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东流,年华去,孤灯明灭。
思游处,万壑纵横,青山千叠。
辜负当年红烛意,夜雨对琴声萧瑟。
恨此情,无关风与月,徒伤怀。
一尊酒,月影侧,无限事,从头说。
许多年月,相看恍如昨。
眉间惆怅遮秋月,衣上旧痕苦泪多。
愿与卿,池上觅残春,嗅花落。
放下手中信笺,红袖幽幽叹了口气:“他也是个落寞之人啊!”
对着空中那弯下玄月,一个落寞之人为一首落寞之词谱上一首落寞之曲,人世间的萧瑟和落寞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自嘲一笑,红袖轻抚绿绮琴弦,黯然销魂的琴声合着夜风,如泣如诉,直上云霄。
良久,琴声渐隐,红袖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越发稀疏的星光,幽幽叹道:“终究是曲终人散了啊!”
今夜的琴声他应该听到了吧?但愿能合他意,正欲抬脚离去,身后暗处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哑的声音:“要走了吗?”
红袖先是一惊,继而又镇定下来,原来神秘书友是位男子,为了隐瞒身份,她立即套上斗篷上的帽子,轻声道:“先生要的曲子,已经谱好了,改日请到博文轩取!”说完,她疾步下了台阶。
雍楚泽见状急了,情急之下他竟脱口而出:“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嗓门,所以红袖并未听出那人就是皇帝,停下前进的脚步,她冷冷回道:“你我相识相知仅限于桃园诗集,其他的,我并不想和你有任何交集!”
红袖的话虽然冰冷无情,却让雍楚泽暗自欣喜,这足以说明,皇后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哪怕对方是跟自己心有灵犀的朋友,可以谈诗、谈词、谈曲,但绝不相交人生。
正欲上前向她表露身份,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亮起无数灯火,何婉心和孝纯太后一脸怒容站在红袖跟前,周围站满了宫女太监。红袖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
何婉心见状诡异一笑,然后明知故问地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
几盏灯笼立即照在红袖脸上,何婉心见后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今夜有人向本宫禀报,说有人在海心亭与男人私会,我当是谁?原来是皇后娘娘啊!”
“何贵妃!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无凭无据,岂能污蔑本宫!”红袖心里坦荡荡,表现得正定自若。
“哼!是吗?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孝纯太后狰狞地瞪了红袖一眼,继而吩咐王志带人去四处搜查,他们今晚是铁了心要来个捉奸在床。
红袖知道,太后和何婉心都是冲自己来的,所以很担心那个朋友会因为自己受到牵连,于是急切解释道:“母后息怒,臣媳并非与人私会,只是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散心而已!”
“散步?哪有人半夜三更带着琴出来散步的啊?何况你身为皇后竟然一个奴婢随从都不带,这不很奇怪吗?”
被何婉心阴阳怪气这么一问,红袖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正踌躇之际忽听不远处王志一声大喝:“什么人?”
红袖心里骤然一惊,何婉心则心花怒放:“母后啊!这次可是人赃并获了!”
孝纯太后更是意气风发地喝道:“来啊!把那个奸夫给哀家押上来!”
只见黑暗中,缓缓走出两个身影,红袖颤抖着,缓缓转过身,见到他的那一刹那,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了,凝结在他的眼角,她的眉梢。
“这……这是怎么回事?”得见那所谓的奸夫真颜,所有人都震惊了,何婉心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不知朕这个奸夫,合不合母后心意啊?”雍楚泽笑意吟吟走到红袖身旁。
孝纯太后讪讪笑道:“皇上跟皇后真是好兴致啊!没事不在寝宫歇息,出来瞎晃荡什么?”
“让母后操心了!是儿臣不孝!”雍楚泽恭敬地俯身行礼。
孝纯太后心有不甘地瞪了红袖一眼,便拉起呆若木鸡的何婉心愤然离去,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海心亭,顿时又清静了下来。
红袖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得到解释,双唇不停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雍楚泽的心里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原本想借如此凄美的月色,与她打开心中的隔阂,却不想,被人把自己苦心经营的气氛破坏殆尽。
两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在夜风中对视良久,直到小安子一个喷嚏,打破了宁静,慌忙中,两人赶紧收回凝视对方的目光。
“咳咳……朕……也是最近才知道,一直与朕心心相惜的笔友,竟然就是皇后你,今夜原本是想跟你坦诚相见的,没想到会弄成这样……”雍楚泽自嘲地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人竟然就是他,老天!你可真会开玩笑!此刻,红袖心里的滋味儿真是说不出的复杂,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这让自己怎么接受?如何接受?
