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珠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窦氏、言玉珂等人只当她在蒋妃寿宴上受惊,都贴心地没有来打扰;而她昨夜偷溜出府又十分隐蔽,是以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的一切。

穿戴好衣冠,明珠决定去馥兰馆走了一圈,铺子修缮已基本接近收尾,也差不多可以择定吉日开张了。马车才驶出明府,还没有走出第九道延平街的牌坊,便被一队官兵拦住,明珠一愣,待冬莺打听出细末后才知原来是东秦使臣到了,正列队入宫觐见献帝。

想起昨日在姬府与轩辕锦绣的不期而遇,明珠心底一沉。

“可知这次东秦的使臣是谁?”

冬莺想了想。“似乎是什么东秦的大皇子,叫什么轩辕……”

“轩辕彧?”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冬莺崇拜地看着明珠,“方才奴婢下车听大家议论,他们此次前来似乎是为了让两国联姻。不过安心公主还那么小,也不知皇上会不会答应……”

明珠眸光一凝,声音中已带上了一抹烦躁。

“谁说联姻就一定要大魏公主下嫁了?”

“小姐是说东秦会派人来?”冬莺昨日被红夫人支开了,并未见到轩辕锦绣,无心道。

“是了,听说东秦皇帝有一个女儿锦绣公主,最是生得花容月貌,难不成会让她嫁与圣上?”

明珠抿着嘴不说话。便是轩辕略要让女儿嫁给献帝,依昨日的情形来看,那轩辕锦绣只怕不会依吧?再想到她和姬尘青梅竹马,姬尘还送与过她亲手打造的发钗,明珠更是心烦意乱!就算姬尘昨日利用自己试图与锦绣公主划清界限,不过看二人之间……

明珠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去在意!可姬尘那句含笑的“我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报答?”却始终在耳畔挥之不去……冬莺看明珠脸色越来越不好,也不敢再继续说。终于东秦的队伍走远,官兵撤走,马车也再次往前驶去。

鲁班娘子很是能干,馥兰馆果和明珠预想一般无二。和鲁班娘子结清账目,再吩咐店中伙计备货布置,明珠的阴郁也一扫而空。

“明珠几次失约娘子,今日择日不如撞日,还请娘子赏面一起用饭。”

鲁班娘子爽快答应,一行人来到聚贤楼包厢,皆是宾主尽欢,二人性子投契,明珠一个高兴不由多饮了几杯,等宴席散去已是黄昏暮色,明珠脸上也带了些许熏然。送走鲁班娘子,明珠也不急着回府,只带着冬莺与虚宿在盛京城中闲逛。

盛京十二街十一陌,呈棋盘布局,以朱雀大街为中心,左右各有东西二市。而西市靠近盛京柳林河,而售卖的货品不似东市以牛马车鞍为主,多以日常生活小物,往常人流量便大过东市,加之很多酒肆在此处连片开放,夜幕降临,更是热闹非凡,宛若不夜之城。

主仆三人在街上有一搭没一搭走着,比起明珠的淡然,冬莺却是一路兴奋,流连于诸个摊子,兴致高昂。两个姑娘家犹在逛着,忽然看前方一片闹腾,里三层外三层皆是挤满人群,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明珠好奇,过去一看,却是一家新开胡肆在举行射技比试。店老板让三个美貌的胡姬把瓜果放在远近不一的木桩上,若是有客人能连续射中三个瓜果且让瓜果不落,便能得到今日的彩头——一只来自西域的绚色琉璃灯。

若只射中其中瓜果并不难,难只难在还要保证瓜果不落,对射手的力道和技艺便十分考验了。接连有几个公子跃跃欲试,却都是败兴而归。还有很多人跃跃欲试,明珠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裴琅拉开了弓弦,冬莺也立马认出了此人是当日在广文堂和明珠舌战之人,看他三箭落了两箭随即扑哧一笑。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裴琅此人偏生耳聪目明。他讪讪地放下弓箭,循着声音看过来,当即便瞟到了站在角落的明珠,脸上的表情瞬时有些阴沉。

前一次的交锋,明珠便知晓他胜负心太重,定不会善了。明珠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其争执,正要转身,他却已经大步跨到明珠几人面前。

“明姑娘别来无恙!”

虚宿不动声色往前一步,对方却依旧傲然挺立,丝毫不见害怕。明珠唇角一弯,竟是个硬骨头。

“谢裴公子关心,明珠一切如故。”

“方才我似乎听到姑娘对裴某多有诟病,想必姑娘的射技在在下之上,还请姑娘赐教。”

这个带着幼稚的不依不让要明珠有些哭笑不得,一边的冬莺已是叉腰骂道。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说你的是我,关我们小姐何事?不过因为上次在广文堂输给了我们小姐,便怀恨在心,简直不可理喻!”

见众人看过来,裴琅也有些羞窘。他自诩君子,平素不和女子一般见识;可上次输给了明珠实在是奇耻大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找回场子,今日被冬莺当面点破,不由有些难堪,却还是死要面子强撑道。

“在下敬明姑娘才学,冒昧讨教。若是你不服,也可以代你家小姐一试!”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已是引得周围人注意。看众人俱都望过来,冬莺暗自着急,她不料对方居然这样难缠,嘴上也依旧倔强。

“这骑射向来是男子所长,若这般我下次与你比试刺绣,你可敢应战?”

“谁说这骑射便是男子所长?”

