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姬月白正一手托腮, 一手拿着筷子,低头挑拣着自己面前的青菜叶子,粉嫩的唇轻轻抿着, 唇角微翘, 看上去倒是一副百无聊赖、胃口缺缺的模样。

不过, 傅修齐主动开口询问, 姬月白自也没隐瞒的意思。她抬起眼,懒懒的看了傅修齐一眼, 应道:“如今也快四月了, 天气渐暖,冬雪消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托着腮的缘故,她的声音听上去含糊软糯,好似一块甜软的糯米甜糕。

傅修齐微妙的犹疑了一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伤春悲秋?

好在, 姬月白紧接着便把话给说完了:“春水高涨, 南边可不就是要春汛了?”

也是亏得傅修齐眼界视角高于一般人,思维跳转也快, 姬月白这头一提南边春汛,他便已隐约猜着一些,这便试探着接口问道:“公主是担心三四月里, 春汛时节,黄河高涨, 百姓受灾之事?”

姬月白点点头, 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那灰蒙蒙的天, 思绪跟着发散了一下:这天色,说不得午后要下雨。春季本就多雨,南边可不愁人?

她很快便又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秀致的柳眉随着蹙了蹙,看上去还真有点像是因为没糖吃而正卖可怜的小姑娘。

这位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嘴里说的却是:“去年秋汛,黄河决堤,发了大水,南边受灾甚众,差点就要闹出瘟疫。也正因此,朝里痛定思痛,决定要好好的治一治河工,年初就派了工部主管河工的李侍郎去就地查看,因地制宜的想一想治水的法子.......”

黄河水浊,河道里的淤泥是年年积着,虽堤坝年年都要修,可修出来的堤坝却是一年比一年高,一旦堤坝出事,下游百姓自是跟着受灾受难。偏朝廷每年还都要花钱修堤,简直是年年往水里丢银子,还是连水花都看不见的那种丢法。

所以说,被派去修堤坝的家伙大部分都是倒霉——除非运气好碰上个干旱的年节,黄河安稳,两岸无事。

可姬月白是经过了前世的人,她心里很清楚:依照前世的走向,此回春汛虽然没出事,可五月底黄河就会决堤,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正好六月。那时候京里上下都在准备着六月的万寿节。这消息一来,皇帝哪里还有过万寿节的心情?且不替接下来修堤坝、赈灾、防瘟疫这些支出........这南边原就是国家税赋重地,这么一淹,不免又要斟酌着减税少赋,国库自也是又少一笔进账。如此这般,皇帝那一年的万寿节自然过的十分糟心,他一糟心,底下的臣子自然也好过不了。最倒霉的则是先前那个被派去治水的李侍郎——虽然黄河差不多年年都要出事,可他正倒霉,赶了个正着,自然就被皇帝给处置了。

其实吧,处置一个失职的工部侍郎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个工部侍郎偏偏是谢阁老的门生,这回也是谢阁老主管的工部。御史风闻奏事,自然要参谢阁老徇私护短,偏袒门生.......

最最巧的是,这几件事正好撞上内阁选首辅的时候——现今的杨首辅已经年近八旬了,年老体弱,年初便上奏疏乞骸骨。

皇帝想着也不好真把人累死在位置上,这便开始琢磨起下一任首辅该选哪个:谢阁老与于阁老倒也算得上是旗鼓相当,偏谢阁老这个节骨眼上碰上了这么个倒霉事,于阁老自然是要踩着谢阁老坐上了首辅的位置。

于阁老原是山西世家出身,他做了首辅,那些跑马通商的晋商也觉得有了大靠山,越发的肆无忌惮,为着银钱便将大笔大笔的米粮物资送去北蛮,帮着北蛮养出那么一帮精兵强将。这些眼睛里只有钱的人自然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以至于上一世北蛮入关,直接就把他们那些积攒了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银钱全给搜刮去了,也不知他们忙活一场究竟又是为着什么。

而且,于阁老成了于首辅,固然便宜了晋商,可却也叫亲谢派的人倒了大霉了,白家就是这里面最倒霉的一个。

偏偏,白家世代为将,精忠报国,堪称大周边境不可或缺的一面铁壁。白家一出事,大周边境也跟着出了事。

记得上一世,北蛮汗王病逝,左贤王为了立威,联合底下的部落兵马,一齐挥兵入关。恰逢白家出事,边境守将宁伟国虽然拍得一手好马屁却也是个望风而降的软蛋,不仅丢了城,还送了十几万守军的性命。北蛮骑兵无人可挡,自是长驱直入,最后竟是直入关中,围京半月方解。

朝里那些大臣面上摆出的是忠臣贤良的模样,口上说的却是割地求和的话,就没一个硬骨头。古人说,“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割地北蛮,岂不就是抱薪救火?又或者,是割肉喂狼——那群野狼咬着了肉,若是不把整个人囫囵吞了,又怎肯轻易松口?

或许,那左贤王原本真就只是想立威,得了地,得了好处,哪里还收的住口?自然,也就有了后面的北蛮第二次入关以及大周国破之灾。

所以,姬月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白家不能出事——白家不出事,宁伟国便出不得头,边境也有能将守着,北蛮等闲进不了关内。

可是,要保住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保住白家的盟友谢阁老,不能让于阁老得逞......偏偏,谢阁老举荐的李侍郎已经在黄河那头治水了,再过几个月,黄河又要决堤.....

