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暧昧

转眼,秦枫已经自请外派三个月了。

杨曼琪瘦了一圈,锁骨高高凸起,能清晰地看到锁骨下面两根骨头的形状。就像季节一样,原本丰腴的秋被冬的萧瑟所取代。

杨曼琪的心比冬季还要瘦,还要硬。

秦枫偶尔也打电话来,但了解儿子的近况之后,再无多余言辞,说完“再见”就等她挂机。杨曼琪不知道这是残留的情分,还是只出于习惯。

他的语气淡淡的,充满疏离和冷漠,让她恨,恨不得生吞其肉、渴饮其血,发誓再也不理会他,但也不会便宜了他,跟他离婚。

可是,可是,她更恨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多么盼望能接到他的电话,能知道他的消息。

她就这样,在恨与盼之间憔悴了下去。

妈妈很快就觉察到什么,打电话狠狠地骂了秦枫一通。说女儿的委屈,说女儿的牺牲,说女婿的无情,说女婿的无耻,秦枫倒也不辩解,静静地听岳母骂完,说声对不起。

妈妈非常愤怒,恨女儿的不争气。抬脚走了,说女婿那么无情无义,自己干嘛还要辛苦受累给白眼狼带小白眼狼,有这时间,还是赶紧回家跟老公团聚,等老公退休,夫妻相携游山玩水。

全然忘了,这小白眼狼也是女儿的孩子,自己辛苦受累,为的本不是女婿,而是女儿。

妈妈执意要回去,杨曼琪强留不得,只好挥泪作别。

也不知道妈妈回家怎么跟爸爸说的,老爸气得突发脑梗塞。等杨曼琪得知消息时,老爸已经住院一周了。

杨曼琪心急如焚,自责不已。

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嫁秦枫,如果不是自己嫁给他后的日子一波三折,如果不是秦枫搞外遇,那么,爸爸还在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生活着。

想想,自己真是不孝。

感觉眼泪早已经流尽的杨曼琪,居然还有眼泪流出来。

立即休了年假,又到幼儿园接了秦奋并为他请了假。

在家收拾随身衣物时,电话响了,那一刻,满是怨恨的心里,居然还有丝欢喜,有丝委屈,原来,自己还是盼着秦枫能够分担自己的情绪。毕竟,他已经跟自己分担了这么多年,有他在身边,即使有再多苦难,也从来没有惶恐过。

“喂!”捞起电话按了接听键,电话还未放到耳朵旁,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是张修杰。你遇到什么事了吗?”电话那端响起急切的声音。

失落、沮丧、自责、温暖,各种情绪像狂风刮起的沙尘,扑面而来,来不及躲闪,已经吹了满头满脸。

杨曼琪越发哽咽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在家吗?”张修杰低沉的声音居然有些紧张。

杨曼琪拼命也止不住眼泪,只好拼命地点头。

“在不在?在不在?”张修杰急躁起来。

“在。”杨曼琪才醒悟过来,张修杰看不到她点头,赶紧开了口。

“我在你楼下,等我。”张修杰说完就挂了电话。

杨曼琪擦擦眼泪,儿子已经扑到她怀里,嘴巴撇啊撇啊的,就要哭出声来,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妈妈的眼睛,想要堵住那不断流淌的泪水。

“妈妈没事。乖。”杨曼琪亲亲儿子的脸蛋,放开他,去开门。

张修杰已经在门外站着了,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杨曼琪嘴角动了动,想挤出一抹微笑,却没有成功,旋转身把他让了进来,扬声喊道:“宝宝,快来跟伯伯打招呼。”

小秦奋瞪着大眼打量了一番张修杰,张修杰紧张得不行,脸上挂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伸手递过一辆遥控小汽车。汽车不大,约有巴掌那么长,大红色,有闪亮的大灯,有悦耳的笛音,还有可以打开的车门及天窗。

小家伙高兴坏了,却还是没有忘记看妈妈的眼色。妈妈说过,不许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眼前这位和善的伯伯是第一次见到,应该算是陌生人吧。

他仰视着妈妈,大眼睛里写满希冀。看到妈妈轻微地点头,终于兴奋地扑上去,拿着遥控器就玩了起来。

“谢谢你。他的玩具车不少,但还没有这么漂亮的。”

杨曼琪给张修杰沏了杯龙井,真诚地说。

“不谢,孩子喜欢就好。”刚刚杨曼琪没有称他为“张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有那么一点点走到她的心里呢?这样的猜测让张修杰的脸上闪耀着喜悦的红光。

