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来,司寇准才从无限的回忆之中醒来。他眼底划过一丝遗憾的神色,抬头看着施洛雪无奈道:“你说陛下重病?可是真的病重……需要我进宫探视?”
“那倒也不是,听身边的宫女说已经可以起来吃些东西了。不过……哥哥和司寇哥哥自小感情就好,此时你若进宫,那哥哥想必高兴极了,病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所以,大魏的皇帝陛下还真是没有长进,用的是和小时候常用的招数一样,使着装病装疼的苦肉计,就等着他率先服软、乖乖进宫请示去?
司寇准的眉毛一挑,心中对连鲤的胡闹行为又气又好笑。想来连鲤也真是不拿先前的尴尬当一回事,好歹自己当初回府之后也连着辗转难眠了数日才决定把这事儿压下来当没发生过。
只是再怎么不去当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真的没发生过呢?司寇准神色一黯,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期望许久的东西——父亲的重视、母亲的归来,甚至于是考取功名一展身手的机会都在眼前了,为何总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犹豫不决在干扰他的决定?
“陛下这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想来又是挨了太后一顿训出不来宫,想着法子让我们进宫陪她胡闹吧。”司寇准说道。
施洛雪赶紧见了司寇准狐疑的模样,觉得也有道理,也随着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然又轻笑出声来,摇头说道:“想来哥哥在宫里憋坏了,我这些日子送过去的糕点啊甜汤啊,听岫玉姑娘说哥哥一口气吃完了,赞不绝口,还让我下次带来。”
她谈及连鲤时,那自然流露的娇羞一笑宛如二月春雪,清美无暇,端丽冠绝。剪水秋瞳隐含期许,才十三的年纪,正是有无限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司寇准将她那点小情思看得真切,或者说,一直以来他都看得清楚,只是碍于洛雪的年纪小,连鲤又没有什么表示,所以这些年来他索性当做什么也不清楚。
只不过在知晓连鲤女子身份之后,他便再难对施洛雪这点没有可能的幻想假装丝毫不察,毕竟他对连鲤大大咧咧的性子十分清楚,那家伙向来对看得顺眼的人都极为热络,又特别护短,别一不留神,就留了情根,耽误了洛雪的婚嫁大事。
只不过,这种让人尴尬的事情,如何开口呢?更何况也不适合将事实透露给施洛雪,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所以……只能旁敲侧击了吧。
司寇准思及如此,忽然觉得有些头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迟疑道:“小雪,你觉得,陛下怎么样?”
施洛雪的笑容一凝,猜不透司寇准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斟酌稍许便答道:“陛下是人中龙凤,自然是极好的。”
“不是这样的回答,是我问错了问题。”司寇准想了想,客气一笑,随意问道,“小雪,你想入宫为妃吗?甚至说……想要成为大魏皇后?”
他这话直白得太突然,目光深邃得好像能够看透她的灵魂。施洛雪一愣,随即惊吓一般睁大眼睛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她不敢直视司寇准的眼,只是咬着下唇强撑着一口气反驳道:“司寇哥哥,你胡说什么呢!”
司寇准见到施洛雪的反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情根早已种下,甚至还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在施洛雪的心底生根发芽了,不由得对连鲤大大咧咧的性格又一阵无声地吐槽,这段没有结果的情缘放在他的眼里好像烫手山芋一般,却无法置之不理。
“是我唐突了。你别怕,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方才说的若是惹了你不喜,那便忘了它。”
司寇准的脸上又恢复了惯常有的那种谦逊微笑,摇了摇头看了看天,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柔声劝道:“快下雪了,若无其他事,我送你回府?”
施洛雪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站在白雪红梅之中,犹豫不决着,不知是在酝酿些什么。
司寇准诧异停下脚步,看着她。
“世人总认为,为妃为后,万千宠爱,门楣光耀,总是是极好的。”施洛雪低着头闷声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定定站着不动,话语中透着股不高兴的意味来,微微颤抖着,似乎也是在害怕。
司寇准一愣,以为她也许是因为先前的谈话生气了,只道是女人的心思难猜,想不到这小孩般的施洛雪也会因此而生气。
只是再转念一想,他便觉得自己先前的问话有些可笑起来。
说来也是,世间女子皆幻想着嫁与王公贵族娇宠一生,更何况是皇帝陛下呢?自己问的那些话,施洛雪若答是,便在他人眼里落得个贪图虚荣高攀皇室的名声,若说不是,那自显清高的谎话更显得人虚伪势利。
想来想去,这责任倒首先是他自己问的问题不对了。
司寇准无奈叹了一声,只好上前走到施洛雪的前头,态度诚恳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让她不要将自己的胡话放在心上,又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高兴一些,毕竟这些年来在连鲤的带动之下,他心中对施洛雪也多了一分类似兄妹情谊的怜惜来。
“并非司寇哥哥的错。”施洛雪摇摇头,抬起头来,犹豫了一瞬,看着司寇准的眼神却变得坚定无比。
“世人皆认为,作为帝王后妃,总是极好的,可那也是旁人认为的好。”施洛雪的双手扣着,显得有些拘谨紧张,她咬了一下唇,又继续认真说道,“皇帝是极好的,哥哥也是极好的,可是世间千年帝王无数,哥哥却只有一个。”
司寇准若有所思,顿觉有理,更是想不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施洛雪竟也有看得如此通透的时候,那副心中藏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不得不发的决绝更是第一次见到,惊心动魄的美丽。
也越是因为如此,他对施洛雪托付于连鲤的情感越是担心不已。
“哥哥只有一个,世间仅此一人……所以,若哥哥是市井中挑着豆脑走卖的小贩,我就希望我是在家里缝衣做饭等候丈夫回家的小娘子,若哥哥是矿地上日夜劳作勉强维生的矿工,我便愿是守在篱外递水擦汗、相拥而眠的患难夫妻……”
施洛雪神情恍惚,眼底是数不清的眷恋与依赖,嘴角微勾,一颦一笑情思尽现,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我喜欢哥哥。”
她终于不再害怕自己如秘密一样藏着的心思,深吸一口气,复又抬头看着司寇准,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轻道:
“此生他为帝王,我便为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