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牢房的老者翻了个身，继续倒头睡着，这个小姑娘每次都注视着同一个地方，可九天玄牢说进也好进，说不好进也不好进，过了这么久，等的人也没来，根本就不会来了。

陌风越咽了口口水，自嘲的笑了笑，也倒头睡下了，那个男子，怕是早已忘了她吧！

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好好的睡个觉，不要在哭了，在哭下去，她的眼睛就真的要瞎了，这些日子她总是梦见大火，很是惨烈，梦里有哭声，震耳欲聋，每每不是让她哭着入睡就是让她哭着醒来，阿爹说她的眼睛生的极美，似桃花眼却又带着凤凰于飞的霸气高贵，一看便知不是凡眼，她还想等她死后，见到了阿爹，叫他不要打她呢！

看过了九天玄牢的四季，这牢房里，也是有四季的，春天的时候有百花盛放，这是整个九天玄牢里最为幸福的日子，夏季的时候烈日当空，晒得他们皮干口燥，秋季的时候寒风刺骨，冬季的时候雪花漫天飞舞，其实这些也是可以咬紧牙关挺过来的，可不明白的是，九天玄牢里每天都有人自杀，这件事陌风越想了许久，才想到了答案，其实很简单，人活着，都是有盼头的，最怕的，就是没盼头，这样的生活，真的会将人逼疯，这里的人，听说通通都是仙人，犯了大错被关在这里，被永生永世的囚禁在这里，没有自由，没有希望。

“你这小丫头可莫要哭了，半夜吓了老头子我一跳，虽然已经被吓习惯了！”

老者吧唧了几下嘴巴，也不知道刚刚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不哭了不哭了，睡吧，越越也要睡了。”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一晃之间，过了三百年，陌风越在九天玄牢里待了三百年，见证了每个人的死亡，就连同一牢房的老者，也终于自杀了。

那个男人，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可她的梦里，依旧有他的身影。

陌风越也时常在想着，如果那一年时光倒退，她还要不要跟晚泉上神走，这个问题她想了三百年，一直没有个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本就是没有答案的，时间怎可倒退……

衡芜，珈蓝山山顶。

有一雪发男子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清亮的天空，一袭玫红色衣袍随风而舞，他的身旁，站着一红衣少年，红衣少年长得极为妖娆，足以惊艳六界。

“火元仙君不是与爱妻朝青丝策马天下去了吗，今日怎出现在这衡芜珈蓝啊？”

红衣少年转身看着火元仙君，眼角透着妖娆，一袭红衣似火，张扬盛大。

“本仙君也想问问，魔族已灭，公子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火元仙君拿出梨花扇，轻飘飘的摇了几下，干净的容颜一如当初，没什么变化。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仙君你想做些什么我也不是猜不到。”

“噢，你猜得到本仙君想做什么，倒是让本仙君意外啊，呵呵呵……”

“当年忘川河畔，越越那一道珞瑜鞭，是仙君你抽的吧！”

颜洛泱勾唇一笑，妖娆眼眸中波涛起伏，手中把玩着风中吹落的树叶，风声仍旧，气氛却有几分凝结。

微风吹，红衣摇，落花几朵，倾世妖娆。

火元仙君眯了眯眸子，楞了一下，仔细的看着红衣少年精致的容颜，啧啧称奇，神色由一愣慢慢恢复了往日模样，火元仙君收了梨花扇看着红衣少年，半晌开了开口，“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仙君你叛出忘川，其实是被清流女君发现身份了吧！”

颜洛泱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挑了挑眉，透着几分魅惑。

“公子继续说，本仙君洗耳恭听。”

火元仙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清丽眸子迷得细细的，等着颜洛泱的下文。

“当年忘川河畔，你化作水秋果的模样，对越越下了杀心，只不过当时清流女君刚好出现在了奈何桥上，清流女君了解水秋果不会丧心病狂的折磨一个小娃子，所以你当时收了手，见状只能将越越丢下忘川河底，然后将黑锅推到了水秋果身上，正好当时有卞城王这么个嫌疑人在，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当时扮作好人对越越极好的仙君你身上。”

“仙君你潜伏在晚泉上神身边多年，做的这件事，你以为晚泉上神当真不知道吗？”

“潜伏，呵呵……公子想象力真是丰富，不过本仙君倒是想问公子，本仙君为何要杀越越？”

“仙君你，自然是想要——青丝瘾，青丝瘾已经认了越越为主，想要得到青丝瘾，只能杀了越越！”

“公子说这些，可有证据，论说，本仙君也是当仁不让的！”