顷刻,这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我打电话到办事处,前台小赵说你休年假了。”张修杰停了停,觑着杨曼琪的神色,似在斟酌词句,“你近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好,快到年尾,工作最忙,不是休假的好时期,你突然休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曼琪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涌了出来。

张修杰一下慌了神,忙举手要去擦,杨曼琪轻轻转了下头,他仿佛才明白过来,把手缩了回来,抽起纸巾,递了过去。

“我……我是担心你。你知道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希望能够帮助你。”

“我爸突发脑梗塞住院了,已经一周了。我妈都没告诉我,还是我大姨打电话来跟我说的,我……”

杨曼琪说着,又哭起来。

张修杰坐过来,揽住她的肩,“你要是心里堵得慌,你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杨曼琪再也挺不住了,伏在他的肩头哭得声咽气短。

直到秦奋过来,哭着想要拉开张修杰的胳膊,她才止住了声,把儿子搂到怀里。

“你是想回去照顾爸爸吗?”

“嗯。爸爸因我而病,妈妈也还在生我的气,如果我再不回去,我还是什么女儿。”

“好,我送你们过去。”张修杰很随意地说着,像是顺路送他们一程似的。

“不,不用了,谢谢!我家在嘉善,挺远的。再说,将近年尾,你还要再加紧销售,力争超额完成任务。我们坐汽车很方便的。”杨曼琪心下深受震动,赶紧回绝。

“公司都安排好了。我离开一下,没关系的。”

“那也不行,这当真太麻烦了。”杨曼琪还是拒绝,一想到古板的爸爸因为自己即将离婚而躺在病床上,自己却带着另一个男人回去探病,不是要把爸爸气死吗?

张修杰像是想到了杨曼琪的顾虑,笑呵呵地说:“我就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的男朋友,不会气到你爸的。”

杨曼琪听他说到男朋友,脸立马蒙上了层红布,再想拒绝,却说不出话来。

“请你相信我,我知道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轻重,不会搞砸的。”张修杰郑重地说,有点起誓的味道,倒让杨曼琪不好意思起来。

“好吧,只是……欠你的太多,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这段时间帮我的够多了。”

“不用你谢,只要你……一切都好。”张修杰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可是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杨曼琪的耳里、心里。

他们驱车赶到医院时已近傍晚,杨曼琪和小秦奋在车上睡着了。

杨曼琪头歪着,眉头皱得紧紧的,手还护着熟睡的秦奋。张修杰探身过去,想要抚平她眉间的愁苦,却忘了身上还系着安全带。

解嘲似地笑了下,他轻轻地拍拍杨曼琪护着孩子的手。

“曼琪,醒醒,醒醒。”

杨曼琪惊了下,猛地醒了过来,向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车子停住了,于是问道:“到了哪里了?”

“已经到了,这里是医院。”

看了看睡得正香的秦奋,“要不,你自己先上去,等秦奋醒了,我再带他上去。”

“不了。宝宝不见我会哭闹的,到时你不好收场,再说,我爸看到他可能会高兴点。”杨曼琪歉意地看了看张修杰,“你也累了一路了,先找个旅馆休息休息吧。”

“你爸……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带着儿子不方便,我要跟着就更不方便。”张修杰冲她眨了眨眼,“给你一点缓冲的时间,我们再上去。”

“相信我吧,肯定能把你儿子照顾好。”张修杰用力握了握杨曼琪的手,向她保证。

杨曼琪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温和的脸,深邃的眼,总是能给她一种信任感。

想到县里的医院条件差些,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差。

原来四个人的病房,摆了七张床,住满了人;过道上也摆满了床,大厅里更是拥挤,床挨着床,只余侧身能过下一人的空,陪护的人只能在床头处坐着。

看到爸爸杨曼琪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爸爸瘦了好多,脸蜡黄蜡黄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就连眼珠也浑浊了许多。

杨曼琪抓住爸爸枯瘦的手,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妈妈也红了眼圈,“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宝宝呢?”

“一个朋友送我回来的,宝宝在他车上睡着了。”杨曼琪擦擦眼泪,安慰急躁的妈妈。

“什么朋友?”妈妈狐疑地盯着她问。

“我们的一个分销商,到这里办点事,顺便把我们捎回来了。”说这话时,杨曼琪不自觉地别过头去,眼睛望向别处。

妈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爸爸说话倒还清楚,面部表情也可以控制,只是左侧身体不太受控制。

杨曼琪站起来想去找主治医生问问情况,却被告知主治医生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

爸爸倒是想问问秦枫的事,可惜,病房里空间狭小,而且人来人往,不便开口,只得作罢。

“妈妈!妈妈!”突然,清脆的童音响起来。

张修杰牵着秦奋的小手走了过来。

爸爸的眼睛亮了,杨曼琪把扑入怀里的秦奋拉出来,“宝宝,喊外公。”

秦奋怯生生地偎在妈妈身上,“外公。”

“哎!再喊。”外公的脸也亮了。

“外公!”