看她低头不语,脸上没有丝毫自己预期的欣喜之情,雍楚泽深感挫败,可他不甘心,这些年的诗词往来,字里行间他们二人是何等的心有灵犀,是自己先前伤她太深,所以她一定是怕了。
轻轻抬起她的下颌,雍楚泽给了她一个温情脉脉的微笑:“云儿!你我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朕现在都明白了,也想通了,不论你过去怎么样?怎么想?朕都不在乎了,朕只要你的未来,跟你一起池上觅残春,看花落,好吗?”
第一次听他如此亲昵地呼唤自己,深深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红袖眼里全是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话,她怕!她怕这又是一个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她怕美梦有朝一日会醒来,醒来后,自己又将跌入万丈深渊。
躲开他炙热的目光,红袖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夜深了,皇上还是回去歇息吧!臣妾先告退了!”
红袖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正确的判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只想逃,逃得远远的,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雍楚泽柔声念道:“黄叶白菊秋意晚,千里共婵娟,流云过尽,归雁无期,何处寄家信?”
红袖心里陡然一惊,那不是自己第一次在桃园诗集上留下的小词吗?他竟然还记得?
雍楚泽见她终于停下脚步,欣喜地笑了,继续念道:“夜来雨骤与风狂,断送御园满地香。晓来春蝶空游荡,苦难寻觅红粉妆。”
这是入宫第二年的早春,看到经过一夜风雨肆虐后的御花园,满地残花有感而发的诗句,他还记得!
“暖阳清风初破冻,柳绿花红,已觉春心动,诗情酒意谁与共,眼角梅妆花钿重。”这是第一次为他动情时写下的,他也还记得!
“残香断粉情怀恶,东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一抹秋色,一抹寂寞。”雍楚泽念完,深深望着红袖的背影,无限惆怅:“这一定是上次漏刑之后你写的吧?朕很抱歉,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
此时的红袖,再也招架不住雍楚泽深情的攻势,满脑子都是两人曾经一起听雨品茶,抚琴对弈的画面,心底那道由自己高高筑起的防线,终于彻底崩塌。
转过身,泪眼婆娑,红袖歇斯底里:“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要在我好不容易决定跟你继续做陌路人的时候,你又来招惹我?你一定要毁了我你才开心吗?为什么?为什么?”
一把抱住哭得花枝乱颤的红袖,雍楚泽如释重负:“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朕的错,天下至宝就在朕的眼前,朕却视而不见!是朕眼瞎了,朕不想毁了你,朕只想跟你共度一生,如果你肯原谅朕,朕发誓绝不再负你!”
一句不再负你!让红袖再也无法抗拒,依偎在雍楚泽里嚎啕大哭起来,这是对压抑许久的情绪宣泄,对曾经苦难爱情的祭奠,许久后,她微微抬起头,轻声问:“皇上若不负臣妾,那……华妃呢?”
“可儿对朕而言,既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同时又是有抚育之恩的母亲,那种情感很复杂,无法割舍,以前朕以为那就是爱,可直到与你相知相识后,朕才明白,那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只是一份无法割舍的亲情,因为,这辈子能让朕心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红袖欣然一笑,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恣意呼吸他身上的紫檀香,这种味道,曾几何时一度出现在梦中,如今,终于可以真真实实被它萦绕其中了。
“答应朕,以后跟可儿好好相处,她这辈子,为朕付出太多,朕没有办法给她最真挚的爱情,只能让她过的更舒服些,更开心些!”
红袖顺从地点了点头:“华妃是皇上的亲人,就是臣妾的亲人,臣妾以后一定好好待她!”
经历了猜忌、误解和相互伤害的两人,今夜终于拨开乌云见月明,世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当你觉得已到曲终人散的时候,往往又会柳暗花明,当你以为相濡以沫就是一生挚爱的时候,转过头,你才发现,原来站在灯火阑珊处的她,才是让你心动的那个人。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