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猛然掀开,匪首一张满脸横肉的脸探了进来,抬头见了明珠,只觉面前是个花团粉雾的仙女儿,腹中那股邪火猛地升腾起来,蒲团大掌伸手便去拉明珠脚踝,要把她拖下马车就地享用。

冬莺惊叫一声,举起翡翠柳枝一气乱砸,可是这不仅没能击退匪徒,反而惹恼了对方,那匪首反手一巴掌将冬莺打晕过去,继而便要扑上马车。

明珠一颗心突地吊起,本能地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准备自保,哪知那悍匪手指还未触到她的裙摆,两只眼睛便凸了出来,随后一口鲜血喷出,趴在车沿边不动了。

银鞭嗖地自匪徒背部抽离,带出一串长长的血花。明珠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那匪徒的尸体便被人踢到地上,雪白骏马上,姬尘银甲青衣,倾身向车中伸出一只修长手臂。

“可还能走?”

明珠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没有什么表情,那双清泉般的眼睛,盯着车中不知哪一处,心脏一阵狂跳之后,明珠渐渐冷静下来,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入他的手掌中。

修长白净的手指异常有力,轻轻一带,便把她拉到马背之上,稳稳坐在自己身前,明珠见他似乎要打马扬鞭,想起冬莺,一时情急,回身一把拽住姬尘的胳膊。

“我的丫鬟还在车里。”

她这一动作,本来姬尘刻意保持的距离便被拉近了,她几乎整个人贴在了他怀中,两人俱是一怔,明珠忙放开手退开些许,姬尘点点头,轻唤一声。

“赵策。”

在他身后,正与匪徒厮杀的一名年轻男子回过头来,答应道。

“大人先走,等属下解决了这些杂碎,便把那姑娘一同带上!”

明珠这才放了心,这赵策方脸直鼻,浓眉大眼,一幅耿直之相,不似张冲那般油滑,料想应是信得过的人。

姬尘于是掉转马头,手中缰绳闲闲握着,口中发出声短促清啸,那白马耳尖一颤,撒开四蹄往前跑去,似能自己认路,明珠不由感叹,他虽有眼疾,但行动却与常人无异,也是难得。

耳边风声猎猎,也不知走了多远,为防再度碰触到姬尘身体,明珠挺直脊背,身体维系得很是辛苦。加之心慌神乱,眼下已有些支撑不住。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不适,姬尘微拉缰绳出声轻呵,那马儿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明珠心下放松,正想揉揉僵硬的双肩,可想到身后的男人又顿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肩膀上的酸胀感觉越发明显,缠德明珠坐立难安,再转念一想,反正他看不见,自己这般也不算失仪,于是慢慢松开其中一只抓紧马鬓的手慢慢往肩上移去。

她一边轻揉,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姬尘的动静,发现他似乎面色未变,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松开另外一只手活动活动以舒缓肩膀的麻胀。谁知刚一动作,马儿却突然毫无症状好地往前一跳,明珠身体不稳,一声惊呼还没有冲出喉口,腰间已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住,等她从惊魂未定中恍过神来,这才发现却有三人从树上跃下,手上银刀雪亮,已是把她和姬尘团团围住。

那三人面色阴寒,饶是明珠不懂武功,却也能在他们身上感受到浓郁的杀气!她双眉倒竖,冷静地观察着这些人,直觉并不是那么简单!如果说前面那伙劫匪是因为千两黄金见财起意的话;可眼前的三人,更像忙命天涯的流寇,且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真,其中一人对姬尘沉声道。

“识相的,放下明珠,我们便留你一命!”

姬尘双唇紧抿,却是越发用力地环住了明珠的腰,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手中银鞭一挥,已呈蓄势待发之态。

明珠心中一凛,她自问不想连累他人;可经历了惨死重生,她自是异常惜命,若是还未能和仇敌一较高下便殒命在此,实在心有不甘!

犹在内心挣扎,姬尘已抱着她从马上纵身跃起,明珠条件反射抬眼一看,却是一片晃目的白。耳边武器激烈碰撞,她心如擂鼓,全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却在下一秒觉得重心回归,竟是被姬尘重新放回了马背。

“你先走,惊云识路。”

话音刚落,手中的银鞭重重往马臀上一挥,马儿吃痛,立时撒开四蹄狂奔起来。风声呼啸中树木芒草飞速后退,明珠颠得几乎从马背上跌下,她大脑一片空白,茫然间唯有抓紧马缰,好不容易适应了急速飞奔的疾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姬尘话中的味来。

他是让自己先走,自己挡在后面?

一时间,明珠一颗心霎时再不能平静,

她是贪生怕死,却实在做不到让别人以命相抵!!!

可是若贸然回去,那些人擒住她又会如何?是侮辱一番,还是取她性命?可是她若是不回去呢……

以姬尘的实力,能否以一抵三,安然无恙?

一时间,明珠心乱如麻,啸啸风声吹得她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凭借前世的记忆,她知道再半个时辰便能回到京城,可是如果找到援兵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时辰之后,届时一切已尘埃落定,又有何用?!

但是,自己现在贸然回去,无异羊入虎口……再退一步往乐观处想,姬尘若落于下风,只要能撑到赵策的人马赶来,便能安然无恙……

天边云层翻涌,瞬息万变。惊云速度太快,明珠盘发的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遗落,一头及腰的长发被风扬起,猛然间,明珠倏地勒马调转了方向!

