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老太把姐妹俩叫起来的时候,怒气值已然达到了顶点。楼珩都不用细看,一眼就知道她的脸是绿的。小老太瘪着嘴角,坨着两道眉毛,不等楼珩心里数过一二三就飙起了口头禅:“玛戈璧的背时鬼!这么大了居然还尿床,你是得了疳积病了吗?!睡睡睡个屁!还不快起来洗晒被褥收拾床铺!是想晚上咱仨抱脚蹲床板上睡吗?”

楼瑛哭丧着脸,瑟瑟地站在那里,神色看着有几分晃神,显然也对自己尿床一事难以置信:“这居然……是我尿的?”

“不是你还是谁?还不赶紧把你裤子换掉一起洗了,趁着天光赶紧洗好拿去酒厂锅炉那里烘干了!”楼老太一边骂一边还犯着嘀咕:“背时娃儿不是真的身上有什么病吧?哪家十岁的娃儿还有尿床的……”

楼珩站在一边,也是一脸的懵逼。作为独生子女,又是一个成年多年的人,她记忆里压根就没有尿床这回事,自然更不会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这床单可以卷去洗了,褥子又该怎么办?就算这破褥子再单薄,里面也是絮了棉的,这要怎么洗啊?

“还有你,猫妹!睡得这么死,你阿姐尿床你都不知道踢她起来!就你们两个这样,强盗进家把你们抬了扔出去你们都还睡大觉!”楼老太看楼珩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殃及了一下她这条池鱼,于是她就躺枪了。看着木呆呆的两个孙女她就来气,干脆一人屁股蛋给了一拐杖,催促道:“干啥还不动咧?等下雨还是等天黑呢啊?”

这下子楼瑛倒是反应得快,本能似的一侧身就让过了拐杖:“奶,强盗进家抬我们做什么啊!就算要偷小孩,也应该是去偷国庆啊!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尿床的……”楼瑛还挺委屈,“这都要怪昨晚的鱼汤太好喝了……”她也很丢面子的好吗,这叫她还怎么在街面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啊!本来好好的街霸人设,突然变成了尿炕娃,她也很难面对父老乡亲的。

楼老太气不打一处出,眼见着被牵累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该打的不单没打着,嘴里还振振有词,不禁觉得手脚都在发痒。忍不住上去踢了楼瑛屁股两下,说道:“给你吃好的还成你阿爸的错了!以后有鱼你都别吃了!”

楼瑛往前小跳两步,习惯性地犯贱撩她奶的怒气:“哈哈不疼!奶,鱼我还是可以吃的,不喝汤就行。汤喝多了才尿床的哩!”楼老太再懒得跟她废话,紧赶几步拿拐杖薅她,那腿脚利索得,楼珩都在怀疑那拐杖的真正用途其实就是打娃赶鸡。

姐妹俩把褥子晾晒好后总算是出了门。这会儿还没通自来水,好在有若江穿城而过,街坊们洗衣服洗菜都是去河边码头边上的那片石台。这片石台是专门人工开凿堆砌起来的,水势平缓开阔,人来人往很是繁忙。

楼珩姐妹俩抬着木盆沿着河边找洗床单的位置,迎来不少叔婶心知肚明的探问:“唷!这是咋了,大冷天的怎么洗床单咧?”楼瑛厚着脸皮“嘿嘿”两声糊弄过去,楼珩脸上倒有些烧得慌,总觉得人们逗趣的是自己。本来嘛,姐妹俩来洗尿湿的床单,一个8岁,一个10岁,任谁都会觉得肇事的是小的那个。

河岸边跑来跑去的熊孩子们还不消停,跟前跟后地在她俩旁边喊:“赖尿婆,赖尿婆!”楼瑛放下木盆作势要打,几个熊孩子哗啦一下子就散了出去,楼瑛就叉腰放声恐吓他们道:“再来闹抓住你们弹鸡鸡!”楼珩都震惊了,没想到她那才10岁的阿姐居然是如此凶残的存在。

河边洗床单,这是楼珩的第一次。这年月也没什么肥皂洗衣粉洗衣液,就是拿点皂角放上,然后用棒槌狠捶。楼家的棒槌是楼珩爸拿柴刀用树桩墩子削出来的,又大又沉,小孩用的时候要用两手来抡。楼珩就在一旁拧住床单的一头让楼瑛使劲捶打,两人配合倒也把老大一张床单洗得飞快。捶打过两遍过了次水后,两姐妹就赤了脚上去踩。正踩得高兴,放在手边的棒槌被人拿走了。

“刚才是你们吓我表弟是不?”说话的是个男孩子,个子比姐妹俩高点,剃着个光头,脚下穿了一双木头削的板鞋。里山县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雨雪天鞋袜容易湿且也没有多余的可以替换,这时候有一双木板鞋就很拉风了。这里的板鞋一般都是家长们DIY削出来的,选块木头修出个鞋底的样子,再在面上钉上一块胶皮,这板鞋就做成了。为了耐穿,鞋底一般都削得很厚,穿上显高不说,走起路来还“哒哒哒”地响。

男孩子后头领着的两个跟班就没有板鞋穿,所以一左一右地夹着他以他马首是瞻。男孩本人则侧着身子,一手拿着棒槌伸出河面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

楼珩觉得有点好笑,问他道:“你表弟是谁?”这才是七五年呢,古惑仔就早产啦?

楼瑛却是懒得管这许多,上来就怼:“谭鸡屎,你拿我家棒槌做什么?”看样子就知道这俩人一早就不对付了。

男孩子立时就涨红了脸说道:“我叫谭敏!”

