宫的私物!”

她声音尖脆,瞬时便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献帝和蒋妃已面露不悦,苏荡正想开口为明珠解围,却见明珠伸出两根手指把樱桃重新推回安心的面前,不卑不亢道。

“公主息怒,明珠不过是为殿下解释能获得香囊的另外一个方法。”

既然射不中七个香囊,又不大可能从别人手中获得赠与,那自然只能明抢了!留意献帝没有否认,众人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安心哑然,一时胸口起伏,看着眼前女子从容淡定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戏耍自己,难道就这样算了?!可要整治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到理由。

明珠自然看出了她的纠结,从方才的举动也察觉到安心领地意识极强。这也正常,换成从前十二三的国公府嫡女季明珠,别说别人偷拿自己的东西,便是察觉对方有觊觎之心,都会千方百计防范于未然。都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天之贵女,虽然季明珠不如安心刁蛮,不过某些本质却也有共同之处。

想到这里,明珠大大方方向安心赔罪。

“是明珠失礼了,还请殿下谅解。”

虽然知道她言不由衷,不过到底也是名义的长辈和自己“求”来的师傅。安心往蒋妃方向看了一眼,终是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不多一会便有人拿着金弓向陆续开始了比试。虽说明珠的注意力一直在姬尘、蒋玉衡几人身上流连,可看到卫长卿从席间起身还是眸光一瞬紧缩。

不似之前的人小心谨慎,卫长卿把三只金箭一齐放到弓弦之上,只听刷一声,那飞出的箭羽势如破竹,连着击落了三只香囊却尚未停下。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前面最好的成绩乃是击落了四只香囊,难不成卫长卿要破了纪录,一次性击落六只香囊甚至……更多?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心中一噔,卫长卿能取得今日的成就,众人理所当然就挂在镇西侯府和端阳县主名下。虽然他从来也不藏拙,到底讲究中庸之道保存实力,从来没有哪次这般张扬,如今锐气彰显,实在让人有些难以习惯。

随着几声金属碰撞之声,三只香囊应声而落,还有一只箭羽的势头尚未停歇,只可惜直对方向的那只香囊随风摇晃的一瞬,最终没有击落。

尽管有些遗憾,可已经是开场以来的最好成绩,众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中姿兰毓秀的翩跹男子,一片静默。

“好!好!好!”

直到上首的献帝击掌,众人才回过神来,宫人忙奔到梅花之间把六个香囊拾起放在托盘上呈上来。

“好啊长卿,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卫长卿是文臣,今日的表现比先前几个武将都出色,实在让人意外。

“皇上谬赏,是长卿献丑了。”

卫长卿话语谦虚,余光却不由往明珠方向瞟去。明明今日是为了姬尘下得的圈套,可当他注意到明珠那漫不经心的姿态,他却忽地决心暴露自己的实力!和蒋玉衡一样,他也无时无刻留意着明珠,只是比起蒋三的执着露骨,他看得不动声色。

一个人从善如流了某些套路,自然便能一眼看穿同道中人。当发现明珠也如自己一般掩耳盗铃欲盖弥彰,表面上根本没有留心姬尘,实际上注意力却片刻没有离其左右。卫长卿心中一凛,什么东西快速在脑中闪过,竟产生了诸如心悸之感。

他想到了季明珠,和这个明珠有着同样名字的女子。

彼时他们青梅竹马,然而季家看到韦家家道中落,从上到下反对两人的婚事。虽然同在季府,可想见上一面都是奢求。只有在季府家宴的时候,两人才能遥遥相对,可为了不给彼此添麻烦,两人便会表现地漫不经心,实则一分一毫都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这也成为了卫长卿和季明珠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直到过了这么多年,忆起这些被他抛之脑后的少年时光,卫长卿的唇边还是会无意识浮上微笑。只可惜季家注定会覆灭,他不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停留。

可如今,却在完全不同的人身上发现了似曾熟悉的一幕,卫长卿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如此自暴自弃地,他忽然又期望那道记忆深处的眷念眼眸,哪怕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