还不等裴琅回话,人后便传来一声骄叱。明珠几人寻声望去,却见人群从左右散开,走来一队异装华服的男女,然为首的少女,却是大魏打扮,她高昂着下巴,明艳张扬,看着明珠的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挑衅,正是轩辕锦绣。

“大魏女子孱弱,可我东秦女儿却是马背上长大的,这骑射一事并非难事。”

说完她抬起下巴对旁边的侍女点了点头,对方立刻走向胡肆的老板取过弓箭,同时往他手心放了一锭金子。

“放在木桩上岂非无趣,如若用人顶着,才能显出技艺高超!”

如此大放厥词,让在场围观的人一阵唏嘘。

胡人地位低下,而这些胡肆的胡姬多半都是奴籍,生杀大权全掌握在主子手里。今日东篱使臣才入得盛京,想来这些人也会来头不小。胡肆老板略一犹豫,到底不敢得罪,便让人把瓜果从木桩上取下,依次放到旁边三个已然脸色煞白的美貌胡女头上。

这等变化,更是引得在场的大魏人议论纷纷。只见轩辕锦绣不慌不忙地拉了拉弓弦,随即调整好位置,竟是在弓弦上连续放上了三只箭羽,在场的百姓无一不惊,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般武断专横,若是一个不慎定会出人命!那头顶瓜果当做靶子的三个胡女更是紧张,身体已是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轩辕锦绣却毫不理会,只举弓拉弦,只听簌簌几声,那弓箭便脱弓飞出,下一秒便依次落在了瓜果上,可除了其中一个胡女兀自不动,其余二人皆是手脚瘫软,那被箭羽穿透的果子也不知是被箭带下的,还是因人动作落下的。

一片静谧中,轩辕锦绣把弓扔在地上,待胡肆老板反应过来起身要把彩头琉璃灯送与她时,一行人已消失在人群深处……

“这些东秦人好生无礼!”

“是啊,那个女子也不知是什么人,这等嚣张……”

……

没有热闹可看,众人也嘟囔着四散离去。裴琅不料自己的无心之举竟惹来这样一出,也觉得有些不妙,犹在怔愣间,却看明珠已是冷着脸转身。、

“那个人到底是谁,方才她走时似乎朝你这边看了一眼,你们认识?”

想起轩辕锦绣临走时别有深意的眼神,明珠目光一黯;下一秒又联系姬尘意味不明的态度,不由更心烦意乱。

她的警告明珠如何不懂。轩辕锦绣能为姬尘正名,能全方位地包容他,能给他带来很多东西……可她能为他做什么?只凭一时冲动投注感情,真是自不量力!!!

冬莺反感裴琅紧揪明珠不放,冷声道。

“左右是东秦的贵人,你啊你,就等着倒霉吧!”

经此一朝,明珠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

马车方在明府门口停稳,窦氏身边的翠盏便迎了过来,一脸焦急,显已在门房等了许久。

“大小姐不好了,你快去姨……夫人那边看看。”

明珠眉头一皱,最是看不惯翠盏这幅唯唯诺诺的形容,冬莺最是机灵,已压低声音斥道。

“你已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怎还这般畏首畏尾?小姐不在,不是还有大少奶奶在,拿不定主意怎不去找她?”

翠盏脸色一白,看明珠淡着一张脸沉默不语,自是知晓她定是认同冬莺的话,不由头垂得更低。

“只是……只是这件事……夫人却不敢对少夫人……”

明珠脚步一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待听得翠盏支支吾吾道情了事情始末,明珠面上也露出不耐。

有道是人都有几门亲戚,随着庞氏被送回奉县,窦氏被扶为平妻一事也传了开来。比起窦氏的穷苦出身,庞氏娘家在奉县也是有名了富商。见自己的女儿疯疯傻傻地被退了回来,从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姨娘却取而代之,庞氏一门气不过,庞氏的大哥便带着夫人陈氏和女儿庞胧烟杀进京城来找明堂讨个说法。

而好巧不巧,窦氏虽是明堂花三十两银子买回来的,按买卖人的思维已是银货两清,然当她飞黄腾达的消息传到窦家人耳中,窦家人不免也起了心思。窦氏在娘家还有一个兄长名唤窦长庚,用卖妹妹的钱买了几亩田地,这些年过得也算衣食无忧;窦长庚膝下有一儿一女,长子已经娶妻,听说妹妹成为京城贵妇,窦长庚便让他夫妇二人带着女儿窦轿儿投靠姑母,企图为其寻觅一门好姻缘。

如此两家便在来盛京的路上狭路相逢了。可这还不是重点,偏生窦娇儿在途中捡了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藏在了车中,被庞家人发现却一路都不点破,待得窦家的马车驶入了明府,庞家这才马后做炮,只冷着脸表示窦轿儿窝藏了朝廷要犯,要去报官!

现在明堂、明瑛二人都不在,窦氏被庞家人唬地没有主意,又不敢去找言玉珂帮忙,走投无路只得指望明珠。

明珠略一沉吟。“我知道了,你去转告夫人,我马上就来。”

翠盏喜不自禁,躬身退下;冬莺咬牙切齿。

“真是人心隔肚皮!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大少奶奶怎会不知道?不出门不过是装聋作哑,企图隔岸观火!”

明珠摇了摇头。

“他们几个,我从不指望能依靠。这庞胧烟我醒来是见过一面,只不知这窦娇儿是个什么品性?”

冬莺脸上的鄙薄颜色更浓。

“不过是些忘恩负义的人。窦家人明明已经过得不错,从前也没少到姨娘这边打秋风!这窦家小娘,奴婢以前见过,看着老实,不过生养在那样的人家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