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天刘三妹从楼家离开以后,立刻就去了连家。整好连老太和连树礼都不在家,更方便她添油加醋地挑事儿。

“我今天去了楼家,你是不知道,她们气焰那个嚣张的咧,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就不明白了,这穷得都要光屁股的人家,凭什么还这么牛气冲天的啊!”刘三妹说着话,面上的那股子鄙夷劲儿简直要直冲云霄了。

刘四妹歪在太师椅上,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凭什么,刮别人肥自己呗!当初穷得要卖女儿,这会儿缓过气来了,就想把人给抢回去。哼,简直是做梦!美的他们,什么便宜都想占,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刘三妹早知道她妹妹是什么德性,挑事儿挑得得心应手:“对啊,你们家树礼可是县委干部哩,怎么论也比他们那一家子的烂工人要强吧?这种家底也来学人家当恶霸,他们家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这么搞风搞雨的,他们就不怕哪天被拉出去开大会□□吗?”

这个话刘四妹倒是没有接,只是皱了皱眉,坐在那里没有吱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她妹妹没有接话,刘三妹又接着说道:“我说都这么久了,你们也不把那丫头要回来,难不成打算就这么算了?就这样忍气吞声?”

“我呸!”显然她这话一语击中了刘四妹的逆鳞:“叫我家忍气吞声,怎么可能!吃了我家几年的米,这会儿说要要回去,他们家多大的脸!不过是我家树礼忙着,懒得跟他们歪缠而已!”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这阵子作天作地的,搞得她这胎有些不安稳。上回去楼家闹完回来以后,她肚子就抽疼了半宿。连树礼回来知道了一劲儿地骂她瞎折腾,勒令她呆家里养胎不许出去搞事。后来还是去了中医院,喝了好几副汤药才稳定下来。

刘三妹是知道她这妹妹的性情的,这时候也假作真地恭维道:“那是,妹夫那是奔着上进去的,可不能跟这群臭穷酸混一起。反正我这次为你抱不平,被人骂得那是狗血淋头。这我也认了,谁让我是你亲姐呢,我不帮你还能指望谁帮你?得,既然树礼他心宽气量大,不爱跟人计较,那我也不计较了吧!横竖这人贱自有天收,我们这小老百姓的,想管太多也没那能力不是?”

刘三妹说完这话就走了,留她妹子生了一肚子的气闷在心里。晚上两夫妻躺在床上,刘四妹翻来覆去地没个消停,惹得连树礼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身上长跳蚤了么?”

刘四妹上回挨了连树礼一顿说,这会儿就故意赌气不说话。连树礼再三问了之后,才说是为了楼家的事睡不着。

连树礼骂她:“这才刚安稳点,你就又不消停啦?折腾个啥!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

刘四妹闻言忍不住委屈:“这还怎么消停,现在整条街都在说我们家刻薄哩!我姐今天去楼家帮我理论,还被楼家的人给骂了!你也不管管,你媳妇你老娘都让人给说成啥样了?你天天的在外面不知道,我们在家可都要被人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连树礼虽然烦女人家的这些小心思,但看媳妇怀着身子,也不好骂她骂得太过,只是说道:“好了好了,你说你哭个什么劲,这事儿我也没说不管。还不是之前你们理亏,我一时不好出手么?当初叫你们别做得太过分,你们听了吗?”

刘四妹看她男人松了口,立刻就来了劲儿了:“我们就是对娃儿严厉了点,这就叫过分啦?这街面上谁家管教孩子是不动棍棒的,你说啊?你给我举个例子出来啊?不好好教让她变坏分子就叫对她好啦?我算是明白了,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轻不得重不得,反正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全都是你的错!还有那胳膊肘往外拐的,自己老婆亲娘不帮着,要向着别人哩!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咋就这么命苦咧……”

连树礼被她这么一闹,脾气也上来了,转脸背过一边去说道:“爱睡不睡!到时候难受是你自己。这事儿我说了别闹别闹,你们爱听听不听拉倒!”

刘四妹看她男人不理她,就转过来扒着他哭:“我就是难受,我就是觉着气不顺!都是一样的对待,凭什么我管教娃儿要被人说成这样子?我怀着的可是你们老连家的种,平日里吃不下睡不下的,还要受这种乌龟王八气!”