姬月白思来想去都觉无处下手——她就算是神仙,估计也管不了黄河吧?

真是天不给人留活路啊!

姬月白这么想着,忍不住又瞪了傅修齐一眼。

虽然,理智上她也知道自己当初选伴读时选了傅修齐确实是没选错——傅修齐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傅修齐的身份不仅不会引起旁人怀疑,本人也是能力出众,对于她日后行事有利无弊。但,眼下想起黄河之事,想起谢阁老与于阁老之争,想起白家之败以及最后的北蛮入关,姬月白还是忍不住想:要是当初选了白启做伴读,此时或者还能从其他地方插手此时呢!毕竟,白家可算是这一局棋里最关键的一部分。

所以说,虽然知道怪不了傅修齐,但还是好气呀!

姬月白活像一只受了气的小河豚,气鼓鼓的瞪了傅修齐一眼。

傅修齐:“.......”哪怕他再如何缜密细致的心思,那肯定也没办法从姬月白眼下这一张可怜巴巴的包子脸和那迁怒般的瞪视里猜着前世种种事故。

所以,怀着“天要下雨,黄河要涨,由他去吧”的心思,傅修齐只当无事发生,简略的总结道:“........殿下果然是忧国忧民。”

忧国忧民的公主殿下鼓着雪腮,哼哼着扭过头,再不理人。

看她那样子,简直连菜叶子都不想挑了。

傅修齐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看着姬月白长吁短叹吃不下饭的模样,他也不好吃得太香,只好也跟着放下筷子。想了又想,他便试着转开话题:“对了,殿下昨日给了我那一袋子金银珠宝,我回去想了一宿,倒是有些想法了。”

姬月白虽然还惦记着黄河的事情,但心里也知赚钱这事有多重要,闻声便抬起眼去看傅修齐,眼睫跟着一扬,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傅修齐琢磨了一下,倒是把自己眼下的想法先与姬月白说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特别赚钱的生意。我就想着要不然先开个小饭馆。只是,这事无论是我还是公主都不好直接出面,一时也寻不到太可靠的人。若公主不介意,我倒是想把这事交给我的二舅......”

因为傅修齐是庶出,他这个二舅多少也有些歧义——按着时下的讲究,平阳侯夫人许氏是傅修齐的嫡母,许氏的兄弟自然也算是傅修齐的舅舅。

所以,傅修齐只得接着强调:“不是许家的二舅,是我姨娘那头的二舅。”

虽然傅修齐在平阳侯府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惨,但他毕竟有着成年人的心智,遭了平阳侯夫人许氏的打压欺负后便十分干脆的死了靠侯府的心,早早的便想着要另寻出路。故而,他也早已将自己这出身情况打听的差不多:他是庶出,生母卫姨娘也早就死了,但卫姨娘却是良家女子,卫家人也没死绝,也还有两个舅舅在。

当然,卫家和那两个卫家舅舅的情况多半也没多好,不过是家里还剩几亩薄田,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罢了——要不然,哪里又会把自家的姑娘送去给人做妾?傅修齐摸清楚情况后,虽没理会卫大舅这整日里想打秋风的懒人,私下里却也联系上忠厚老实的卫二舅,倒是觉得这是个可用的亲戚,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派上用场。

开饭馆这个门槛低,尤其是如果要做自助火锅,甚至连大厨都不必请了。只要回头请几个会炖汤底、会调料、会切菜肉的小厨子便是了,最费钱的除了门面租金外,反到是要去铁匠铺打的鸳鸯铁锅。

等饭馆开得好了,资金回笼,自然也就能够空出时间来研究特色酒水,只要有了独门特色,更是不必再愁没来客........

当然,傅修齐心里头隐隐的还有更深的想法:按理来说,这青楼楚馆、酒楼茶肆,一般都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虽然只是饭馆,若是开好了,开出名声,日后说不定还能再扩张,走个高端定制路线什么的,反正是少不了消息流畅的好处。

姬月白虽没有傅修齐想得那么深,但也觉得饭馆这生意可大可小,虽然起点低,但好歹也算是开了个头啊,总是能够赚到钱的。

所以,姬月白略作思忖,便肯定点头:“也行。”

傅修齐见姬月白一口应下,心里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的——他虽面上已心有成竹,但姬月白昨日里口口声声说是要做大生意,他自然也是担心对方眼高手提看不上饭馆这样的小生意。

不过,既是都说开了,傅修齐还不忘提醒姬月白一声:“京城酒楼饭馆众多,还有不少是有背景的,所以我们眼下不好太惹眼。我说的小饭馆真就只是小饭馆,肯定不大,估计也没办法立刻回本的。”

京中繁华,姬月白这公主到底还小,借不上名声更无权势,他们也没经验和人手,才开头的时候自然不好太招人眼,只能先开个小饭馆试试水。至于高端路线,短期内也是别想了,回本估计也要一段时间。

姬月白眼下正愁着黄河水患之事,对于饭馆这种小生意实在不上心,这便哼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傅修齐见状也就没有再多说,反到是又把自己昨晚上画出来的自行车的简图交给坐在对面的姬月白过目。

因还没交工匠看过,这自行车还没出来,所以他也没细说,只是告诉她如果此物可行的话,也算是另一条挣钱的法子。

姬月白见着图纸上这熟悉的构造,虽心里还有事,可果然也跟着起了点兴趣:虽然时间上比现在要晚了好几年,但这东西,上一世她还真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