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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元旦,春节渐近,课已经停了,进入考试周。班上一些人开始了拼命苦读,这些同学基本分两类,一类是成绩好,争取奖学金的人;另一类是成绩差,求不挂科的人。张月明两类都不属于,她能够不紧不慢地复习、做家教、看阿曼达。梁云施天天上自习到很晚,等教学楼关门时才回来。江林平白天在宿舍睡大觉,晚上去肯德基学通宵。杜鹃听说后也去通宵上自习,两人昙花一现的友情已经结束。郝娇娇努力地做小抄,为此买了个智能手表,她还贴了张柯南海报在墙上,因为据说“挂柯南,挂科难”,让张月明嘲笑了好一阵。
考试时老师们查得并不严,只要不交头接耳基本不会被发现。她们的外教反倒非常严格,一个个胖胖的美国大妈,叫丽萨。她监考时不停地走来走去,收上去很多作弊的小抄,郝娇娇被发现了,徐锐也被逮着了。不过丽萨还是宽容的,只是把小抄收走让他们继续做题,并没有举报他们到学校或者直接判零分。
精读、语法、文学史、概况、听力,一场一场考下来,考完一科忘一科,然后再投入到下一场的准备中去,死记硬背着细小繁琐的知识点。考试前老师画了考点,要是复习熟练,一张试卷基本一个小时就可做完。不过考试通常是两个小时,剩下的那一个小时只是干坐在考场中抓耳挠腮。这个时候不会的题是真的不会了,但总是不甘心就这么交卷,蒙也要经过一番思考再蒙,或者瞟一眼竞争对手,看对方是什么情形。若对手沉着冷静地坐在那里,细心检查或已经交卷,这个时候你肯定坐不住了,“她那么冷静,这回我完了,肯定分数没她高”;要是对方跟你一样也是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手托腮眉头紧皱作沉思状,你在心中会暗暗窃喜,“没关系,她也不会”。
收卷的那一刻对一些人来讲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可以趁那一两分钟的混乱赶快看一下旁边同学的答案。英语班女生多,女生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心里不乐意一般也不会拒绝,但抄也是有代价的,被抄的人会觉得你占了她的便宜,总要散布给别人知道才行。所以考试不仅是知识积累和记忆力的比拼,还是人品跟道德观的较量,只不过前两者会显现在分数上,后两者只会在每个人的心中。
在张月明的宿舍,考试周也是大家心情不畅的时候,考得不好自然心情不好,考得好了一高兴会惹得别人心情不好。尤其是梁云施,总是感觉自己考得不好没发挥出真实水平,到处找人对答案,发现自己有做错的地方瞬间黑脸。她不高兴别人也不能开心,把水盆猛摔到地上弄出声响,把刚洗完的衣服挂在别人的干衣服旁,说话阴阳怪调,弄得整个宿舍气氛都不好起来。张月明气不过,假装兴致很高故意跟郝娇娇说笑话。她的举动自然让梁云施更生气,但因为张月明平时对梁云施冷若冰霜,梁云施不敢对她直接发难。当张月明问郝娇娇是不是借了自己的衣服架时,梁云施终于逮到了机会,在鼻子里挤出两声怪调,声音尖细地叫道:“天哪,张月明,这种小事你都记得?”张月明“气”中生智,大声回道:“只有猪会不记得。”江林平听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郝娇娇也嘿嘿地笑了两声。梁云施自讨没趣,脸气得发白却又无处发泄,张月明看她那样子心中解气。
