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中, 请稍后或补订阅 她现下手掌还小, 握着笔时多有些吃力, 写出来的字也少了几分力道, 不大好看。但姬月白也没练字的心情, 只依着自己旧日里的笔迹,趁着一口气,工工整整的抄了几大张的佛经。

一直等到外头的天色全然暗了, 眼前又有灯影晃动,姬月白才隐约回过神来, 抬眼去看左右。

却见玉暖正躬身立在她身侧不远处,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剪子, 正低头去剪烛台上的灯芯。

银剪子咔嚓一声,那摇曳的烛光先是蓦得一亮, 旋即又暗了一些, 重又沉静了下去。

玉暖很快便注意到了姬月白看过来的目光, 连忙回过头来, 笑了笑:“殿下适才抄的认真, 奴婢等倒也不敢打搅.......”一顿, 她便恭谨的开口问道, “殿下, 要不要令人传膳?”

姬月白这才觉出饿来, 点了点头。

玉暖正欲起身出去, 姬月白忽而又叫住她——

“等等, ”姬月白像是想起了什么, 随手将她才抄好的那几张佛经递过去,“把这个派人送去蓬莱宫给四弟吧——四弟前些日子着了凉,至今也没好全,也是我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玉暖不由讶异的看着那才抄好的佛经:“殿下,这不是抄给娘娘的吗?”

姬月白只淡定的道:“我说了,这是我对四弟的一点心意。”

玉暖想着姬月白午间才在蓬莱宫里看过病中的四皇子,这会儿抄着抄着就想起弟弟也是有的,左右也不是大事,这便伸手接了那几张佛经,吩咐下面的小宫人跑一趟。

姬月白还额外说了一句:“若是方宸妃问起来,便替我与她问声好。”

小宫人怯怯的应了下来,仔细的将姬月白的话记下后方才捧着佛经送去蓬莱宫了。

姬月白这便又要低头继续抄佛经,见玉暖站在身边不动,不免问了一句:“怎么不去端晚膳?”

玉暖这才想起正事,忙不迭的便应声出去了。

只是,待玉暖回来时,脸色便有些不大好,只勉强道:“去的有些晚了,小厨房里只剩了些热粥,奴婢怕殿下饿着,这便先端了来。”说罢,她便端着托盘,将上面的热粥与几样小菜一起搁在案上。

粥是最简单的白粥,熬得稠稠的,还冒着热气,小菜是腌黄瓜和酱黑菜,只用粉白小碟儿装了,分量亦是少得可怜。

姬月白只看一眼便能看出小厨房里的敷衍,以及这背后的刻意责难。

玉暖约莫也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只好又在侧道:“殿下身子还没好全,娘娘约莫也是怕大鱼大肉吃多了伤了脾胃,这才叫人煮了热粥来.....”

说着,玉暖又说这煮粥的米是哪里御田出来的,用的又是什么泉水......只把这一碗粥说得天花乱坠。

姬月白却只当寻常,拿着匙子舀着热粥慢慢喝着,忽而问道:“田蓝呢?”从她回来起似乎就没见到田蓝人影。

玉暖神色微变,但还是很快便接口道:“徐嬷嬷寻她有事,便先出去了。”

姬月白唇角微扬,面上的笑意微微带了些讥诮的意味,心里却是如明镜般的清楚:只怕是田蓝心思灵敏,觉得待在自己这个二公主身边不安稳,想要去寻徐嬷嬷这个干娘找个新出路吧......

不过,姬月白并没有打算此时发作,喝了一口热粥,转开话题问起另一件事随:“我先前让你们送单子去给翡色,让她们按着单子把东西收拾好,一齐送回来。现下,表姐人都已经出了宫,她们竟还没收拾出来吗?”

玉暖只得回道:“殿下,娘娘给翡色等人传了话,说您的东西既是送出去了,便不好再拿回来。”

姬月白神色不动,只慢条斯理的喝着粥,似是漫不经心的又问了一句:“母妃她还说了什么吗?”

玉暖面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但她还是把话说完了:“娘娘说,既然陛下已经传话让殿下先不要太急着去闻知阁,索性告几天的假,在永安宫里静养几日。”

听完了玉暖的话,姬月白不由抬了抬纤淡的眉梢,她一直冷淡沉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些微笑容,如冰雪消融、天光乍现,叫人一时都有些呆住了。然而她那双颇似张淑妃的水眸里却是没有一丝笑意,冷沉如霜雪,只余讥诮和自嘲。

先是借着假病让人抄佛经,然后再严令厨房只给送清粥小菜,最后竟是连出门的后路也给堵住了——虽不见丁点儿的刀光剑影,可这却是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压迫,若是换了个普通的六岁孩童,但凡体弱、心理承受力弱一些的,只怕都要捱不过,得哭着服软。

果然,张淑妃还是和前世一般,恶心到了极点!