“哎!”

“外公!”

“哎!”

……

祖孙两个喊得快活,连病房里的其他人都乐呵呵地看他们了。

“都饿了吧?开饭喽。”好不容易插个空隙,张修杰笑眯眯地举了举手中的食盒。

“爸、妈,这是张修杰。”杨曼琪站起身来向父母介绍。

“叔叔、阿姨好。来,吃饭了。”张修杰弯了弯腰,谦和地笑着。

把食盒放在狭小的台子上,取出一份清炒黑木耳,一份清炒虾仁,一份米饭,一瓶酸牛奶,一个弥猴桃,一个苹果,张修杰把剩下的递给了杨曼琪,温和地说:“你们到四楼去吃吧,那里人少,大厅里也有座,这儿有我呢。”

“妈妈,我和伯伯吃完了。”秦奋又奋力爬上杨曼琪的膝,仰着脸跟她说。

然后像是才发现姥姥,赶紧爬下杨曼琪的膝头,扑进姥姥的怀里,“姥姥!”便呜呜地哭起来。

“宝宝,以后喊外婆吧。”

杨曼琪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头说。既然秦枫已经决定要抛弃他们了,她还有什么必要顾及他的感受,顾及他对他姥姥的深情以及怀念。一直以来,自己就是顾及他太多,为了他也伤了父母太多。

以后不会了,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比父母的感受更重要了。

“去吧去吧,吃完出去透透气。”张修杰把食盒塞进她的手里。

“我陪伯伯和外公。”秦奋居然不肯和妈妈一起走,主动请缨。

杨曼琪一愣,很是吃惊——这个张修杰了不得呀,这么快就把儿子收服了。

“伯伯说只要我听话,晚上就给我讲孙猴子的故事。”

说完小家伙已经趴到床尾,摸着外公扎着针头的手问:“外公,疼不疼?”语气里已经满是心疼,有小大人的做派了,俯下身去,“宝宝给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小嘴撅着,用力地吹气。

“外公不疼。宝宝一路辛苦了,坐下来休息会儿吧。”外公倒心疼起宝宝来。

“宝宝乖乖坐好,伯伯要喂外公吃饭啦,吃饱饭病才好得快呀。”张修杰端起饭盒说。

小秦奋乖乖地坐在床尾上看外公进餐。

杨曼琪搀着妈妈来到四楼,找个地方坐下来。打开食盒,一份梅干菜烧肉,一份菱烧豆腐,一份清炒油麦菜,两份米饭,两根香蕉,两个苹果。

“很细心的男人。”妈妈感叹地说。

杨曼琪低下头,又抬起来,看着妈妈说:“我跟他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又没说你跟他有什么,如果你跟他有什么倒好了。他比秦枫可靠多了。”

“妈!”

“怎么?我说错了吗?”妈妈生气了,口气很差。

“没。您说得对。”杨曼琪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他是单身吗?经济状况如何?”

“妈!”杨曼琪抗议地低喊。

“先吃饭吧。”

饭菜挺香,但妈妈话里的暗示,让杨曼琪食之无味。

如何才能让妈妈明白,自己即使和秦枫离婚,也不想再嫁人了。一个秦枫已经让她对爱灰心,对情绝望,对责任讥笑了。哪里还敢再涉爱谈情,何况还有宝宝,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她的宝宝。

饭后母女相携到楼下呼吸新鲜空气。

“妈!”“丫头!”两人同时出口。

杨曼琪猜到妈妈的心思,抢先说道:“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听我说行吗?”

“说吧。”

“这个人是什么情况,都跟我没关系。我们只是朋友。妈,你也知道,我跟秦枫……”语气坚定的杨曼琪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

“我跟秦枫经历了那么多,我没有天真到以为我们可以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却天真地以为,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总会风雨同舟,相濡以沫……”

“我错了,错得这么离谱。妈妈,你知道,秦枫他不止伤了我,他是毁了我!他毁了我对爱的信仰,毁了我对男人的信任。妈妈,你叫我怎么再重拾信仰?你叫我怎么再接受别的男人?”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我只能孤独到老……”杨曼琪泣不成声,用手攀住花坛栅栏,蹲了下去。

妈妈用手摩挲着她的头顶,蹲下来把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护着。

“不哭,丫头不哭。现在咱不提这些事,随你怎么做吧,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你,你还有爸爸妈妈呀。”