虽然嘴上占了上风,梁云施可是会在小事上别扭人。张月明知道她的为人,又采取了“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的政策,从不跟梁云施主动说话,梁云施跟她说话她回答的短而冷淡,不必要的问题便假装没听见。
张月明跟阿曼达诉苦,说自己不开心,逼着阿曼达让自己开心起来。阿曼达说要给她讲笑话,他清清嗓子道:“有个非洲小伙跟一个中国女孩谈恋爱,”张月明一听,赶忙插嘴:“一定要好笑啊,不只是我们的故事。”阿曼达回道:“听着,那个非洲小伙一直想吻他的中国女孩,但他很害羞。终于有一天他鼓足勇气去问她‘我什么时候可以吻你?’女孩没听清楚问道‘喂,什么?’小伙子听成了‘wait until summer.’(等到夏天的时候)。”
张月明听完哈哈大笑,问:“这个笑话是你编的吗?”阿曼达说是,她感到很惊讶,称赞他汉语学到了一定水平。平日觉得自己比阿曼达聪明得多也风趣得多,他的特点是善良、整洁、帅气,现在她看到阿曼达不一样的一面非常开心。他们聊完,张月明满心喜悦,越想越高兴,她跑到李长虹的宿舍去,想把笑话也讲给她听。
李长虹的宿舍正在闹一场纠纷,起因是夏青跟杜鹃不和。
夏青学习成绩差,但有社会上的见识,平日在宿舍说话难免带点自负,觉得别人太傻太天真。杜鹃也是个自负的人,她从小学习成绩好,习惯了享受别人的羡慕,一向都是她看不起别人,夏青没对她表示出特别的尊敬早让她心里不爽。夏青在酒吧兼职,晚上回来时大家基本都休息了,她回来洗漱自然要先开灯找东西。这引起杜鹃的不满,她让夏青买个台灯。夏青觉得自己用灯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两分钟,买台灯浪费,但杜鹃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合理,夏青选择让步,买了台灯。现在到了考试阶段,杜鹃天天晚上学到一两点,关键是学完之后她去洗澡洗头,洗完后用吹风机吹头发,引起了宿舍的众怒,尤其是让夏青抓住了把柄。夏青说过杜鹃一次,但杜鹃依然如故,今晚夏青特地从酒吧早早回来,联合起同宿舍的李长虹、程佳对杜鹃发难。
李长虹也觉得杜鹃做得太过了,但她对杜鹃本人并没有情绪,只是想让她改改习惯;程佳跟杜鹃表面上看还可以,但属于面和心不和,她跟杜鹃两人也相互看不对眼,不过程佳比较隐忍,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杜鹃看三人都指责自己,气急败坏,她反击每个人,说夏青常常回来那么晚对自己影响更大,自己只是考试周学习晚了点,她怎么受不了了?她还说程佳在墙上乱贴海报,学院卫生大检查时也不揭下来,害得整个宿舍都扣了分,影响了自己评奖学金;李长虹的闹钟定的那么早,闹钟响了就关掉,她自己不起床,倒把整个宿舍都吵醒了。她说的这些事确实曾经发生过,但都是些可以容忍的小事,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受到别人的一些影响。
程佳看她把那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感到十分气愤,她打断杜鹃:“现在我们就事论事,你说的那些事不是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大事,但你晚上一两点吹头发,噪音那么大弄得别人都醒了,这太过分了!”
杜鹃强词夺理:“你们还把我弄醒了呢,凭什么你们影响我行,我影响了你们就不行?”
