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玉一把拦住了元香,咬着牙道:“那……元香姐姐说说,你为什么要摔了我给陛下喂的药?”
元香见她认真委屈的神色,含笑的眼神不变,只是皱眉道:“你可知道,给重病之人喂药之所以困难,不仅是因为病人没有意识,更是因为你胡乱喂进去的药不知是会跑到喉咙,还是跑到气管里面去。你刚刚差点儿就淹死了大魏的皇帝陛下,你说,我为什么要摔了你的药?”
她的这番话说得轻巧,其内容却足以要了岫玉的小命。岫玉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不由得脸色一变,腿一软,便给元香跪下了,一阵磕头,求着元香不要透露半点风声。
“所以啊,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拿去吧,万一陛下醒来看见了会不舒坦的。”元香说着,半跪下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起身用手背碰了碰装药的壶子微微一皱眉,教训说道,“太医说过药得时时刻刻保持着温热,这么凉的药,你怎么能喂给陛下呢??”
“我这就去新热一壶,姐姐不要生气了!”岫玉噘着嘴,委屈至极,赶忙抱着一怀的脏被往门口走去,趁着元香收拾东西的空档又回头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极为不服气地冲着元香翻了个白眼。
“装模作样!”她嘀咕两声。
“你说什么?”元香回过头来,有些疑惑道,“还不快去太医院取新温热的汤药来?”
岫玉赶紧摇头心虚道:“我没说什么,就是觉得这太医新开的药太麻烦了,还需用那特大的炉子煎烧三夜,每次从那儿端过来都差不多凉了,你不知道,每次我腿和手都酸死了……”
元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替连鲤放下了床帘,仔细拉严实了,这才转身靠近岫玉低声交代道:“你向来被陛下宠得没大没小惯了,殊不知,这宫闱禁地,总有些人是天生高贵不可攀、筹谋大事的,也总有些人是不惹人眼,需要勤勤恳恳做事的。”
岫玉上下大量了元香两眼道:“姐姐是说,我们俩只是微不足道小侍女么?”
“怎么会?”元香伸出食指刮了刮岫玉的鼻梁,难得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重点是,我们本身不惹眼,那边更需要好好做事才是。你抱怨伺候陛下劳累,事情繁多,知不知道,其他处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可是手头要办的事情可是比咱们要多。”
“那……怎么能比啊,我们是陛下的人,除了太后宫里的几位,咱们俩也算是有分量的人了。”
“不是我们有分量,而是陛下的宠爱有分量。”元香仔细地分析给岫玉听道,“你抱怨事事要亲力亲为,且不说这话犯了忌讳,莫要在其他处被人听了去。再说了,若你只需要发号施令,别人将你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那怎么还需要你,任何事情直接叫了别人去做就是,你可就什么用都没有了。”
岫玉听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心中还对每日煎药的来回奔波不服气,噘着嘴抱着衣服不肯走开,元香只好继续说道,“因为是新开的方子,那大炉子是必需的,所以现在也只能暂时这样来回跑了,不过我听说过几日这边的小厨房也要新建一个制药火炉方便陛下及时服药,所以你就放了心吧,也就这几天需要跑跑。你看你还不服气的样子,可是听懂了?”
“懂了,懂了。”岫玉心中高兴,赶忙点头,又当着元香的脸赶忙将怀中抱着的脏被抱了抱,“我这就送去浣衣坊,先交代侯公公去太医院请了药材去煎烧,我回头的时候再把药端来。”
“那我先在这里守着吧。”元香微微一笑,忽然问道,“今日施小姐可有进宫来?”
“有是有,说是太后之令不能进来,等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岫玉脆生生应道,丝毫不提及施洛雪送进宫来的东西。
元香想了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拉过岫玉的手,看着她的眼认真道:“今日我说的话你可都记清楚了?”
“哎呀姐姐突然这样干什么啊……”岫玉见元香认真的眼神忽然有些慌乱,别扭地甩开了元香的手,挤出一丝笑来道,“姐姐手真冷……万一,我怀里的东西掉了可不好。”
“确实有点儿冷了。”元香微微一笑,合手呵了呵气,往四周看了看道,“我待会儿让人再添些银碳来,这屋子好像有些冷了。”
岫玉应了一声,抱着东西匆匆忙忙出了门。
元香静静地立在门后,沉默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岫玉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懂?
她微微仰头,又从口中呵出热气暖了暖手,看向了三层帘帐之后沉睡着的连鲤。
元香嗅了嗅空气中的隐秘香味,发觉似乎有些淡了,便走到连鲤床柜旁揭了香炉的盖子,又取了新鲜的香料分洒入炉。那早已被她研磨得好像面粉一样的香粉一洒入香炉,就化成了如白雾一样的无数颗粒,迅速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那是连鲤自小喜欢的暖金秋,研磨得极喜的香粉再经由暖熏的热气一蒸,那消融在空气之中的颗粒又分解得更细,在空气之中留下了一缕极为幽暗的冰凉气息。
就这样睡下去也好吧,什么也不知道。
元香微微一笑,轻轻走上前去,坐在连鲤的身旁,眼底含着柔光,细细打量着连鲤的脸庞。
元香越长越动人了,若说以往的她是清香纯洁的百合,那么此时她便更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面若皎月,眼如星辰,莹莹润润,好像一汪清潭似的眼睛就那么温柔地看着连鲤。
“若是一直这么睡下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不会陷入阴谋,不会丢了性命……这样对陛下来说,大概也是好的吧。”
她轻声喃喃,看着连鲤的目光愈发温柔,忽然轻轻一笑,笑得极其真诚而凄美,用如白葱似的手指轻轻抚过连鲤的额头,划过她的鼻梁,再轻轻落在了连鲤的脸颊之上。
“伪装了许多年,我也累了。说起来……”元香轻声道,收了手,站起身来,又平静地看了连鲤的睡颜许久,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也没想过,陛下会是女子呢。”
她用如此平静的声音,道出了大魏隐藏最深的秘密,眼底清澈如水,却见不着一丝不安与心虚,坦荡得好像筹谋了许多年的计划一样。
“对不起啊陛下。”元香深吸一口气,目光哀戚而平静,轻声道,“奴婢也没有办法。”
连鲤自顾自沉浸在梦中的世界里,自然不知元香此时哀伤的神态,只是依旧微弱地呼吸着,不知生命烛火会在什么时候熄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