“妈妈知道你伤心难过,妈妈何尝不是!你已经有宝宝了,应该知道父母待儿女的心了呀。妈妈宁愿自己受再多伤痛,也不愿你承担一丝一毫,这就是当初爸爸妈妈都不同意你嫁给秦枫的原因……”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引得人近前来围观。以为是亲属病重或不治了呢,这个兆头不好,杨曼琪收了悲声,扶住妈妈,慢慢走回病房去。

病房里,张修杰不知从哪找了个拖把,正在拖地。

因为妈妈的期待,杨曼琪的反应有些过激,扑过去挡着,伸手去抢拖把,“我来我来,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已经好了。”松开手,张修杰直起身子。

杨曼琪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什么可拖的了,又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拖把应该放在哪里,神情有些尴尬。

“你陪叔叔说会儿话,我送回洗手间。”张修杰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拖把,出去了。

“你们有福气啊,这女婿可真不错,人勤快,又体贴,把个老爷子照顾的,可真好。”

“喂饭喂水,可仔细了,擦屎倒尿,也不嫌脏,温水擦身,还按摩呢。你看咱们这屋都是脑梗塞病人,都躺在床上不是三五天了,哪个给按摩呀,顶多也就老伴给揉揉。”

“就是就是,别说女婿,就是亲儿子也做不到这样。”

张修杰一出去,陪护家属就开始七嘴八舌地夸起来,羡慕不已。

杨曼琪刚想解释,被妈妈拉住了,看妈妈的眼色,是要她默认了。

“累一天了,你们回家休息吧,我在这儿就成。”张修杰一回来,妈妈就推着杨曼琪说。

“妈,你带宝宝回去,我照顾爸爸。”

“晚上请的有护工,我也就是不放心,反正觉少,睡不着就陪陪你爸,你白天过来,我再休息。”

妈妈把钥匙递给杨曼琪:“回吧,孩子老待在医院里也不好。”

“我带钥匙了。”

张修杰抱起躺在外公身边睡着的秦奋,小心地把他小小的身体裹在自己的大衣里,用手掖得严严实实。

杨曼琪心里暖暖的,足以抵挡外面的寒冷了。

在杨曼琪的指点下,一路顺利。

下车时,杨曼琪挣扎不已,她不想和张修杰有过多的牵扯,但张修杰此行是因她而来,赶他走,她于心不忍,也说不出口。

张修杰看着她,云淡风轻地笑道:“怎么还不下车啊?到家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照顾老人呢。”

“那,你……”

“我已经订了房间,送宝宝上去,我就回去。”

杨曼琪笑了,感觉轻松极了。

接触久了才发现,张修杰其人,不光是表面的温雅、谦和,还有一种阳光的触感,让人感觉舒服、惬意。最让人心怡的是,这阳光永远与你保持适当的距离。

看到杨曼琪逃过一劫的样子,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是,看到她轻松的笑,就觉得再多隐忍也值得。

为了眼前这个小女人,为了这个小女人的一颦一笑,做什么都值得,何况只是叫他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本是他的长项。

他的妻子曾评价他,“你就是一木头人,没有血没有肉没有灵魂,但却顶着一副好男人的面孔。”

他不做任何辩驳。

虽然他也曾有血有肉有灵魂,也曾有情有义,也曾热血沸腾,是她,是她和时间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外表温雅,内心冷淡。

与其说是岁月积淀下来的淡定,不如说是她打磨出来的淡漠。

这么多年来,他背负着道德和责任踽踽独行,从来没想过会有什么改变,唯一所做的,就是离她远点,再远点。

但现在,他心里有了想守护的人。他开始想改变现状,打破桎梏,想给自己一个合理守护的身份,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他还没想到结果,只想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看她哭看她笑,在她需要时递出一只手。

直到放下秦奋,两人都默默无语,张修杰心里很贪恋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光,但他却不能不告辞。他已经看出杨曼琪心里的抗拒,他不想把事情搞僵了。不想给她任何压力,现在这样,将来也要这样。

杨曼琪跟在张修杰的身后,轻轻地说:“谢谢你!”

张修杰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转过身来,“跟我,不用客气。你允许我帮你,于我就是快乐。这快乐就是你给我的最好回报,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不用心里不安。”

“我……懂你的心思。可是,我无法给你相等的回应……”

“曼琪。你懂,我就非常感谢了,我不奢望其他。目前,我也没资格去奢望。我从不要求你给我相等的回应,你肯接受我的付出,于我,就是莫大欢喜了。”

“可是……”

“如果你心理上有负担,你可以把我当哥哥。让我像哥哥那样疼你爱你,像哥哥那样帮你宠你,曼琪,你可以给我哥哥那样的情感吗?”