“仙君你觉得，我像个莽撞无脑的人吗，珞瑜鞭是凡间驱魔人所有，或许仙君你与水秋果都不知道，珞瑜鞭上有一隐藏技能，会吸收使用者的气息。”颜洛泱眯了眯妖娆眼眸，红衣在风中微扬，远远望去，好似一朵盛放到极致的曼珠沙华，惊艳了世人的眼，醉了千年的心，他望着清冷的天空，如今已是秋季，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他却不觉得有半分冷，或许心里，早已麻木了吧，他缓缓拿出腰上的珞瑜鞭，放在鼻尖嗅了嗅，嘴角一扬，“仙君你的气息，如今依旧清晰可闻啊！”

“公子城府之深，本仙君今日算是领会了！”

火元仙君拂着额间被风吹乱的雪发，深深一笑，意味难明。

“越越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是我最珍重的人，仙君你，让她九死一生，你说，我会怎么做？”

颜洛泱握着珞瑜鞭，嘴唇抿得极紧，手里的鞭子瞬间如狂风骤雨般杀向火元仙君，秋风起，红衣不停飞舞。

他的手上，沾染的鲜血之多，不介意再多一点。

“公子如此情深，倒叫本仙君看不懂了，推她入火坑的是你，替她向本仙君报仇的也是你，公子你，到底是意欲何为啊？”

火元仙君快速一躲，摇着梨花扇笑的欢快，面色倒是悠闲，颜洛泱看着火元仙君的神情，勾唇一笑，这人心智果真不同寻常之人，没有任何恼羞成怒之态，不过，人面兽心，演技，谁都有。

颜洛泱没有多加理会，挥着鞭子杀向火元仙君，两人你来我往，胜负未分。

九天玄牢。

陌风越懒洋洋翻了个身，桃花眼有些浑浊，瞅着牢房里飘落一地的枯叶，静静的叹息了一声。

整个九天玄牢中寂静无声，风声呼呼而过的声音都能听得清，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一下一下，又轻又快，却似乎藏了许多心事儿，脚步声在陌风越牢房外停了下来，举步不前，只听得静静的呼吸声。

“你又来了。”

陌风越坐了起来，瞅着牢房外那一抹蓝，淡淡的问了句。

“是啊，我又来了。”

牢房外，少年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一袭蓝衣满身萧索，看着陌风越苍白的脸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阿池，这么多年，谢谢你陪着越越！”

陌风越瞅着少年隐约露出的衣角，往日明媚的容颜如今一片枯黄，似乎最后的一点生机都快要被抽尽，少年听着陌风越沙哑的声音，她已经好久未曾说过话了，当年那个从黑暗中把他拉出来的娇俏少女似乎已经死了，死在那片海棠花下，悄无声息，如此突然，如此，让他难以适从。

“越越，不要等他了，他不会来的！”

少年转过身去，低头看着坐在枯叶丛中身着肮脏囚衣的陌风越，她的脸上，一片死寂，再没了原来的鲜活，心中，疼的厉害。

“越越知道，他不会来的。”

她当年的年幼无知，无尽相思，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越越，随阿池走，好不好？”

“阿池，魔族灭了，越越的亲人……都没了，去哪儿?”

“越越，你不是说你喜欢人间吗，那我们就去人间，人间的小哥哥虽说没有仙人俊美，可胜在淳朴，还有，人间的朝霞很是迷人，我们可以寻一处安静的院落，在有小桥，流水，鲜花的地方盖一个房子，早上的时候，我叫醒越越，带你去最青绿的山上看日出，然后傍晚的时候，我们吃过了晚饭，一起沿着小河走一走，聊一聊一天的小事，看一看人间最美丽的夕阳，越越，夕阳暖暖的，与天界的夕阳有好大的区别，越越，你一定会喜欢的，越越，走吧，阿池带你去人间，好不好……越越……”

“阿池，越越不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池知道，知道……但是，越越，有一天你想离开这里了，你一定要告诉阿池，阿池和你一起走，好吗？”

“嗯，好。”

陌风越躺了下去，这天说了好多话，嗓子都快要干了，她静静的瞅着仓池离开，想着她在蓬莱仙岛不过是一时情急帮了他几次，她没想到，他会一直记挂着她，阿爹说的真对啊，有时候的无意之举，会默默的被人记一辈子。

只是阿池啊，不要太把她放在心上了，不值得。

陌风越闭上了眸子，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过事了，每每要好久才能想起前因后果，脑子真的有些不好使了，迟钝的厉害。

入夜。

又是一夜的噩梦，陌风越从梦中哭着醒来，朦胧里，只觉着有人在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很是温柔，待她想仔细瞅清楚的时候，又什么也没了，她继续闭眼睡着，不敢去瞎想了。

天际刚蒙蒙亮，陌风越再次睁开了眸子，感觉身上暖暖的，桃花眼眨巴着，仔细的瞅着眼前的人，一双眸子再次湿润了起来。

颜洛泱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丫头，好看的妖娆眸子暖暖的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扬，笑的极为温暖……

