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昂!”第一块千斤巨石掉落在甲板上,犹若巨鈡在耳畔敲响,这幽暗之地原本就寂静异常,这一声差一点将阿呆的耳朵震碎。接着第二块仿若小山似的石块呼啸而来,直接将本就倾斜的船身砸得更加倾斜过去。此刻、桅杆上的阿呆双脚震得脱了着力处,一时间只能靠双手在其上悠荡,险一险就掉了下去。
像积木堆砌的塔里,抽掉了最吃力的两块,那离阿呆不远处的穹顶,瞬间崩塌下来。
“想活命,现在开始就听我的!跳!”那虫儿尖叫着。
一片黑暗里,阿呆此时的情形与闭目等死也差不多了,那桅杆摇来晃去,正把附着在其上的一切晃飞出去。
“跳?跳哪去?”阿呆绝望地嘶喊着,在如雨点般密集的石阵里,他随时会被像拍苍蝇一样捣成肉泥。几块大石头几乎是紧贴着脸颊飞过,带起的狂风将这位爷的脸都吹歪了。
终于、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块撞击在桅杆前端,让桅杆似柳枝一般弯了下去,非金非木的质地让它瞬间弹回,也将一个嘶嚎着的身影彻底射向空中。“让你跳你不跳,这是你自找的!”在这个一贯刻薄的娇叱里,伴随着阿呆哭爹喊娘的长音,这一切在一块迎面而来岩石前嘎然而止。
阿呆下意识地紧握着流云斩,濒死前求生的本能,让他的水月剑气凝若实质,在流云断刃前端,形成一节淡蓝的剑芒。印堂上那天目开启时的裂缝,直钻进发髻,刺眼的流光仿佛将他的脸一分为二。几乎是电光石火的一击,那道剑芒以阿呆所能发出的最强之力,斩在那撞来的巨石上,恐怖的反震之力,瞬间将他斜刺里崩飞出去。“妈呀!”的哀嚎只发出半句,容不得阿呆反应,又一方阴影裹挟着狂暴的呼啸而来,已经完全吓傻的他绝望地挥出一剑,“嗙”的一声,再一次被震飞了出去。
自此,“呯-嗙-!”之声不绝,流光剑气纵横交错,那个哭爹喊娘的声音几乎变成一首连贯的调调,辗转悱恻,让人惨不忍闻。
反而,那个一贯尖酸刻薄的娇叱声却沉寂了下去。浑身碧绿的虫儿,六足死命的扣紧铜符上的符文棱角,上半身那四条拟人的手臂疯狂的挥舞着,似编排精妙的祭祀之舞。她的双颊因为发力而高高鼓起,小脸上泛起两坨猪肝样的紫红色,让那张拟人的脸庞更像是高原上的放牛娃,当真是诡异不可方物。
在她那挥舞的臂膀之间,一道淡紫色的灵力从铜符上导引而出,疯狂的灌注向阿呆丹田,内里那道如银河倒挂般的涡旋,正飞速的转动着。随着她手臂的挥舞,不停地壮大、衰弱、再壮大、再衰弱。那边厢,辗转悱恻的歌声还在继续,只是更加沙哑难听。伴随着被砍飞的石屑击中后的惨呼,“哎呦!妈呀!”彻底成了这场巨石风暴的主旋律。
这种情形,颇似后世那个无聊透顶的下楼游戏,只不过方向是完全相反的。对这个眼看就要行将就木的男人来说,此时此刻、那些砸向自己的一切,必须变成借力逃脱的依仗,否则他将万劫不复。平生所学的一切仿佛都为了这一刻,可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浑身解数里哪里来的这股劲头,而且还无穷无尽一般
寂灭之岭北麓,原本方圆数十里的一片沙丘,一朝成了深达百丈的大坑,仿佛一颗陨星坠落于此。冲天而起的烟尘窜向天际,张牙舞爪似灰黑色的怪兽,盘旋在空中经久不散。沉船镇的修士,个个哑然错愕惊为奇观,来往之人亦纷纷驻足,无不瞪大了双眼。
此刻亲身经历的两位,正从坑底的沙海之中狼狈万分的爬了出来。刚一脱困,便双双一跤跌倒。阿呆是四仰八叉,那虫儿是八仰十六叉,两个生物都软趴趴的像条蒸熟了的无骨之虫,谁也不比谁好看到哪里去。那位爷如今这副尊容,包管连他亲生父母都不认得。浑身上下无数肿块淤青不说,眼眶鼻梁全不在原位,尺寸也不对,本来就是副衣衫褴褛的流民摸样,现在更是乞丐中的魁首。
当那虫儿悠悠醒转,只听见身边的阿呆正大放悲声,哭天抹泪地哽咽着:“没咧!啥也没咧!那可是一座灵石山啊!没了,都他娘没咧!”可也难怪,刚刚还是有钱有船的寂灭城主,顷刻间打回原形重做乞丐,人生巨变,就数这一次最快不过。
等他收讫悲鸣,那虫儿却幽幽叹了口气,“世人道:千金善尽还复来。可哪有这般容易。我在这灵符中一呆就是万年,还以为这一次可以凝形重生,修为大进。却鬼迷心窍的救了你,灵力再次耗尽不说,眼见着连个家都没了。不是比你更惨?”