连树礼看他媳妇哭得凄惨,也觉得有些不忍,转过来安慰她道:“这个事情,你们做得是有些不妥。不过这楼家也太过不讲情面了,都是亲戚,有事不来找我商量,就这么硬跟我们家杠上,生生让别人看我们家笑话。”

说实话,连树礼对楼家也不是一点意见没有的。在他看来,自家就是有不对,对方也应该看在亲戚的份上帮着隐一隐。乡里乡亲的,有什么是不好商量的,做什么就非要闹得现在这样沸沸扬扬的,搞得他连家连一个小女孩都容不下似的。

刘四妹闻言追问道:“那你还老叫我们忍着,这事儿明明是他们没理!凭什么我们平白给人养三年娃儿,人家说带走就带走啊?凭什么我要被人说刻薄恶毒啊?你心疼人家的闺女,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自己媳妇?”

连树礼被她说得也有些认同,于是吐口道:“我又不是真不管,你也不看看我这阵子多忙!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上面领导下来视察,我不陪着,难道还跟你们瞎胡闹啊?这要是把我名声弄坏了,上进的路子毁了,你们哭都来不及!有什么事等上面领导走了再说。”

看他媳妇听进去了,又接着说道:“再来就是,你这月份还浅,坐胎不够稳,还是别折腾的好。等回头时机成熟了,还不是想怎么弄他们就怎么弄他们,你男人难道还怕一群平头工人?”

刘四妹听他这样说,终于同意了:“那行,那我不闹了,不过这事儿你可要记着才行。”

连树礼又再三保证绝不会忘,她才心满意足睡过去了。

安分了几个月,刘四妹肚子吹气球一样大了起来,这胎算是稳当了。这身子重了,她心里可半点没放轻松。因为这会儿楼家那边又闹腾起来了,楼珩她因为讲故事成了整条县前街的名人了!

每天晚上一到八点来钟,门外熙熙攘攘赶着去小学校听故事的人就络绎不绝。这结伴的人群本来动静就大,言谈笑语时不时就要提到楼家孙女,直把刘四妹生生气闷得饭也吃不下。

她本来就是爱多心的性子,心眼还没有针鼻大。别人没说她家是非她尚且都要疑人三分,何况这群街坊们是真爱八卦。因此,每每有人过她家门口,就免不了听到这样的议论:“那小楼老师原来就是过给他家的啊?”

“可不是,婆媳俩心狠着哩!有余粮都不舍得让娃儿吃,那丁点大一小孩儿,还能多吃掉你几口米不成?愣是把人小楼老师给饿得都快死了!”

有那还不清楚情况的问道:“啥,快饿死?有这么惨吗,真的假的啊?”

回答的人信誓旦旦道:“当然是真的啦!人民医院的李主任亲口说的,那还有假!我跟你说啊,像他们这种人家,就少来往就对了!娃儿吃两口饭都容不下,你说她们还能容得下啥?嫌人废粮食你当初倒是别过继啊……”

刘四妹听得是胸闷气短,幸亏她婆婆最近回娘家吃她侄儿的喜酒去了,要不然连老太还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啊!

那天去了人民医院的只有葛三婶和袁小姑奶,这事如果不是楼家人说出去的,那就肯定是她们俩人没跑了。这俩人真是住黄河边的,管得忒宽!刘四妹手里的一把核桃几乎要捏碎,连带着把人民医院的李主任也给恨上了,偷偷地在家骂道:“这李主任,看着是个正经文化人,嘴上怎么这么没遮没拦的!饿死人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这不是一直都活蹦乱跳的吗?”

她们婆媳能有今天这名声,李主任起码要负上一半的责任!刘四妹暗暗发誓,以后死也不去人民医院看病!坚决不给他们花钱!而且她还要号召亲戚朋友们都不去那里看!二医院、中医院哪里都行,就不给这没医德的医生送钱去!

人民医院内科办公室里,值班累得趴桌上补觉的李主任半梦半醒间打了一个喷嚏:感冒了?嗯,加件外套继续睡,难得今天病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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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四妹这气一不顺,就要折腾人了。仗着是孕期,肚子里还有着尚方宝剑,哭天抹泪的对她男人来说更有杀伤力。她也怕等她一生完,她男人就懒得理她了。

“嘤嘤嘤……我都没脸出门了!这闭门坐在家里头,都有人站门口往你脸上吐口水!你老是说要等等等,也没见你有个什么动静。现在领导早回省城了,你也不忙了,你倒是做点什么呀!你就天天地看着人蹦跶抽我们耳光啊!你说你当个干部当成这样,你窝囊不窝囊!”

连树礼这回倒是没跟她计较,只气定神闲地说道:“蹦跶吧,我还怕他们蹦跶得不够厉害咧!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拿我的客气当他们放肆的理由,他楼家也不想想以后还要不要在这街面上混。我连家有再多的不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拿捏的!”

刘四妹再要问,他就不肯说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然后过了几天,革委会来人通知了:全体街坊晚上8点文庙前的空地集合,开大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