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雪槿有些愣神,薛南烛也不敢说话,就那么听话的坐在里面;半晌,朱雪槿低头工夫蓦地发现薛南烛本来苍白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她的身子也几经晃动,似乎十分不适。朱雪槿忙先拉起薛南烛,见她本该有些温热的皮肤如今滚烫,再试水温,朱雪槿忍不住自责道,“南烛,水这样热了,你怎的不说一声,烫坏了可怎么是好。”
“我……我见姐姐似是有心事,就没……”薛南烛的声音越来越小,头都快垂到胸口上去,像个被抛弃的小猫,可怜兮兮的。
朱雪槿叹了口气,一面帮薛南烛擦着身子,正如小时候朱雪丹照顾她那般,一面接着对她道,“南烛,我不是在责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怎的就把你忽视了。”
“我是天生的寒凉身子,我爹曾说过,我该多多泡于热水中,对身子的改善与辅益很大,姐姐不要怪责自己了。”薛南烛说着话的工夫,换上了亵衣亵裤,两个人就这样一道钻进了被窝,面对面的躺了下来。
因朱雪槿右臂上的伤,她唯能向左转着身子,以防压到伤口;但这也正将自己那道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指尖的伤口展露在了薛南烛面前;如今经过一段时日,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但是依旧结着触目惊心的痂,痂附近的皮肤尚有些红肿。见薛南烛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看,朱雪槿笑笑,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怎么了?”
“姐姐……一定很痛吧。”薛南烛打被窝里伸出小小的手,想要去触碰那道痂;可后又缩了回去,眨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语气中不乏心疼的意味,“怎么会有这样深的伤口,看起来已经伤及入骨。”
“只从结痂情况就能推测的出,南烛的医术自是不凡,”朱雪槿笑容丝毫不减,似乎想起当时的情景,也并无半分恐惧的样子,“痛是有一点,不过很快晕过去,也感觉不到了。尽管会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但正是这道疤,拯救了很多重要的事物,我不后悔。”
“姐姐!”薛南烛的眼神忽的变得认真而坚定,尽管声音还是细声细气的,没什么底气的样子,“日后,我可以为你配制一些淡化疤痕的药膏,你且日日涂抹,应该会有些效用。姐姐毕竟也是姑娘家,日后要嫁人的,这道疤痕,看着总也有些……不舒服。”
朱雪槿倒是明白薛南烛此番,是想报恩;她善意的摸了摸薛南烛的头,后道,“好,那我日后,可要多多仰赖南烛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也要为南烛找户好人家的公子,将你托付……”
“姐姐!”朱雪槿话还没说完,薛南烛却一下抱住了她,头也埋于胸口,闷闷道,“我只想一直与姐姐在一起,不想再被托付给任何人。姐姐,你别抛弃我,我会很听话,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无一点反驳;而且日后,我一心向着姐姐,若谁敢说姐姐一个不好,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为姐姐辩个清楚明白。”
也不知为何,听了薛南烛这番话,朱雪槿心中忽的一暖,轻轻拍着薛南烛背的工夫,温柔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除非南烛想嫁,不然,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可好?”
“嗯!”薛南烛仰起头,正对上朱雪槿望向她的双眼;那双眼中,似是有星辰一般,一闪一闪的;又似乎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那一直追逐的星星、梦中的星星,也是回忆之中的星星。
薛南烛忽的忆起自己四五岁的时候,夜间抬起头,看到漫天的繁星,神秘又美丽;那时候她问一旁的薛明世,声音尚是奶声奶气的,“爹,天上的星星好美,爹可能为我摘下一颗?”