夏青一直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见杜鹃这么不讲道理实在憋不住了,破口骂道:“简直是个疯狗乱咬人!”她说着站起身来,杜鹃听到她竟然骂自己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两人对骂,手臂直指对方,眼看就要动手了。
程佳和李长虹当然极力拉住她们,张月明刚进门,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也赶紧帮忙劝解。事情闹了起来不是那么好收场的,当天晚上夏青去了男朋友的住处,程佳邀李长虹一起去学校的旅馆住,只留下杜鹃一个人在宿舍。
第二天一早,程佳把事情跟辅导员说了,让老师去管,辅导员通知了英语班的班主任老师。班主任带着其他三个女老师,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到了女生宿舍。杜鹃是个夜猫子,晚睡晚起型,那天早上其实她早早起床了,老师们在外面敲门时她假装没听见,不去开门。英语班的班主任徐老师是个健壮的中年妇女,嗓门大,脾气急,做事风风火火,她叫了几声没人开门,使劲一脚把门踹开。杜鹃慌乱地从床上坐起来,招呼老师们坐下。
不一会儿,宿舍里的其他人也来了,程佳不想表现得是自己把老师们叫来的,拉上了李长虹和夏青。杜鹃虽然蛮横,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成绩,自然不想在老师们面前丢脸,变得知书达理起来。夏青一直在旁边翻白眼,看都不正眼看她。程佳也不想表现的像个惹是生非的人,微笑着跟各位老师说话,适当地岔开话题,好像老师真的是来找她们谈心一样。李长虹本觉得是小事一桩,每个人的坏情绪让这件小事不断发酵,现在老师们来灭火,她自然积极配合。总之,老师一出现,不用多说什么,事情很快得到解决。大学三年来老师们第一次集体进宿舍,这事很快传扬开来。传言总有各种版本,明事理的人还会想想谁是谁非,不爱多想的人把四个人归为一类,“总之没一个包容的人”这是常会听到的评价。
2
张月明本来订好寒假回家的票,但阿曼达希望她多留几天陪自己,寒假他一个人呆着非常寂寞。阿曼达家里并不算富有,为了节省机票钱他要等到实习时才回家。
两人在一个城市,却总觉得没有足够的时间相处,阿曼达计划搬出去租房子。他住学校提供的单人宿舍,每月要交九百块,跟在外面租房子的价钱差不多。他这样突发奇想,便在网上搜索起来。张月明还在准备考试暂时不能去看他,她也在网上找了几个价钱合理、离他学校近的出租房发给他。阿曼达看完后忍不住要去实地看看,张月明让他等一等,等考试结束,她陪他一起去,他不会中文沟通起来不方便。
没想到平时做事慢悠悠的阿曼达忽然急切起来,他自己找同班同学帮忙,那是个台湾人,跟阿曼达颇为熟识。那个台湾人帮阿曼达打了几个电话,带他去看了一次,阿曼达却开始犹豫,前思后想不能做决定。张月明知晓后恼火,在电话上不好发作,她劝阿曼达不要再麻烦别人。阿曼达没懂她的情绪也没听她的劝告,仍然让他的台湾同学帮忙。那个同学推脱说手头有事,第二天来找他,结果阿曼达等了他一整天那人也没出现。
阿曼达把事情告诉张月明,张月明急匆匆赶来,对他一阵劈头盖脸的指责。她见过那个台湾人,对那个人没有多大好感,最重要的是阿曼达不听她的劝告,她告诉他有些房子太不方便不要去看了,他仍坚持去看。张月明心里骂他蠢,自己已经考虑好一切了,他还不领情。以往她发脾气阿曼达都让着她,这次阿曼达倔劲儿上来,不断跟她争论,张月明见他这样心里更加气愤,拿起包摔门而去。
她走出宿舍楼,既怕阿曼达追出来,又怕他没来追,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沿着小路快步走。来过这么多次了,她依然不认路,泪眼模糊,走路不稳,一个踉跄,她被绊倒了。脚踝扭了一下,想使劲儿站起来,钻心的疼。
正在狼狈之际,阿曼达出现在她眼帘,见她坐在地上,快走了几步赶到面前扶她起来。张月明一只脚不能用力,阿曼达把她扶到路边坐下。他替她脱了鞋,蹲在地上按揉她的脚踝,不断询问哪里疼。张月明见他如此关心自己,丝毫没有生气和嫌弃,心中一阵悔意:本来是件小事,为什么吵成这样呢?他也没犯什么错误啊。好不容易见一面,就不能让彼此开心点?
