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仲夏夜,雍楚淮躲在自己的壳里舔舐伤口,雍楚泽在御书房里看着手中事关戎狄的奏折,陷入深深沉思中。
戎狄,这个活跃在镇阗北方茫茫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原本分散有十二支部族,近十年来勃番部在首领鲁尔泰统治下越发壮大,先后吞并了其他部族一统北方草原,并自封为戎狄王,因其在年幼受难时曾受到过先皇资助,所以对雍氏皇朝感恩戴德,此番发来国书,希望亲自出使镇阗,一来向雍家皇室表达感激之情,二来增进两国邦交。
为此事,朝堂上南北两派官员吵得不可开交,丞相何远山认为戎狄蛮夷向来无礼仪教化,岂会真心前来感谢,那戎狄王出使,分明是因去年草原遭遇重大旱灾,导致全族上下缺衣少食,从而跑来向镇阗索要钱粮,应该言辞拒绝。
而御史大夫柳宗庭则认为,戎狄是敌是友目前暂不能确定,但我王若是一味言辞决绝,定会惹来戎狄之怒,从而树立强敌,两国邦交应以和为贵,对方都还未表露其真实意图之前,我国就拒以千里之外,实在不妥!
虽然两派各执一词都不无道理,但在雍楚泽心里其实有着自己的打算,戎狄是匹野狼,但只要利用得当,它的尖牙利爪会帮自己狠狠撕咬敌人,至少对虎视眈眈的北蜀是个很好的威慑!
雍楚泽打定主意后,不顾何远山跟孝纯太后强烈反对,坚持下达诏书邀请戎狄王前来建安相聚,共商两国邦交事宜。
对此,孝纯太后十分气恼,觉得这个皇帝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而何远山探听得知,皇帝正在暗查当年木氏一案,他此举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扳倒何氏收回大权,何远山不免有些担心,虽说他自认雍楚泽绝对查不出什么东西,不过这也说明,如今的皇帝已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操控的傀儡,废帝之念忽然涌上心头。
“太后娘娘,如今皇上与我们离心离德,再这么放任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何远山忧心忡忡说道。
“哀家岂会不知?当初若不是咱们,他如今恐怕还蹲在冷宫里不见天日呢!原以为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想到竟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孝纯太后咬牙切齿骂道。
“娘娘息怒,这个皇上不听话,咱们换个听话的就是!”换皇帝,在何远山嘴里说出来,就跟换件衣服一样稀松平常。
“换?哥哥说得轻巧,如今上哪儿去找个听话的皇子?”孝纯太后十分惊诧。
“呵呵呵……太后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先皇驾崩之时您也这么问过,不记得那囚于冷宫的庶子也就罢了,难道您把二皇子也给忘了?”何远山捋了捋胡子,提醒道。
说起二皇子,孝纯太后这才想起雍楚泓,当年孝恭太后谋反,广平王雍楚泓被废为庶人,发配去看守皇陵,如今也七八年了,虽说他是正统皇子,又是朝宗的亲弟弟,确实比雍楚泽更有继承权,不过孝恭死时他已成年,亲眼目睹了母妃惨死,又岂会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孝纯太后有些担心。
“太后无需多虑,广平王性情柔弱,胆小怕事不堪大任,将他捏在手里会容易的多!”
听罢何远山的话,孝纯太后想了想,眼下也只能如此,不论是雍楚泽还是雍楚泓,只等将来婉心腹中孩子呱呱坠地,他们个个都得让位!我何家权势,只能让何家人牢牢掌握在手里!岂能落于旁人之手,于是点了点吩咐何远山全权办理此事。
炎炎夏日,酷暑难当,红漪心绪烦闷在御花园游走,不知不觉来到博文轩,突然想起曾经在这儿与群书为伴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欺瞒背叛,何等惬意舒适,缓缓走过摆满书册的书架,闻着淡淡书墨香,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以至于有人站在身后都毫无察觉。
“喜欢看书吗?”
雍楚泽冷清又慵懒的声音突然在书架后响起,即便是轻轻一声,也把红漪吓了一跳,赶紧俯身行行礼。
“朕问你,喜欢看书吗?”雍楚泽没有介意红漪失态,继续追问。
“书乃良师益友,自然喜欢。”
“好个良师益友,都言蜀地蛮夷,不想你一蜀国女子竟能说出这样有见地的话来,朕真是小看你们了!”雍楚泽合上手中书册,抬眼深深看着红漪,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和哀伤。
红漪浅然一笑:“蜀地经过几代君主励精图治,如今已是国富民强,今非昔比,这人嘛!衣食无忧之后自然要修身养性,更上一层,妾身只是学了一点皮毛,当不起皇上谬赞。”红漪这番话其实别有用意,不过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提点雍楚泽提防北蜀,也不知道他究竟明不明白。
“哼哼,你的伶牙俐齿朕早就领教过了,不用成天卖弄,朕奉劝你,镇阗不是你蜀地,特别是这后宫之中,稍有不慎当心祸从口出!”雍楚泽是否听懂自己的提醒红漪不清楚,但皇帝的警告,她倒是听明白了。
“皇上训诫,妾身自当遵循,不过这博文轩不比别处,既不是朝堂也不是后宫,妾身看您没带随从,便想跟您说点轻松自在的话,若皇上不喜欢,妾身以后谨言慎行便是。”
红漪太了解雍楚泽心中的空虚和无奈,太了解他渴望得到真心真情的迫切,所以这番话一出,果然引得雍楚泽满目凄凉地凝视了红漪许久,她跟那个女人是如此之像又完全不同,一个深谷幽兰暗自吐芳,一个是枝头牡丹富贵张扬。
“你究竟是谁?”雍楚泽幽幽问了一句。自从见到云红漪,他心中就终日盘踞着一个问题,一个人真的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皇上第一次见妾身时也如此问过,妾身实在不明白,难道妾身长得像某人吗?”红漪直勾勾盯着雍楚泽,问得直截了当。
雍楚泽没有回答,他无法,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甚至不想再提及有关那个女人的一切,那是他心底无法诉说又难以抹平的伤痛,而这个云红漪可能是老天爷派来惩罚自己的,她的一颦一笑都在提醒着自己,爱有多深,痛便有多狠。
“朕还有事,先行一步,你自便吧!”
沉凝半晌,雍楚泽还是决定夺路而逃,他无法再跟红漪单独相处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泄露内心情感,匆匆结束对话便提脚离去,还没走出几步,红漪忽见其身旁书架后闪过一个黑影,书架随即突然倾倒下来,她惊呼一声:“小心!”
红漪出于本能地向前一冲,将雍楚泽推开,自己瞬间被书架压倒在地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