杨曼琪不说话,漆黑的眼珠盯着张修杰紧张的脸,为之动容。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你,不愿意吗?”张修杰的声音像有利刃划过,嘶哑得很。

“哥!”感动的潮水一波波涌来,杨曼琪泪盈于睫。

“哎!多大的人了,还说哭就哭,早点睡吧。”张修杰抚了抚杨曼琪的头发,转身走了出去。

杨曼琪醒来时天已大亮,唬了一跳,自己怎么这么能睡,爸爸妈妈还在等着自己送早饭呢。麻利地起身,煮粥,榨芹菜汁,弄好这一切,一看表,才五点多。

纳闷地撩起帘子向外看,原来,夜里下雪了。

地上的灌木、远处的房顶,都笼着一层薄雪。路面上是湿湿的水迹,与灌木上的白雪相比,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写意画。

累了一年的心,似乎也蒙上了层雪,清凉、静谧、洁白,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粥外溢的声音惊醒了沉醉的杨曼琪。她快步跑到厨房,把火转为小火,慢慢炖煮。

带着儿子,拎着保温桶,在医院附近买了烧麦和鸡蛋饼。走进医院时,杨曼琪才想到,煮好粥就匆忙把儿子拉起来洗漱,饭都没有吃。医院的环境,唉,应该在家里用过餐再来的。

走进病房,赫然发现,病床周围挤满了陌生人和仪器,有的仪器还在有节奏地响着。

杨曼琪吓得三魂出窍,扔下儿子就挤了上去,扒开人群才发现,是位五六十岁的妇女,鼻孔里还插着氧气管。

杨曼琪的心慢慢归回原位,又猛地被高高提起。拉住旁边的人就问:“原来39床的病人呢?”

“不知道,我们刚来,正乱着呢。”被拉住的男人极烦躁地说。

“找你爸吧?他转去二人病房了,有一个能干的女婿就顶得上好几个没出息的儿子。”邻床的一位大妈感叹。

“谢谢大妈,怎么过去呀?”

“出门往里走,好像是306房。”

“谢谢!”

杨曼琪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拉着儿子向里找去。

双人病房环境好了许多,起码陪睡的人有个沙发。

张修杰正坐在爸爸床头,眉飞色舞地跟爸爸谈着什么,爸爸也是一脸兴奋。

“吃饭了。”

两人这才看到她,宝宝认出伯伯后,喊着“伯伯”就扑进了张修杰的怀中,然后伏到外公的胳膊上喊,“外公!”

“哎!”外公乐得合不拢嘴。

“你快点好呀,外面下雪了,带我去堆雪人。”

“等外公好了,就带你去堆雪人。好了,让外公吃饭吧。”

“我们吃过了。你们吃了吗?”张修杰淡淡地笑着。

那笑,就像这清晨的雪一样,那样静谧、洁白,凉凉地沁入肺腑,无比熨帖。

“妈妈,我饿了。”

“哦,吃饭吧。”

“我喂宝宝,你吃你的。”张修杰帮着把粥放在茶几上,抱过秦奋在腿上。

杨曼琪恍惚地看着这一切,感觉无比熟悉又无比诡异。明明做这些事的应该是秦枫才对,偏偏是眼前这个她一直想保持距离的人在做;明明秦奋应该和秦枫父子情深才对,偏偏和眼前这个伯伯相处融洽。

杨曼琪慢慢地吃着饭,看秦奋在张修杰的手下,异常地乖,喝粥,吃烧麦,张修杰给拿什么就吃什么,吃得特香,根本不像自己喂饭,要哄要追的。

张修杰喂孩子的手法很熟练,一手用勺子喂,另一只手拿纸巾在下巴处接着。

熟练,让她想到了其他,心里顿时如吞了口沙子似的,牙碜得慌。

借口去找医生询问病情,杨曼琪走出了温馨得让她感觉异样的病房。

张修杰跟着出来,喊住了她:“曼琪!”

杨曼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但并没有走回来,说不清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抗拒。

张修杰走过来说:“周医生在查房,病人这么多,等查完估计要到中午了。我早上已经问过了,叔叔没什么问题,由于发现得早,送医早,出血量比较少,现在的问题就是血压还没有控制下来,药量还比较大。等血压稳定下来,再做个脑CT,如果血块没了,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太好了,但不知道血压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

“药物加上食疗,叔叔情绪也很好,应该很快的。”

“谢谢你!谢谢你做了这么多。”杨曼琪仰脸看他,满是感激。

怎么能不感激?