张月明这样想着难过地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阿曼达看她这个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轻轻说了一声:“你啊,真是个急脾气,爱哭鬼。”他说这句话的样子让她感动,想到一直以来自己脾气太急太任性,而他总是包容自己,张月明更愧疚。决定跟他在一起时,她知道这段爱情不会长久,自己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他,他在中国能不能立足,两个人有没有未来,这些问题只要一想,便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阿曼达对她不能说多好,但却是诚心诚意,现在张月明对他已有托付终生之感,她不能想象没有他的人生要怎么度过。
回到房间,阿曼达帮她脱掉鞋袜,给她的脚做冷敷。张月明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他坐到她身边来,用胳膊揽住她,她又流泪了。她想向他道歉,但觉得已没有必要,他感觉得到,而且他已经原谅了。阿曼达用手指去勾她的手指,二人十指缠绕,她开始吻他。
她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阿曼达看着她的手轻声道:“有。”
“那是什么样的呢?”
“我和你组建一个家,生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像妈妈,一个男孩像爸爸。”
“不,两个男孩像爸爸,一个女孩像妈妈。”
阿曼达笑了两声,没说什么,张月明还在等他的下文,见他一直沉默,问道:“那我们怎样组建一个家庭呢?你毕业后留在中国?”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当个无国界医生,对吧?毕业后我要去当一名无国界医生。”
“在非洲?”
“嗯。”
“那你去当无国界医生,我们怎么办呢?”
张月明自己不知道答案,她的心里是绝望的。他们的文化、家庭、理想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设想是那么不同,那么难以弥合。她却期待他能给她一个解决方案,让她看到希望,有一个奋斗的目标。
但阿曼达只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月明听到这句话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那未来该怎么办?现在用情已深,他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离开他该怎样继续生活。当初真是太自信太无知了,那么坚定地相信自己该放手时能放手,如今才知道开始很难结束更难。如果能够时光倒流重新做一次选择,两个人互不干扰该多好?张月明心中痛苦,躺在阿曼达怀中抽泣起来,阿曼达劝慰道:“不用想那么多,生命总是充满惊喜,就好像我来中国留学没想到会遇到你,我们如此相爱,是上帝给的礼物。”
张月明大哭道:“我不信上帝,从来没信过,生命充满惊喜,也充满悲伤。我的惊喜已经用完了。”阿曼达听她这么说,觉得天真可爱,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冲淡了张月明的悲观情绪,缓过神来。
冷敷之后,张月明脚上的红肿消退了许多,也能走路了。阿曼达去厨房洗刷餐具,她像个小尾巴一样到处跟着他。她是情感敏感而浓烈的人,阿曼达跟她正好相反,两个人吵架完很容易和好,总是张月明耐不住性子跟对方热络起来。那个台湾学生也在厨房做饭,张月明看见他心内不爽,怪他答应了阿曼达却没帮忙。台湾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张月明淡淡回应一声,一眼撇到他正在用水果刀切土豆块,很不方便,暗笑他蠢。阿曼达也注意到了,主动拿出自己的菜刀让他用,还给他做示范,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她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感叹阿曼达真是宽厚善良。
阿曼达虽然对找房子热心,手头却拮据,租房子一般都是押一付三,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张月明做家教挣的钱都用在了平日的生活上,也没有存款,租房子的计划便搁浅了。阿曼达一腔热情被浇了冷水,非常不开心,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变得沉默,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张月明看他那个样子想逗他开心,她提议晚饭到外边去吃。