“谁管你叫谭敏还是谭鸡屎,你再不把我家棒槌放下,我以后就叫你弹鸡鸡!”此时的楼瑛还不知道,过嘴瘾也是要还的。她以后还真弹了谭鸡鸡的鸡鸡。

小小少年自尊心颇强,本是来给表弟当靠山的,哪里受得了这样被人要挟。当即手一甩“噗通”一声就把棒槌扔河里了。楼瑛喊了一声“我家的棒槌”,眼睛都红了。谭敏的两个小跟班还很不醒目,在一边“哦哦”地怪叫着起哄给自家老大助威。

楼珩看到楼瑛眼里的泪水都吓傻了,没想到她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便宜阿姐为了一个棒槌能哭成这样。这年月日子难过,大人们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有那睡得早的,十天半月见不着自己老子娘也是寻常事。家里的这些器物虽不值钱,却也是大人们下工后抽时间寻摸材料一手做出来的。她从后世来,自然是不能理解人们对自己那点破家当的宝贝心情。所以在楼瑛“嗷”地一声冲向三个小少年时,她愣了一下没有拉住。

然后就见楼瑛一下把谭敏扑在地上滚来滚去。楼珩怕她姐吃亏,毕竟是跟男孩子打架,对方还比楼瑛块头大,赶紧上前想要拉开他们。谭敏的两个跟班容心和容意看到楼珩上来也赶忙上前拦住,忙乱下三人推搡到一块。楼珩力气不大,又是一对二,硬来肯定是冲不过去的,干脆就低着头专门踩容心容意的脚趾头,踩得小哥俩“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稍远处洗菜的家旺奶奶见状也扔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可惜她是个小脚老太太,河边石板湿滑,她怕摔跤也不敢跑快了,只挥着手着急忙慌地喊:“莫打架,莫打架!打人是不对头滴!”

楼瑛这会儿已经打红了眼,两只拳头挥向谭敏的脑袋边打边回道:“不对头?拳拳对头!”

可怜谭敏小少年哪里能想得到,只是装个B来给表弟撑腰耍下威风,竟然会有这样的后果。楼瑛虽然是女孩,但长年拾柴剁猪草,力气却是不弱的。他到底心里有那一份属于男子汉的小骄傲,欺负女孩子的事常干,真要叫他出手去打女孩子,他还是下不了这个手的。

一追一躲间,两人不意脚下一个错笋,双双往河里倒下去。楼珩眼疾手快要上前拉人,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小孩,还是最弱的那个,结果也一起给带到了河里。只听“噗通”一声响,河里多了三只落汤鸡。

家旺奶奶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站在河边拍大腿懊恼:“哎哟喂!这咋就都掉下去了咧!”好在三个小孩都会水,掉的地方也离岸边不远,扑腾两下也就能摸到石板了。容心容意两兄弟看三人掉河里了也赶紧过来帮忙拉人,家旺奶奶要伸手,三人没一个人敢拉她的。这县里的小孩都是河边长大的,基本上都会游泳,小老太太可不会,万一给她拉下去那可就糟糕了。

几个小孩都知道闯了祸,掉下去的和没掉下去的都不约而同地默不出声,只有家旺奶奶的声音在河边回响:“天啊我的祖宗咧!看你们这弄得,这大冷天的,冻病了可就麻烦了哦!赶紧上酒厂锅炉房去暖暖!也顺便把衣服烤干了!以后可莫要再在河边打架了哦!”

里山县的酒厂也是挨着河边建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个百十来号工人。这会儿效益还是不错的,厂里开工足,常年锅炉房里都是热的。住附近的人家有时急着烘烤被褥衣物的时候都会去那里,厂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里的工人也多是县里招的,乡里乡亲,谁不认识谁。

三人也确实冻得够呛。楼珩姐妹浑身直哆嗦,对着家旺奶奶点了点头,也没废话就抬着木盆往酒厂走。倒是谭敏这会儿有点害臊了,不肯跟两个小姑娘一起去酒厂烘干衣服,最后是容心容意两兄弟陪着回家去的。

姐妹俩没废什么事就进到了酒厂里面,路遇的大人们一看姐俩浑身湿透,问都没问就领着往锅炉房走了。跟楼珩妈相熟的龚姨妈闻讯还特地跑了趟车间,给姐妹俩倒了二两白酒过来。就在楼珩还在纠结小孩能不能喝酒的时候,楼瑛早一仰脖子把那小杯白酒倒进了喉咙。楼珩见状也只能跟上。

“嘶……好辣!”楼珩忍不住吐舌头道。

龚姨妈收起杯子,笑骂道:“活该!谁让你们在河边打架的。回去看你们奶不抽你们!”

楼瑛想也不想地回道:“下回换个地方打。”大冷天的掉河里确实很难受。

龚姨妈忍不住一巴掌拍到楼瑛的脑门上说道:“还有下次!这次就已经够呛的了!”

楼珩在一边无辜地笑。

兴许是顾忌到被牵连的楼珩的心情,龚姨妈也没有多说什么,吩咐姐妹俩老实在锅炉房烤干衣服后就继续回车间了。楼瑛倒没什么,那是个皮厚的。楼珩可不一样,去了连家几年,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这好不容易接回了楼家,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番好意把好好个孩子吓成了鹌鹑。

锅炉房里暖烘烘的,就是脱光了也不会觉得冷。衣服和床单轮流摊在热管子上烘烤,干得快得很。就在姐妹俩完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达金妹来了。

“三姐四姐,你们赶紧回去哦,你们家有来找茬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