薛明世慈爱的笑着望向薛南烛,一面帮她把耳旁的碎发拢入耳后,一面倾斜了身子,道,“南烛,总有一日,你一定可以自己亲手摘到星星。而爹的存在,不过是为看到那一日而努力。”
那时候,薛南烛怎会明白薛明世真正的心意;直到如今,薛南烛从朱雪槿的双眼之中看到了那久违的星辰,那伸手便可触及的星辰;蓦地,她的泪水充盈了双眼——爹,我已经可以亲手摘到星星,你在另一个世界,且安心生活吧。
第二日,朱雪槿醒来的时候,薛南烛还在酣睡;或许是太久没有这么安心的睡过,梦里还吧嗒着小嘴,甚是可爱。朱雪槿轻手轻脚的起身,生怕吵醒薛南烛,不过在推门而出的时候,当看到坐在一旁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向房门——如今是望向自己了——的荣天瑞时,朱雪槿是真真儿吓了一跳。
“天……瑞哥哥,不好生睡觉,怎么在这里?”朱雪槿放低了声音,平复了心态之后,轻声关上了门。
荣天瑞却紧张的将朱雪槿从上到下看的清楚仔细,确定她没有少一根头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道,“见你一切如常,我就安心了。对了,她怎么样?”
荣天瑞所指的她,自然是薛南烛;朱雪槿瞧荣天瑞的模样,再联想他说的话,不禁微微蹙了眉头,开口问道,“天瑞哥哥,可是那大皇子又闹什么幺蛾子,要你守在这里一整夜?”
“你啊,又口无遮拦了,”荣天瑞叹了口气,摇摇头,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朱雪槿听,末了,又补充道,“我担心……若是被高侍卫说中,以防万一,我还是守在这里比较安心。”
“你……”朱雪槿俏脸一红,后别过头去,气嘟嘟的鼓起腮帮子,别扭道,“天瑞哥哥先去休息一下,熬了一整个晚上,白日里还要处理这和岘村的事情,我怕你熬不住。至于大皇子和高侍卫那边,我自会去说,也不要让南烛去了,大皇子已经给她留下够恐惧的印象了。”
“你莫要……”
荣天瑞的话还没说完,朱雪槿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两句话。
“我已经决定了,你快去休息吧!”
荣天瑞定定望着朱雪槿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没办法,这么久以来,他向来不能左右她的任何决定。荣天瑞将耳朵贴在朱雪槿房前,细细的听了一会儿;后还是抬腿向自己选定的房间而去,朱雪槿说的不错,一会儿或许有重要任务,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和调整。
阳寒麝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大清早的,第一个来寻他的不是高品轩,竟是朱雪槿;不过他依旧保持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于院落之中持剑挥舞,旁若无人。朱雪槿倒也是不急,就那么定定的立在一旁,但见阳寒麝手中宝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迸。朱雪槿当真是看的叹为观止,甚至有一刻忘记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为何。
直到阳寒麝收剑归鞘,目不斜视的打她身边走过,完全没看到她一般,她才反应过来,福了身子对着阳寒麝的背影特意放大了音调道,“雪槿给大皇子请安。”
阳寒麝这才停住脚步,后转过身子,负手而立;朱雪槿见了,几步上前,再度对其福身行礼,后才开口道,“今儿个早上,听闻天瑞哥哥所言,大皇子与高侍卫两个似是对薛南烛身份有所怀疑。如今雪槿就站在这里,将薛南烛的身世对大皇子一一道来,可好?”
“我想听她亲自说。”阳寒麝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眼睑低垂,转身就走。
朱雪槿却不放弃,上前两步,直接拦在阳寒麝面前,双目铮铮的望着他,即使阳寒麝已经是掩藏不住一身的怒气,她却依旧没有半分退缩,而是继续道,“大皇子,薛南烛才受了巨大的惊吓与创伤,如今,要排出这样的阵仗来问话,对她而言必定是雪上加霜。雪槿之前闻听大皇子所言,清楚大皇子爱民如子,薛南烛也是这天下的民,大皇子何不能听雪槿一言呢?”
