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宫的正殿是召开朝会的地方,除了几十年以前皇后娘娘生下长公主的时候,南宫天齐因为担忧女儿止不住哭喊的怪病而中断了几天召开朝会,其余自开国以来一百多年再未出现过意外,似乎已经成为每一任皇帝陛下都养成的习惯,风雨无阻。
顺仪新皇端坐在宫殿最深处的龙椅上,眉目稚嫩,但神情漠然。
那张龙椅是用纯金掺杂玄铁组成,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尊贵至极,就像那袭明亮的龙袍。
按道理来说,威严和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扯不上任何关系,如果强行结合在一起反倒会有些滑稽,惹人耻笑。
可殿内大臣噤声,低头看不清表情,却始终无人敢发笑。
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多月的时间以来,新皇看似稚嫩但将一切国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更多的是因为龙椅的旁边还有一张椅子,上面躺着一个闭眼假寐的中年男子。
今天是个平常的日子。大陆北边州郡储备粮食的工作进展的无比顺利,各地无灾情,风调雨顺。更加没有那种书上所言,平民百姓受了苦后上京告御状的事情发生,乃至于朝会上没有新鲜的事情,很快便要宣布结束
当然,如果那些心有怨恨的刁民能进长安的话。
“可还有要事启奏?”南宫顺仪朗声说道。
四下寂静,无人开口,只是有人不经意间将余光落在了最前方一个身材魁梧,发丝斑白的老人身上。
很多的时候,白发和年迈并不代表无力,相反这种人存活在的世间越长,便有更多的人生经历,更多的体悟,还有常人难以匹敌的耐心与智慧。
这也是为什么史册上的那些流传后世的阴谋家大多都是老人,能为了一个目的或者一个计划,筹谋上十年甚至上百年之久。
老人真的很可怕。
尤其这位老人是一位步入主宰境的强者。
哪怕那些目光藏的再隐蔽,还是尽数被张逸察觉,可是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一般,如往常一样保持沉默。
做将军的不比那些文人,无战时期,肯定是乐的清闲。
大学士长孙文轻咳了一声,握拳堵住了嘴,却还是紧皱眉头,显得正在承受痛苦。
四周的同僚们早就期盼有人来打破沉静,连连将视线投过去,眼中满是关怀,然后又十分隐晦的看着殿台上的南宫顺仪,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
陛下快退朝啊,没看见八十岁的大学士快支撑不住了?
清晨的阳光从东边升起,照射进了永明宫内,愈发愈烈。
许龙虎杀了刘天扬,刘世捷也死在了浮生庭内,其中消息没有传到所有长安百姓的耳中,其中大部分是国教做出的努力,还有张逸的功劳。
谁都知道京城虽然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连天底下最有钱的唐家大公子进了城也要收敛一些,可明威将军终究是从四品的官员,莫非真的能一直瞒下去?
这里面的道理很容易懂,那些官员更是恨不得一辈子装聋作哑下去,不趟这滩浑水。
南宫顺仪点点头,依着习惯往左手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见父亲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开口说道:“那今日就到这里了,退朝。”
众臣行礼,还未开口,被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打断。
刑部尚书往前站出一步,恭敬行礼,说道:“启禀陛下,微臣还有话要说。”
低声的议论响起,一时间无数人望着最前方的那个老头,心中不断感慨。
这关候喜平常最喜欢打些小报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官员,若不是他平日作风实在是清廉,又善施济贫,恐怕早已经被排挤的混不下去。
他名字里有个喜字,可着实不被大多数的人喜爱,甚至避之不及,免得哪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自己给出卖了。要知道他原本还有一个在朝当官的弟弟,位置还不低,就因为他看不惯弟弟的作风,告发那些可耻却常见的事情后,被硬生生贬去了镇北军,做了一个烧火的厨夫。
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抛开他过去的那些事迹不去举例,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他就是一个好人。
只是这好人也太不识时务了一点,国师大人与当今军部第一人,得罪了一个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他还居然敢同时得罪?