陌风越傻呆呆的伸出手，不敢置信的碰触着他的容颜，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在他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吧……”

陌风越靠在颜洛泱的怀里，舍不得移开目光，眸子一秒也不敢乱眨，生怕眼前的人会消失。

“越越，不是梦，哥哥来了，哥哥来了……来接越越回家了……”

颜洛泱轻轻拭去陌风越眼角的泪水，声音如初，温暖无比，陌风越瞅着她思念了好久的面容，听着他的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苦尽了她所有的眼泪，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害怕……

“越越做了好久好久的梦，梦见上神不要越越了，梦见你们都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越越在梦里到处找你们，可就是找不到，阿爹走了，颜如玉走了，你和魔君叔叔也走了，梦见只剩下越越一个人，呜呜呜呜呜……你们都死了……越越好怕，好怕……”

“越越，哥哥在，我们回家，回家，从今以后，哥哥守着越越……”

颜洛泱抱起陌风越，轻柔的摸着她枯燥的发丝，垂眸看着怀里小人儿苍白的面容，嘴唇抿得紧紧的，眸里的光，鲜红幽深。

“不，洛泱哥哥，越越不走，不走……”

陌风越抓着颜洛泱的红衣，桃花眼水汪汪的瞅着颜洛泱。

“越越，你还在惦记那个上神吗？”

“不，不是……不是……”

“越越，不要对他抱有期望了，这次魔族被灭，也是因为他……越越，走吧！”

“什么意思，洛泱哥哥？”

“越越，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为何将你带在身边吗，他在利用你，牵制我们魔族，越越，陌叔叔他，他……”

“怎么了，阿爹怎么了，洛泱哥哥你快说，阿爹怎么了……”

“陌叔叔他，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呢，阿爹那么睿智的一个人，怎么会呢，阿爹连越越偷来的酒藏在哪里都能猜到，怎么会死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越越，陌叔叔死了，早就死了……”

“越越不信，这不是真的，不是……阿爹，不是，不是……”

“越越，这是真的！”

陌风越抬起头来，整张脸被泪水打湿，桃花眼满是血色，她以为，她的阿爹会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彻彻底底的破了个大洞，怎么补也补不上，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谁干的，洛泱哥哥，告诉越越，谁干的？”

颜洛泱看着陌风越恨到极致的桃花眼，眸子低垂，红衣垂落地面，带起了阵阵枯叶，半晌，沉沉开口，“是——晚泉上神！”

陌风越一瞬间愣住了，桃花眼忘记了眨动，这一刻只觉着心里，被呼啸而过的寒风狠狠吹着，又被泛滥的洪水冲走，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漫天的孤寂、虚无，哐当一声，有什么碎了，一点痕迹也没有……心里，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洛泱哥哥，为什么，他为何……”

“越越，他是仙，我们……是魔！”

“呵呵……对啊，魔，我们是魔，越越都快要忘了，我们是魔，魔……”

陌风越无力的靠在颜洛泱怀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抵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颜洛泱垂眸，陌风越埋在他怀里，他已经看不到陌风越此时是什么表情了。

南天门外，当陌风越再次睁开眼时，颜洛泱抱着她停下了脚步，桃花眼瞅着前方站着的人影时，彻底忘记了呼吸。

那人站在他们的前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陌风越傻愣愣的瞅着他，那人也在瞅着她，只是那人面无表情，她始终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以为，她这一生，都会在九天玄牢里度过，不会再看见他，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了，再次见到他，会是这般情形，她也以为，再次看见他，她除了仇恨，没有了任何东西，可为何，心底里的那丝可耻的悸动仍旧在。

他是她的劫难，她的诛心之劫……

那人站在前方，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白衣飘飘，好似从山水画中走了出来，俊美的让整个六界都失了光华，陌风越瞅着他，想着当年她的眼光真是太好了，一挑就挑中了今生她最大的劫难，并且还执迷不悔，搭上了她所有的一切，呵呵呵……

“晚辈颜洛泱，见过晚泉上神！”

颜洛泱抱着陌风越，妖娆眼眸看着前方闻名六界的绝世上神，神情镇定，红衣艳丽盛大。

晚泉上神静静站在原地，胜雪白衣静静飞舞，在空中不停飘扬，上神清冷的目光落在那红衣少年怀里的小丫头身上，嘴角抿得紧，倒是神色如常，波澜不惊，晚泉上神注视着陌风越，眼底冰寒万千。

陌风越收了目光，不在去看晚泉上神那张人神共愤的绝世容颜，此刻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她不想再见到他了，不想也不敢了……

“想带她走，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