不得不承认的是,朱雪槿的话的确听到了阳寒麝的心里;他面儿上的阴霾逐渐消退,后挺直身子,严肃的对朱雪槿吐出一个字,“讲。”
朱雪槿微微松口气,后郑重其事的将薛南烛说给她的那些往事条理清晰的说给阳寒麝听;后又加上几句自己为此行想出的对策,“若大皇子始终不信,可让薛南烛一直跟我们到同安,既然她说过她的父亲曾是闽宫中最年轻有为的太医,那么闽王一定清楚此事,届时便可水落石出。而这一路,薛南烛与我同乘,我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触到我们的食物与水,这样,大皇子可安心?”
朱雪槿对于行军打仗之事,经验积累要比自己多的多,这点阳寒麝清楚;既然朱雪槿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纰漏,他便点头,后绕过朱雪槿,向自己的房间而去。朱雪槿深深吸了口气,心中不但对阳寒麝没了半分怪责,反而愈发的欣赏起这个夏国大皇子来。尽管他寡言少语,又有些冷酷霸道,但倒是不至于递不进去话儿,必要时候也懂得忍让与退让。朱雪槿望着阳寒麝逐渐消失的背影,又福了福身子,明知阳寒麝听不到,却还是恭恭敬敬的道了句,“雪槿恭送大皇子。”
***
如今想想薛南烛刚刚的话,现在的阳寒麝,比起那时候阴冷的他,的确很是不同了;从前谁见过阳寒麝的笑容,而如今,或许是她与阳寒麝在种种原因的作用下,毕竟比之前亲近了,愈发接近真正的他,朱雪槿倒是发现,他似乎与自己想象中那个冷血无情的阳寒麝有些不同,尽管不择手段这一方面,他从未改过。
“喂。”朱雪槿还发呆的工夫,阳寒麝却慢了脚步,尽量与她并肩,这般低声唤了一句。
朱雪槿吓了一跳,肩膀忍不住一哆嗦,后有些气气的道,“干什么。”
“我说的是她,”阳寒麝一仰头,鼻子冲着薛南烛;薛南烛抓抓头,尽管在她眼中,阳寒麝是比之前有了不少长进,但她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害怕,就更靠近了朱雪槿些。阳寒麝也不在乎这些,继续低低对薛南烛道,“你对验尸可有研究?”
但闻薛南烛弱弱的“嗯”了一声之后,阳寒麝眨了下眼,眉头总算松了些,又道,“那我问你,若人为溺死,尸首上该有何表现?”
朱雪槿虽说对薛南烛颇有信心,不过既然阳寒麝问了,她倒是也很想听听答案,便与阳寒麝一道望着薛南烛;薛南烛咽了口口水,深深吸了口气,后低声道,“自行溺毙之人,两手两脚向前,嘴巴紧闭,眼睛开闭不定;双手握拳,两脚底皱白不胀;还会有些淡色血污以及擦伤痕迹,因人跌入水中必然会挣扎,气脉往来,所以搐水入肠。两手自然拳曲,手脚有泥沙,口鼻有水沫流出,腹有水胀。这就是溺毙之人的表现,如若是杀死之后再溺毙的话,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阳寒麝思索半晌,这一次,眉头算是完全解开了,双眼甚至都在发光,对薛南烛道,“好,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那一会儿蜀国世子的事情,便全数交托与你,我也安心。”
“当然该安心,南烛可是神医之女,真搞不懂你脑子里面装着些什么,又在担心些什么。”朱雪槿白了阳寒麝一眼,越想之前的事情,倒是真的越看他不顺眼了。
“这个是个人本事,与是谁的女儿无关,”阳寒麝淡淡说着,已经转过头,同时走在前头,不忘嘲讽了朱雪槿一句,“你还是朱将军的女儿,可他的智慧,真不见你有一点相像,还是笨的像猪。”
“我笨?”朱雪槿指着自己,如若不是夏王与敬妃在前头,她倒是真想照着阳寒麝的后脑一拳头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