“去吃火锅,好不好?我请客。”
架不住张月明在旁边一再的请求,阿曼达同意跟她一起去。
他们从宿舍出来,先给张月明买了膏药敷上,然后就近选了一家老北京火锅店。
江都的北京火锅店很少见,张月明是北方人,吃火锅不能没有酱,这家小店装修简陋卖的却是纯正的北方火锅,让她很满意。吃完饭张月明还要赶回学校,他们早早来到,店里还没有其人。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年妇女招呼他们坐下,张月明选好菜,虽然已知道是北京火锅,但火锅热气腾腾端上来时还是让她颇为惊喜。那不是常见的平底火锅,而是带脚的中间耸起的铜火锅。
月明喜笑颜开赞道:“从没用这样的锅吃过火锅,以前只是在电影中看过,今天竟然吃到了,哈哈。”
她竭力给阿曼达解释这个锅和常见的火锅用锅的不同,说了半天阿曼达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张月明摇摇头,笑二人有“文化代沟”。
锅的不同很难解释,但煮出来的东西是否更好一尝便知道。这家店的特色是涮羊肉,菜品一般,羊肉肥瘦均匀味道鲜美,蘸料也足,调制过的花生酱不用再加什么就可以让人回味无穷了,更别说还有葱、姜、蒜、香菜、花椒、辣椒油、香醋这些佐料了。阿曼达连赞好吃,张月明也吃得带劲,两人筷子停不下,很快一盘羊肉进去了,又点了两盘,爱吃就要吃个痛快。
大吃一会儿,二人都没那么大的食欲了,开始边聊天边吃。他们的座位在小店的最里面,张月明面向店门,阿曼达背对着其他桌子,除了一堵墙什么也看不见。她这才发现,就在他们吃饭时小店已多了一对男女。那个男生阿曼达应该认识,她指给他看,他回头看了一眼,举起手来跟那个男的打招呼,“嗨,加威特。”“对了,加威特”张月明想起阿曼达曾经跟她说过加威特也有一个中国女朋友,“那个女的应该就是他女朋友喽”,想到这儿她多看了对方几眼。
加威特胖胖的,那个女生颇为娇小,小眉小眼,头发很长一直拖到腰部。
“他们怎么认识的?”张月明问。
阿曼达摇头说不知道,随后补充道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加威特在中国待了许多年,已经读到了博士,阿曼达认识他时他已经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
“那他们吵过架吗?还是说像我们一样好?”张月明笑着逗阿曼达。
阿曼达也嘿嘿笑道:“没有人比急脾气的朱丽叶和慢腾腾的阿曼达更相配的了,虽然急脾气的朱丽叶常常闹脾气,但慢腾腾的阿曼达总能让她开心。”
张月明听到这里忍住笑,故意装出不屑的神情,开始嘲笑阿曼达,二人相互开着玩笑。结账时张月明付了钱,得意洋洋的冲他说:“老板请你。”
阿曼达牵着张月明的手走去公交站,她本不想让他牵手,怕引起别人注意,但又想到一来晚上别人不会注意到这些,二来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还从没让阿曼达在外面牵自己的手,要是再拒绝有点对不住他,恐怕也会伤害他。阿曼达全然没有感受到张月明此刻复杂的心态,他愉快地走着,谈论着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路灯昏暗,月光皎洁,行走在清辉中颇有点浪漫的情调。
张月明附和着阿曼达的兴致,嘴上赞叹着明月,心里却在反思:“我真的没有种族歧视吗?对,我不歧视黑人,不歧视非洲人,我可以跟他谈恋爱,可是为什么我不敢跟别人宣布这段关系呢?我害怕别人因为我跟一个黑人谈恋爱而对我另眼相看,这种胆怯难道没有自私的成份吗?这种胆怯难道不是种族歧视的一部分吗?”
张月明反思自己,愈发感到对不起阿曼达,她握紧阿曼达的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想到他才是给自己幸福最多的人。父母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对父母也有尽孝的责任,但她从小一直被教导要努力用功,要出人头地,却没被要求过得幸福。他们想要一个成功的女儿,想要一个能给他们争光的女儿,但阿曼达给她带来快乐,他只希望她快乐,没有别的要求。他对她这么好,她也要对他好,为他着想,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为他的幸福而幸福。人生苦短,能无条件信任和依恋的人能有几个呢?身边的这个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来到公交站,张月明停下脚步,给阿曼达最后一个拥抱,她伏在他肩头默默许愿“但愿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