病人太多了,多得要超过这个医院所能承受的,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病人送进来,作为医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要一收,这种病人都忌搬动,需要绝对静养,头都不能抬起,怕因此充血,故一般都不能转院。

护士们忙得换液时都是一路小跑,还有不停地催的,催不到就破口大骂。看着护士们忙碌的样子,感觉也很不易,但病人家属的心情也能体会,眼看输液的水没有了,喊了几次却还没有过来,肯定火大。

听说有个上夜班的护士,太累了,被人一喊,着急奔跑,被地上的仪器绳子绊倒,摔在门上,摔成了脑震荡,被连夜送到市医院去了。

张修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为爸爸换病房,换干净的床单被罩,该有多难可想而知。

而张修杰还坚持照顾老人,比杨曼琪做得还要多,杨曼琪觉得这份恩情沉重得快要把她压趴下了。

看着她挣扎的眼神,张修杰心如刀割。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疼痛,偏偏又无力放手。

“你无需放在心上,如果我给你负担了,我走就是。”

“我……你公司肯定积了很多事,你回吧。”

张修杰的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杨曼琪的心蓦地被揪紧,她努力忽视这种感觉。

“我跟叔叔道个别。”

张修杰神色平静地回到病房,借口有事要先回无锡了。

没想到,爸爸的神色,居然格外不舍,同样不舍的还有小秦奋,他攥住张修杰的衣角嚷嚷着不让他走。

张修杰温柔地抱起小秦奋,亲亲他的脸蛋说:“伯伯回去处理下工作,等外公好了,你们一起回去,我陪你堆雪人啊。”

有了期待,小人儿放手就爽快多了。

“这两天谢谢你了,如果有机会再见,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爸爸恋恋不舍地说。

“一定会有机会,叔叔,好好保重。注意饮食和情绪,很快就好了。这两天我也很开心,想不到您的历史知识那么丰富,我收获颇丰,还要好好谢谢您呢。”

张修杰温和地笑着,语气谦逊至极,但一切是那么自然,没有丝毫做假的感觉。

这就是一个人的气质吧,原来,男人也可以温婉如玉的。

这天一大早,杨曼琪就赶了过去。今天爸爸要做脑CT,需要早点过去排队,争取在医生查房时拿到片子,否则的话,估计要等到下午才能看上了。

床虽然有轮子,可推起来还是那么吃力。娘俩把小秦奋放在病床上,杨曼琪用身子使劲地顶着床的一侧,免得跑偏。

总觉得超市里的购物车不好推,总要用力把着,才能前进,现在才发现,比起这个病床来,购物车算是好推的了,起码轻呀。

到了一楼CT室,前面已经排了一位了。等他们做完,杨曼琪和妈妈一起把爸爸推了进去。

“看到刚才那人是怎么躺的了吧?连床垫一起。”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头也不抬,就冲她们说。

杨曼琪为难地看着那齐腰高的台架,爸爸根本动弹不得,自己和妈妈不可能把他抬过去的。

医生回到隔壁房间,从大大的玻璃窗里看到他们没动,皱着眉又走了出来。“你们家男的呢?明知道做CT,还不让他们来。”

秦奋站出来,挺着胸膛说:“我爸出差了,我是我们家男的,我来抬外公。”

医生也被逗笑了:“小可爱。那,我来帮你们吧,你俩抬一边。”

“谢谢!”

“谢谢!”母女俩忙不迭地道谢。

把病床推过去跟台架并齐,医生在台架的另一侧拉起床单,头万万动不得,所以只能站在头顶稳住病人的脖子,母女俩在另一侧,压根用不上力,也不能直接推。

不一会儿,文质彬彬的医生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除了床单略有松动,而爸爸却没有动弹分毫。

“不遇事不知道,还是生儿子好啊。”妈妈感慨着。

杨曼琪心如刀割。

如果秦枫在……想他干嘛,如果不是他,爸爸也不会病。

杨曼琪抹了下眼泪,“先休息一下,我出去请俩人帮忙。”

走出CT室,忍了许久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似乎,这短短的半年里,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

“杨曼琪?”突然有个声音喊她,带着不确认。

她扭过头去,走廊尽头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系一条鲜红的领带,如玉树临风般,一双墨如星子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另一个穿着白大褂,长得也是温文尔雅,在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盛天宇?”她的声音里也有着不确认。

“真的是你啊!”穿西装的盛天宇快步走了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哦,对了,麻烦你们一小会儿,先帮我把我爸爸搬到CT台上。”

杨曼琪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赶紧说了出来。

三个男人一个揽头,一个托身子,一个抬腿,很轻松地把爸爸抬起、放好。

按医生的嘱咐,让爸爸闭了眼,其他人退出室外。

一会儿就好了,盛天宇又帮着把爸爸推回病房。

安顿好爸爸,杨曼琪才顾得上跟盛天宇聊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谢谢!”

