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的话,说得很合理,却很唐突。
章锦婳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愣在了当场。
准备冲茶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季夫人站起身,走到章锦婳面前,把她手上的铁壶接过来放在桌上,将她的手握住,真心实意地又道:
“章小娘子,你救了我家小郎一命,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们才上门来道谢,请你不要介意呀!。
另外还带了一点谢礼来,还请章小娘子不要嫌弃。”
章锦婳不习惯与陌生人这般亲热,轻轻的将手抽回来,垂下眼皮道:“季夫人您客气了,孟章救人并不是为了求取财物。”
季夫人不以为意,复又抓起章锦婳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细细摩挲。
“章小娘子一看就是心地仁厚之人,肯定不是为了财帛,你对季家的大恩大德,再给你多少钱都不为过呢。”季夫人一副心痛的表情:“章小娘子,你看看你瘦成这样了,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这哪是用财物就能弥补的呀!”
章锦婳微微动容,眼眶里慢慢盈满了泪。
季夫人的善解人意,让她几乎泪难自控。
章锦婳将头半垂,偏向一边,努力压住泪意,好半晌才道:“季夫人,您请坐,孟章为您沏茶。”
季夫人脸上带笑:“早就听闻杏林馆的膳食茶汤都是一绝,那就有劳章小娘子。”
季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舅舅是镇国公萧禹仁,因此季夫人也就养成了说话直奔主题的习惯。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闻着若隐若现的茶香,早就按耐不住了。
坐到椅子上,季夫人瞟了自家儿子一眼,不由一笑。
平时在家里大大咧咧的季同,被季大人批评为没有文人气质的季同,此刻像个应试的秀才,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向四周多看一眼。
在家里跟爹妈急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架势,一丝也不曾有。
对自家儿子的脾性了如指掌的季夫人,怎么会被这个安静的假象迷惑住呢!
章锦婳趁着沏茶的当口,悄悄将眼泪擦拭掉,认真的沏了茶,端给季夫人和季同。
在彼时,茶叶还不是寻常百姓家的饮品。而且,饮用的时候,都是将茶叶研磨成碎末,冲成茶汤饮用。
章锦婳冲茶,则是将茶叶放在茶壶里用开水略焖上片刻,随即倒出在茶碗里,汤色透亮,芳香扑鼻,看不见半点茶叶,整株茶树的精华气息却全都聚在了茶碗里。
季夫人进过宫,参加过皇宫里的春宴,御膳坊的汤品,就是这般端出来的。
白瓷茶盅,茶汤微红,汤面上飘着一层袅娜的雾气。
茶未入口,季夫人先啧啧赞叹:“章小娘子好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咱们真是因祸得福了。”
季同早就听周子瑁吹嘘过杏林馆的膳食是如何的好,茶汤是如何的靓,吃完之后又是如何的爽。
他虽然一直乖乖地坐着,却把章锦婳沏茶的动作全都看了个清楚。
不过就是煮水、焖茶、沏茶、上茶、闻香,同样的程序,让章锦婳做出来,就是格外的流畅,他看着章锦婳的背影,心里早就像那壶里的水,翻滚了无数回。
从罗汉峰的山脚被抬回京城,他的伤早就痊愈了,痛得想死了算了的心情,好像是一场梦。
当日一起去游玩的几个同窗,号称国子监七侠客。
返回国子监读书之后,这几人也天天聚在一起聊当日的惊险,奈何周子瑁不肯透露任何细节,只推说是见过,不熟,只知道是杏林馆的。
若不是有同窗去茶馆带回了让他们七侠客震惊的市井传言,他们几个受伤的事,还真就不了了之了。
原本,他们七侠客商量的计划,是等家里给了月银的时候,凑钱去杏林馆定一桌午宴,再顺便感谢章锦婳。
计划赶不上变化,哥几个逼着周子瑁说出了章锦婳和杏林馆的更多细节。
为了了解市井传言的夸张程度,哥几个还去了一趟长安城里最出名的茶馆,那茶博士说起故事来,无所不用其极,将那传言随时加工篡改。
此刻亲眼见到章锦婳,季同不知怎地,居然扭捏起来。
只端着茶碗,轻轻闻着茶香,一言不发。
季夫人尝了半碗茶,放下茶碗:“章小娘子,听闻杏林馆的膳食也是一绝,可否为我们网开一面,连着给定三天的宴席呢?”
章锦婳一愣:“三天?”
季夫人早就打听到杏林馆断了好些天的生意的事,也不说破,聪明的绕开流言的话题。
在这个节骨眼上,真诚的道歉,比尽量说些让人开心的事要好得多:“对呀!我家老爷说要亲自上门,一来向章小娘子表示感谢,二来向章小娘子道歉。”
章锦婳最受不得人家对她好,心里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季夫人,您客气了。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当不得季大人如此重谢。”
季夫人连声道:“当得当得!”
这半碗茶,喝得季夫人身心舒泰,看向章锦婳的神态越发和蔼:“章小娘子的茶汤,就像琼浆玉液,我这一喝下去,就觉得通体舒畅呢!”
若是膳食真如这茶汤一般精致,她一定要再邀请她的交际圈过来杏林馆。
章锦婳的心,被季夫人的几句话说得暖暖的,当即就答应了午宴的事:“季夫人若是有空,从后日开始,一连三天,杏林馆准时恭候。”
季夫人笑眯了眼:“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端起茶碗抿一饮而尽:“好美的茶汤。”
章锦婳起身去茶桌前冲茶。
季夫人冲着季同挤了几下眼睛:儿子,说话呀,看你的了!
季同紧张得耳朵都红了,端着茶碗的手都有点发抖,急忙放下茶碗,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相貌俊美的季同,也是京城十美男之一。一是他的出身好,家世显赫,二是他的相貌基因遗传好,尽得父母二人的优点,看起来比武者多了书卷气,又比书生多了英气。
还有,季同的文采,在国子监,也是排得上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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