似乎知道自己的主人有难,惊云折返的速度比来时更为迅猛,不过一会再度回到两人分别的那片芒草间时,入眼处除了风吹草动,别说姬尘,便是那三个流寇的身影也决然不见!

明珠内心悚然,逼迫自己镇定下来;惊云也颇通人性,没有看到自己的主人,不等明珠吩咐,带着她便往草丛间跑去。

“大人,京兆尹大人——”

下意识的,她非常抗拒姬尘这个名字,这个献帝赐予的别有用心的称号。想到他曾经饱受的苦痛,明珠内心更为难受,这种惊惶的感觉让她越发失魂落魄,惊恐难安!这一刻,她只恨当时留在这里的为何不是自己!这样,她便不会欠他人情,更不会白白......欠他一条命了!

“百里瑕,你可千万别死,不然我季明珠拿什么来还......”

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声音中带着哭腔,喃喃几句,透着无限的绝望。

突然,惊云仿佛发现什么,忽地往前飞奔,明珠心中一动,顺着方向也看到了芒草后似有人影,明珠屏住呼吸,等不得靠近便从马上跳下来,幸得她从小擅骑,这一番颠簸总算找回了记忆中骑术,下马一个旋身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甫一站定,她便提起裙子飞奔到那人跟前,然后待拨开足有半人高的芒草,才发现倒在血泊中的人竟不是姬尘,在他身边不远之处隐隐绰绰另两个身影,明珠一一看去,却是那三个流寇,三人都是被自己的武器一刀贯穿心脏,入眼处并没有其他的外伤。

死的是这三个人,或许姬尘没有事?

这个想法一涌出,明珠内心便兴奋得狂跳起来。然而下一秒记起他身有眼疾,那好不容易出现的欢欣情绪也在一瞬间化为了焦急。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在天地芒草中搜索姬尘的影子,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是回应她的除了呼呼风声,再无其他。

“明姑娘,你是在找我吗?”

就在明珠几欲奔溃时,身后一声清冽的男声响起,明珠浑身一震,胸中忽地涌出一股情绪,逼得她几欲落泪,好半天才压住情绪,尽可能地从容转身。

眼前人视线依旧空茫,衬得清俊的脸盘无意识间都带上了一层飘渺仙气。注意到他袖上的血污,明珠内心一紧,想也没想便飞奔过去,情不自禁捧住他的手,试图拉起了他的衣袖查看。

姬沉袖口上是同色的银甲护腕,明珠解了半天不得其法,正想抬头询问,这才发现身边人身形僵硬,脸颊上已透露出些许不自然的薄红,明珠心中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id唐突,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好吧……” 想起他看不见,明珠咬了咬唇又解释道。

“我看到你衣袖上有血……”

姬尘茫然地抬了抬手,言简意赅道。

“那是他们的。”

一句轻描淡写,仿佛方才经历的并非是地狱修罗场,而是从郊外踏青归来一般。明珠内心一紧,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把生死之事看得如此无关痛痒?

芒草浮动,两人站在夕阳之下,一阵沉默。

“我……刚才听到你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明珠一愣,有些不自然地道。

“……是民女逾越了,还请大人勿怪。”

姬尘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也不计较她突然恢复的疏离,只慢慢道。

“姑娘与兰家是什么关系?”

脑中轰然,明珠猛地抬起脸,警觉地看着眼前人,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端倪,可是姬尘除了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外,却无多余的情绪。她飞快搜索记忆,母亲一族似乎与这位瑕皇子并无交集,为何……

“大人……何出此言?”

姬尘往前走了几步,摸了摸不断蹭他的白马惊云的头。

“天下最好的香,都产自苏南兰氏,兰氏之香又以国公府的兰夫人为尊,她素有‘怀香夫人’之雅号,调制的熏香能使百蝶迷醉起舞,可兰夫人三年前死在了国公府的谋逆案中,兰家也被遭到牵累,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如今已是七零八落四散天涯……”

他声音一顿,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惋惜,看向明珠的方向。

“今日姑娘在折柳会上调制的香料味道,让在下有似曾相识之感。若没记错的话,上次闻到这样的香,还是三年前……”

明珠内心揪痛,想起疼爱自己的母亲在死牢中和她恩断义绝的场景,身体的力气好似被抽离!她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身子。或许知道姬尘看不到,这一次她没有掩饰情绪,一行泪飞快地从眼眶中滑下,明珠用手背狠狠抹去,尽管刻意压制,声音中还是带上了一层哽咽。

“明珠出身低微,自是不认得苏南兰氏。”说完从袖袋中取出那块丝帕。

“大人若喜欢这香,这块帕子便当作明珠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吧。”

姬尘有些错愕,“自古赠帕……取自横也丝来竖也丝之意,恐怕不妥。”

虽是拒绝的话,声音却一如既往温和。

世间苦痛,能让一个人彻底丧失本心,违背伦德;可也能让一个人珍惜所得,温柔回应。显然韦泽、卫长卿就是前者,而十三皇子百里瑕便是后者!

明珠抽出他腰间的短刀,将那丝帕裁做几段,又从袖中取出针线,飞快连成一条长长的发带,重新举至姬尘面前。

“如此便不是帕子了,大人可愿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