南宫顺仪说道:“何事?关大人但说无妨。”
关候喜面容还是和平时一样古板,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背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这还要庆幸官袍是用上好的纯棉制成,才没有被其他人看出异样。
“昨日明威将军刘世捷,与其大公子刘天扬皆在一名为浮生庭的酒楼中身亡,其状十分凄惨,血腥至极。”
关候喜顿了顿,接着说道:“据说,是张将军唯一的弟子许龙虎所为,还与国师大人分不开关系。”
话音一出,满堂寂静,事情终于是没有了回旋的余地,都将视线落在殿台上,看陛下会有什么反应。
南宫顺仪皱住了眉头,因为他生的清秀又年龄尚幼的缘故,居然还显得有些可爱。
他沉默,大臣们也跟着沉默,张逸头都没有抬起,更不用说开口辩解。
许久过后,南宫顺仪说道:“居然还有这种事?”
关候喜点头,不再保留回旋的余地,反而更加坚定的说道:“用老臣项上人头担保,千真万确。”
南宫顺仪望向张逸,问道:“张将军,关大人所言可属实?”
张逸依旧平静,点头说道:“正是。”
众人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然承认,连南宫顺仪也是一时愣住,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偏过头望向了左边的那道人影。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南宫天圣身上,连呼吸都不禁放缓,仿佛这一刻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以来,每次朝会南宫天圣都会在一旁,可至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像是怎么睡也睡不够一般,始终保持沉默。
新皇继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但就算最普通的百姓也能猜想到,皇宫内的大权不可能真正被一个如此年龄的孩童掌握,而是会依旧握在南宫天圣的手中。
哪怕他对外宣称垂帘听政,哪怕他下了龙椅,一句话都不说,他依旧是站在大陆权利巅峰的人之一。
这个时候,南宫天圣睁开了眼。
他这双眼不似以往一般锋锐,而是十分平静而没有波澜,像是羽林军用来考核的那座王府内的一口废井,被推上了石盖后便隔绝了风雨,使里面的井水越来越沉寂,像是充满了数不清的死气。
现在对于南宫天圣来说,昨日长安城发生的大事便是一场暴雨,下的再大也无关紧要。
“这是小事。”
南宫天圣说道:“明威将军不重要,死了的明威将军更加不重要。国师大人心胸宽广,能容忍他至今已经是莫大的恩赐,理应谢恩。”
南宫天圣毫不避讳,语气缓慢却不容置疑,接着说道:“大南律例第二十九条,面圣而不跪,不敬者,处诛首极刑。国师大人所为占理有据,何罪之有?”
忠臣听完这句话后脑袋压的更低,唯有关候喜再上前一步,沉身说道:“可微臣认为,就算刘世捷有罪,也是五品以上官员,理应交由刑部审问。更何况当日其子刘天扬对待国师大人未有冒犯之处,却也受其祸连。”
南宫天圣似乎已经极为疲惫,起身后揉了揉额头,在柯小树的搀扶下朝着内殿走去。
“知道了,退朝吧。”
关候喜焦急,跪伏在地不停磕头,连胜高呼道:“微臣处处属实,还望陛下明察啊!”
南宫顺仪也起身,说道:“众位大人都退下吧,明日再论。”
文武官员望向关候喜的眼神中隐约露出同情之色,张逸鞠身行礼,率先朝着大殿外走去。
南宫天圣停下脚步,说道:“张大人,这几日你在家好好休息,莫要过度因为公务而伤神劳累。”
...
天和宫内深处,棋盘世界中某一座山上。
贤一站在山顶,大声喊道:“师叔!肉不够了!”
耳中不停地响起山风猛烈的呼啸声,说出口的话仅仅传出了一丈远便弱不可闻。而最重要的这些风更像是锋利的刀片一般,将贤一的裤腿切割成了碎絮,光是如此就能想象的到有多么恐怖。
若是换成一位凡人再次,恐怕浑身血肉都会瞬间被切成无数块。
千尺手掌一翻,便有一块鲜红的灰山熊肉朝着贤一飞去,准确落入了他的怀中。
山顶没有树木,往前走几步就是见不着底的悬崖,千尺这样做的后果是贤一头顶上的妖鹰汇聚的更多,前仆后起朝着他俯冲了下来。
他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住,受了山顶这种奇异环境的影响而无法分辨出敌人从哪个方向过来,只能等两者之间的距离拉的无比小,才会有一些几乎不计的感应。
用千尺的话来说,这种感应便是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