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身上的病状乃是服药导致,不过明珠这几日精神状态却也十分不好。窦娇儿走后,明珠在冬莺的服侍下用了一点稀粥,正想着改良一下前几日的香方,可才写了几笔便觉困倦,正想去小榻上稍作休憩,便听丫鬟前来禀报少夫人和表小姐来了。

明珠笑了一笑,尚未命人通传,言玉珂与庞胧烟已是疾步跨入了门槛闯将了进来,明珠立时做出一副惊惶的形容用衣袖遮住脸,冬莺一把扯住前去复命的小丫头。

“怎么当差的,动作这么慢,竟让少夫人自己进来了!”

虽说是斥责自己院中的人,不过言玉珂等人如何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明珠这里规矩大,对下人又十分严厉,便是亲身母亲窦氏来拜访若没有得到明珠的准信也是万万不敢往内一步。不过想起窦娇儿方才吞吞吐吐惶然不安的样子,言玉珂便十分好奇,不过这个头她万万是不会出的,见庞胧烟盯着明珠的衣袖双目发亮,言玉珂曼声道。

“你大哥又为胧烟安排了一户人家彼此相看,未免疏漏,胧烟想请你为她拿个主意。”

不过是一个借口,庞胧烟顿时会意。

“是啊是啊,珠儿你眼光好,帮我参谋参谋我那日到底穿什么衣裳好?”

说完便去扯明珠的手,可是才一触及,顿觉手下什么滑腻的液体从指间流过,庞胧烟一呆,尚未反应过来便见言玉珂吓得倒退了一步,她条件反射抬起眼来,下一秒也惊得失声。

“你的脸——”

话音未落只觉得喉口一酸,竟是干呕起来,方才撞到窦娇儿形色可疑,庞胧烟上前一阵盘问,虽没得出什么确切的消息,却隐约知晓是明珠有些不妥,于是她便和大嫂言玉珂过来了!周遭未退出去的丫头们见明珠一脸脓疮也是吓得呆住,半天不知如何反应。

可面对一屋子的惶然,明珠却是难得地镇定。

她咳了一声,从座上站起,憾然道。

“还是瞒不住了……冬莺,你替我去把父亲和母亲请来。”

与此同时,明府对街茶楼万字号雅间,窦娇儿惨白着一张脸把明珠的病症尽可能夸张地描述了一遍,见对面的男子眉头越来越皱,窦娇儿低声啜泣。

“表姐她最爱惜容貌,是以到现在还没有请医问药,家里人也是刻意瞒着的,这般下去也不知会不会关乎性命,还请公子想想办法。”

蒋玉衡神色更加凝重,明珠昨日的样子他看得清清楚楚,听窦娇儿的形容倒是和叶棠烟如出一辙,镇西侯府为了保住与东秦的联姻,用了许多方法都无济于事,蒋家作为姻亲,也派了门客中擅医的前去诊治,却是不得其法。若明珠染上的病症真与叶棠烟如出一辙,那张脸岂非……

想到这里,蒋玉衡面色越发阴沉。窦娇儿看不出他的喜怒,小心翼翼道。

“表姐这事来得突然,婚期又要近了,万一……”

她方才从明珠屋中出来之后故意去庞胧烟面前走了一趟。庞家人吃过明珠几次亏,对明珠此番攀上高枝更是嫉恨异常,无时无刻都巴望她倒霉,如今明珠突然得了怪病,庞家人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想来明珠患病一事这次定遮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窦娇儿就有些兴奋。本来她还想沾明珠的光入得蒋府,可眼见明珠不冷不淡,还不如好好地讨好蒋玉衡。果不其然,二人先后才离开茶楼,便听得京中已是对明府议论纷纷。只道京兆尹的明瑛和在商铺巡视的明堂突然赶了回来,随即把京城医馆中的名医都请了个遍,听先前出来问诊的大夫,却是那位美冠盛京明珠染了怪病,所有的症状似乎和那镇西侯府的二小姐叶棠烟如出一辙……

明家人一直忙到了深夜,俱是筋疲力尽,可惜明珠的病症却还是一筹未展。一家人正要歇下,门房老刘头突然来禀蒋府的人来了。

明堂吓得脸色发白,叶棠烟的事可谓珠玉在前,难不成现在蒋家也是要来退婚了?