“对了,还没介绍,这位是李智言,我们从光屁股开始就混在一块儿,直到上大学才分开。他被借调到这里两年半了,再过半年就回北京去了,他扬言如果我不曾到这里看过他,回去决不让我好过,好害怕。刚好有位朋友结婚,我就顺道来了。”盛天宇拍着医生的肩,挑着眉毛亲昵地说。

“这位嘛,我的大学同学杨曼琪,你知道的啦。”盛天宇扭过头去向李智言眨着眼睛。

“你就是杨曼琪?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然人不负名矣。”李智言上下打量杨曼琪一番,居然抱起双拳,晃了两晃。

杨曼琪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羞红了脸。

盛天宇的眼睛漫上忧伤:“我对你一见钟情,追了你整整四年,没有爱情也有痴情,你却理也不理。我这颗心,算是被你伤透了。”

“是啊,是啊,直到现在,还没有复原。”李智言忙添油加醋。

“别,老同学,不要取笑我啊。”杨曼琪笑着,轻轻握了一下儿子的手,“喊叔叔。”

秦奋乖巧地喊:“叔叔好!”

盛天宇的眼里铺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忌妒,有羡慕,衬得墨黑的眸子越发暗了几分。但面对面前乖巧、漂亮、可爱的小男孩,他却发自心底的喜欢,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

“小朋友,你和你妈妈一样可爱。叫什么名字?”盛天宇蹲下来,握住小秦奋的肩,热切地跟他交谈起来。

“秦奋。秦始皇的秦,勤奋的奋。”奶声奶气的小秦奋一本正经地答,逗得三个大人都哈哈大笑。

“好霸气的名字。奋奋,告诉叔叔,你几岁了?”

“我不叫奋奋,大名秦奋,小名宝宝,我3岁9个月了,妈妈说我是大人了。”小秦奋认真地纠正。

“宝宝不是名字,是爱称,谁家小孩都叫宝宝啊。”李智言也插嘴逗小秦奋。

“才不是,我的名字就是宝宝!”小秦奋急了,辩解着。

“不逗你了。”盛天宇站起身,对杨曼琪说:“没想到伯父生病了,我明天再来看望他。”又转过身去冲李智言说,“喂,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把他们照顾好了,不然我可不放过你小子。”

“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找周医生,请他多关照。明天咱们看望过伯父,一块去婚礼现场。”

“李医生要结婚了?今天还在上班,可真够敬业的啊。”杨曼琪肃然起敬。

“我哪里敢结啊,某人怕被父母骂时孤立无援,就强迫我跟他做伴呢。唉,这人,自己不结婚吧,也不让别人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同志呢。”李智言状似无奈地摊摊手抱怨。

杨曼琪轻轻地笑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苏恬,他们的关系,可不就像自己跟苏恬一样,甚至有着自小的情分,比自己和苏恬还要要好。

“明天结婚的,是我们另一个朋友。”盛天宇赶紧解释说。

闲聊的当儿,妈妈把片子取了出来。

李智言拿起片子仔细地看了看,“恭喜啊,血块全部吸收了,伯父可以下床走动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杨曼琪开心不已,躺着快二十天了,就是个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了,何况是个病人,能下床活动活动,不仅有利于肌肉的恢复,还能激励爸爸的精神。

晚上苏恬突然打电话过来,不等杨曼琪开口就噼哩啪啦地训斥了她一通。无非是伯伯生病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她,不够姐妹意思。末了,才怯怯地问:“需要钱吗?我有。”

杨曼琪的眼睛湿了,这就是朋友——在你遇到困难时,主动伸出援手,并且怕伤及你的自尊而小心翼翼,仿佛她才是那个借债的人。

杨曼琪吸吸鼻子答道:“不用。也没花多少钱,一万多块吧,我爸有医保,能报销一大部分。”

“那就好。伯伯现在怎么样?”

“精神状态挺好的,已经下床走动了,明天就能出院,回家养着,控制住血压就行。”

“那我就放心了。怎么突然脑梗塞呢?是不是天冷的缘故啊。”

“……”这个原因一下噎住了她。

“你怎么知道我爸住院了啊?”过了一会儿,杨曼琪才转移了话题。

“盛天宇啊,他告诉我的。对了,你们又见面了,感觉如何啊?这小子到现在还是喜欢你,怎么样,内心还是很骄傲的吧?”