两个生物浑身上下没一丝力气,也就放下争吵之心,语气都如约般缓和下来。阿呆将铜符和那虫儿托在掌心,脱口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公是母?叫个啥名字?……….???”
那虫儿听阿呆问得粗鄙不堪,不禁大怒:“在九州境时,你小子也是个读过书的,北征时人人都称一声儒将。怎地两年不见,竟然成了混账东西。”言罢,爬去一边自顾自休息,不再理阿呆了。
这几句将这位爷问得一愣,“是啊!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落魄凤凰,当真不如鸡了么?想自己自从飞升到这里,终日为生计奔走,混迹在盗伙流民群里,不学得粗豪些,恐怕更糟欺凌。再说了,你没来由地,凭啥跟人家之乎者也的,谁听啊?说不定早就大耳瓜子抽你了。
眼看着那虫儿扭身生气时的背影,那几条肥肥的皱褶之下,倒似勾勒出些许女子味道。阿呆不禁长叹一声,胖姑娘也是女子,人家又说救过自己,况且,自己又太多疑问等人家解答呢,那就变回谦谦君子片刻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阿呆将掌心里的铜符与那虫儿一起,郑重其事地放在一块岩石之上,似模似样地整了整本不存在的衣冠,打算换过一副书生口吻,向面前这条虫儿请教一番。
“敢问、这位..这位!咳咳!……..”。可是刚开了个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称谓,这位爷正在搜肠刮肚好生尴尬。
“蝶依,我叫蝶衣,这聚灵符的第一个主人叫我小蝶”。那女虫儿仿佛能看透阿呆心思一般,小声说道。
“哦----,那么敢问蝶依姑—娘?也不知你们那一界如何称呼女子?这个,这个咳咳,虫界一向可好?”此一番与异类的交流,可真难为了这位。
“好啦,还是我自己说吧!瞧你那费尽劲儿。”那虫儿终究耐不住性子,出口打断了话头。
估计是几千年没个说话的对象,这一打开话匣子,这位小蝶姑娘,当真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初时、阿呆还兴致盎然,直说到日头偏西,见这位还没一句重样的,阿呆实在是困意上涌,脑袋直接就耷拉下去…….。
“喂喂喂!人家还没说完呐”。小蝶不干了,跳着六对小脚,义愤填膺起来。
阿呆睡眼稀疏道:“我说,该我说了吧。你是自登封神域来的,哦也就是神界下凡的是吧。那你倒是说说,你咋就被封印在这憋屈的铜符里?还有!别抢话听我说!这铜符上明明写着‘先天精魄’,你为什么叫它‘聚灵符’?”那小蝶几次又想插嘴,好歹让阿呆止住,这才问了几句有用的。
“神魔大战知道吧?切!谅你也不知道,说了也白说。我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魔喽,原本这聚灵符只是魔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起初,她抓住我魂魄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她也是一时贪玩,就用封神决,将我的几缕残魂封在此处,不时将我喊出来说说话呀什么的。后来,距离那次大战五千多年,三霄界的仙剑宗弟子误入她的洞府,偶然得到这枚聚灵符,二话不说,就改名更章啦。最可恨的是,原本光滑如镜的好看样子,被那个臭道士改成了这副制钱似的丑样,还不咸不淡的刻了这些唬人的符文。这道士最是小气不过,身上明明有好多灵石,就是舍不得在我身上花费一颗。白白耗费我两千多年寿元,让人家毫无寸进。又过了一千多年,他自己游历各界,就去了九州喽,游历就好好游历呗!竟然将我丢在青莲峰上。当真不拿人家当宝贝,这个臭道士………。”
眼看这位又要开始控诉,阿呆连忙制止:“等等、刚刚你说主人,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个臭道士也是你的主人?”见小蝶一时间噎住了,阿呆笑道:“哦---是了,他是你的第二任主人,那第三任主人就是本门落日峰的柳师叔喽。”
小蝶正说到兴头上,被阿呆打断,正难受着,也未细想脱口就道:“才不是,到那柳如是手中,应该是第四任。我的第三任主人是飞来峰主………”。说到此处,小蝶方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刹住却已经太晚了。
“小妮子,跟我藏心眼是吧?还想骗我与你平起平坐,痴心妄想!还不快叫我主人,五代明君,快叫!哈哈哈!”小蝶此时很是后悔,可惜她还是错估了这位爷的心性,看来、未来的日子有得她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