姬月白也很奇怪:为什么天底下会有张淑妃这样恶心的人?而且,无论前世今生,对方竟都还活得不错?

不过,眼下的她还是先依着前世里养出来的习惯,就着小菜,慢条斯理的喝完了面前的白粥,半点也没有浪费。

等喝完了白粥,姬月白这才将手里的匙子连同那空了的瓷碗一齐搁了下来,淡淡道:“你跑一趟,叫翡色过来见我。”

玉暖其实是有心想劝二公主去与张淑妃服软的:反正二公主年纪还这样小,又是做女儿的,便是与亲娘服个软也没什么,又不是丢脸的事。最要紧的是,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二公主哪里又是张淑妃的对手,何必非要与人对着干呢?

只是,自二公主落水醒来后便变了许多脾气,玉暖又没田蓝那般的胆子,劝人的话在心里转了又转,不知不觉间又给咽了回去。

她悄悄的瞧了姬月白的脸色,暗暗在肚里叹了一口气,这就转身去叫翡色了。

柔和清亮的晨光从步步锦支窗外折入,脉脉照入,摆在窗边的几盆玉石葡萄和蜜蜡佛手在光下折着细微的光。再往外看,依稀还能看见窗外的梧桐树,枝和叶的影子映在蒙了层霞影纱的窗格上,影影绰绰,静美凝然。

姬月白隐约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忍不住又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这一次她倒是把周侧看得更清楚了:她正躺在一张宽敞的檀木大床上,月白色的床帐,上绣金丝银镂的莲花,并蒂成双,素雅中又带着几分清贵。床帐上方还挂着一个丁香紫的香袋儿,幽香如缕.....

这是,这是她母亲张淑妃的寝宫:永安宫。

姬月白还在发怔,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又入了梦里,可耳边又传来低柔的唤声:

“皎皎,你醒了?”

姬月白听到这个声音,一个机灵,几乎是木然的顺着这声音抬起头,终于看见了她的母亲,那位传说中的国朝第一美人——张淑妃。

张淑妃乃是成国公家的嫡幼女。世家贵女,千娇万贵,自来便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只因张淑妃自小便美貌惊人,虽甚少见人,但多年来竟也常有美名传出,赞她姿仪甚美,世所罕见。

那时候,张国公两朝元老,世子年轻有为,便是张家长女也已入宫为后,甚至还为当今诞下嫡子。张家一门,便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在显赫已极。张家上下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那时候也想着替这小女儿寻门好亲事,去过安平的好日子。

只可惜,孝全皇后张氏福薄,竟是早早去了,只留个将三岁的嫡皇子,成国公府实是放心不下,只得又送了幼女入宫。

张淑妃原就是荆钗布裙都掩不住的国色,只是幼时随母礼佛,常年素衣布履,少有盛装时,入宫那一日却很是精心的打扮了一番,一身的锦绣绫罗,如披烟染霞;云鬓上珠翠摇曳,有宝光流转,一眼望去当真便如山间云端的姑射仙人又或是九重天上的神妃仙子,仙姿玉貌,容光皎然,令人见之而忘俗,连魂魄似也要被迷了住。

那是洛神赋里写的“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便是至尊天子也是见而心动,慨然而叹:“不见卿,不知何为美人”。

因此,张氏初入宫虽只得贵人位,此后数月独宠,终于有孕。待她第二年生下公主,天子便赐她淑妃之位,后宫之中也只略逊于生下皇长子的贵妃许氏和宸妃方氏。

孩童对于母亲多有濡慕,张淑妃又是这样我见犹怜、天下罕有的美人,姬月白幼时自然也对母亲孺慕非常,只觉得母亲美貌心慈,柔弱无助,为人子女自是应当事事依从,不敢有违。只可惜,到了最后,却是她的这位好母亲在她面前垂泪,哀声求她道:“皎皎,那左贤王据说也是雄伟英武之人,倒也堪配吾儿。你就当是为了母亲和你兄长.......你就,你就嫁了吧?”

呵,灭她家国的豺狼之辈,也能配她?

呵,送女求和,以谋富贵,那也算是嫁?

张淑妃那几句话,姬月白真是能记到了死。

所以,死后再睁眼,看到仍旧年轻美貌的张淑妃时,姬月白还有一二的恍惚和不解:难不成,就是死了到地下,她还得和这位早撕破了脸的母亲再做一回母女?

姬月白有片刻的茫然,脸上呆怔怔的。张淑妃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不觉又唤了一声:“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