明瑛夫妻也是这般联想,等众人各怀心思地去门外迎接客人时,这才发现并非想象中的兴师动众,门外除了蒋玉衡和他的贴身侍卫崇明之外,还有一个白发沧桑的老者。

明堂战战兢兢地把蒋玉衡请进屋,听得对方来意,顿时松了一口气,哀叹道。

“珠儿也不知怎的,突然生了这样一出怪病……”

“伯父勿忧,此乃须臾先生,是家父从燕国请来的名医,医术了得,还请他为珠儿看看。”

明堂见他来意已决,自是不好拒绝。便把几人一起引到了明珠的闺房,明珠白日里经历了一番折腾,已是精力不济,听得蒋玉衡来了,却是没有反对。守在旁边的窦氏看女儿这般配合,不由大喜,白日里几番问诊,明珠已是显露出不耐烦,她爱女心切,生怕明珠不配合,耽误了病情。

层层绣帐掀开,露出明珠一截手腕随即又放下。深浅不一的红包爬满了皮肤,依稀能看出昔日的莹白剔透,大夫曲指探向她的脉,待又询问了下病症,这才退下。

“先生,怎么样?”

见人出来,明堂、窦氏满含期许地迎上去,那人却只与蒋玉衡微一颌首,并没有多言。

“珠儿的病症有些复杂,还请伯父、伯母不要担心。”

蒋玉衡声音毫无波澜,明堂也不好再问,却听他继续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单独见见珠儿?”

闻言,明家人霎时神色各异。蒋玉衡今日带了个大夫前来问诊,显是存了一探虚实的心,现下去看明珠,若是看到她那个样子……

显是看出明家人的担忧,蒋玉衡微微一笑。

“蒋家的聘礼已经送到了府上,断没有再抬回的道理!蒋某只想和珠儿说几句话,让她好好养病。”

“这……”

一句话犹如定心丸,明堂面上的犹色散了大半,自是不再反对!自动忽略窦氏目中的担忧,明珠现在那个样子,便是看一眼都勉强,若是蒋三下得了口,也是他的本事!

听得房门再开,明珠眸光一闪,她侧脸看着那个人影逐渐朝这边过来,见那只手似乎有撩开帘帐的趋势,却是没有阻止,只闭起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一会他看到自己这张脸,定然会死心了!

然而等了半天,绣帐却迟迟没有掀开,听得耳边一声喟叹,明珠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角落的烛火把蒋玉衡的身影拉得很长,映衬在床帐上,却莫名透着一层哀伤的颜色。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就在明珠思索着要不要佯作醒来被吓到提醒一下对方此情此景时,却听到空气中蒋玉衡突然开口。

“叶棠烟死了。”

声音平静无波,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明珠的心跳却有一瞬间的混乱,她睁大眼睛,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几乎吐口而出的询问。

死了?怎么可能?!她明明给叶棠烟下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药,虽会显露出皮肤溃烂的症状,性命却是无忧的!虽然明珠憎恶叶棠烟的背叛,可是到底比起其他人,叶棠烟并没有对季家做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是以明珠只想破坏她的姻缘,给贪慕虚荣的她一个教训,顺便灭了镇西侯府与东秦交好的机会!怎么会?怎么会……

只听蒋玉衡淡淡道。

“她是自缢而亡。容颜尽毁,在乡下受尽轻待,终是熬不过去。我今日赶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好几天,可下面人恐得罪镇西侯府,并未上报。”

原来……如此。寥寥几句,道明了叶棠烟的遭遇,明珠有些晃神,可这一切又都那么顺理成章,镇西侯府对弃子向来翻脸无情。可是突地,明珠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脸去。

“蒋公子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蒋玉衡苦笑一声。

“珠儿这般聪颖之人,忽然得了与叶棠烟一样的病症,作为心仪珠儿的未婚夫婿,自是要为心爱之人求得治病良方,于是我便与须臾先生一同前往叶棠烟养病的乡下农家,哪知却意外得知了她的死讯……”

明明还是平素的语气,可不知怎的,明珠总觉得他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讽刺。她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只听蒋玉衡继续道。

“叶棠烟在侯府发病的时候,家父也曾遣须臾先生前去诊脉。虽然他皮肤溃烂,可脉象却甚为平稳,完全没有病入膏肓的症状,实则看着恐怖却不致命。先生先前怀疑她或许中了蛊,却也不好断定。左右蒋家和梁家终要一分为二,便也没有提点,哪知你——”

明珠心下不好,蒋玉衡先前中了江湖奇毒春蚕思,都知道通过自残方式缓解毒性,可想身后必有高人指点。这一次,难道是她弄巧成拙了?

“明珠,我不管你是为了不想嫁我自讨苦吃;还是真的染病——”

蒋玉衡抬了抬眸子,似是自嘲。

“左右蒋某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双腿残疾的夫人,再来一个面容尽毁的妻室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