“有什么可骄傲的。”

“喂!你以后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能分担的分担,不能分担的你倾诉下也会舒服点,不是吗?你的个性就这点不好,太骄傲,太倔,有什么都闷在心里。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我以后不希望从旁人那得到你的消息,除了秦枫,谁也不能比我跟你近。”

杨曼琪犹豫着,在想,秦枫要离婚这事,跟不跟苏恬说呢?不说的话,怕以后她知道了要伤心,以为自己信不过她。其实,只是多说无益,多个人烦恼,于事也无补,不说也罢。

杨曼琪叹了口气:“当然,谁也不比你近。”

“对了,秦枫请假来照顾你爸了吗?”

杨曼琪再次被噎住。

“以后,秦枫也没你跟我的关系近了,高兴吗?”杨曼琪幽幽地说。

“你什么意思?说话吞吞吐吐的,一次说清楚会死啊!”苏恬怒了。

杨曼琪知道,这是她关心自己的表现。

杨曼琪清清嗓子,把事情叙说了一遍。

其间,杨曼琪骂了无数次秦枫,问候了无数次秦枫的祖先。

以为泪已流完的杨曼琪,叙说过程中,眼睛就没有干过。

“妹妹,咱不哭。他压根就配不上你。”苏恬在电话里安慰她。

“你说,这都半年多了,你怎么熬到现在才跟我说呢?难道我会看你的笑话吗?”

“这样的狗东西,也就你还当他是宝贝。不是要离婚吗?跟他离!立马让他光屁股滚蛋。你何苦要跟他耗,把你的青春浪费在他身上,不值得。”

“就凭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儿子有儿子,要房子有房子,不找个比他好几百倍的咱都不找。你马上把他踹了,姐给你介绍好的。”

“你千万不要伤心,为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当初他赌博倾家荡产的时候,你就应该让他滚得远远的,白耗了你几年。”

“不要难过了,父母也老了,身边没人也不放心。你把他们接过去,我过几天去看你。”

“嗯。”

杨曼琪答应着,心里有股热流在涌动。

正像苏恬所说的,爸爸现在生病也上不了班,杨曼琪打算借此机会给他办个病退,接他们到无锡去,一家人守在一起。

杨曼琪后悔没开车子来,虽然车子小了点,以爸爸高大的身躯难免受委屈,但毕竟可以在爸爸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停下来,走动走动。

杨曼琪一边和妈妈收拾行装,一边发愁,光衣服也要带不少,实在不行,只有打车回去了。

门铃突然响起来,把沉思中的杨曼琪吓了一跳。

妈妈走过去开门,张修杰正含笑站在门外。

杨曼琪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话语里包含太多的期待了,流露出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情意,遂不安地移开目光。

“老人病后需要照顾,没人在身边你肯定不放心,算算你的假期也到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来接你们了。”张修杰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似乎只有几里路的光景,而不是几百里路。

爸爸和宝宝倒是很高兴,嫌客厅太乱,早拥着他到卧室玩去了。

妈妈异样地看了一眼杨曼琪,表情说不出是悲是喜,“如果你能接受他,倒也不错,秦枫这么多年来,跟我们可没像这么和谐过。如果你不能接受他,就让他断了念想,不要纠缠不清。”

“是。”杨曼琪应着。

“那你想怎么办?接受还是不接受?”妈妈有点咄咄逼人。

“我……”杨曼琪的第一反应是跟张修杰保持距离,但一想到跟他撇清关系,他笑容下的凄凉,心头居然刺痛起来,话就说不下去。

“不管怎么样,先把秦枫给断了吧。”

“嗯。”杨曼琪也觉得经历爸爸生病这件事,对秦枫是彻底失望,他连通电话也没有,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人家的半子,却一点义务也不尽。

成全了他,也好,起码有一个人幸福着。

他再怎么背叛自己,还是无法恨他,毕竟,那么深地爱过,曾经用生命爱过的人,又怎么能够恨起来。

有个男人,搬东西就不费吹灰之力。

张修杰居然开辆别克商务车过来,宽敞得很,爸爸若累了,都可以躺下休息了。

杨曼琪刚坚定的拒绝的决心又动摇了,这是个让你无法拒绝的男人,他身上有股魔力,吸引你不由自主地靠近,但他又是无害型,如春风,如细雨,浸润温暖你的心田,却悄无声息。

算了吧。自己对他并不了解,当初,秦枫不也是这样体贴入微吗?

杨曼琪轻轻摇摇头,让自己放弃那突如其来的奢望。

车里已备好了各种零食、饮料和玩具,就连一向挑剔的妈妈都露出欣喜的笑容,显然极满意。秦奋坐在车里,玩得不亦乐乎。爸爸的精神状态也很好,累了就躺下睡会儿,不累就陪外孙玩。

中途停车吃了午饭,饭馆老板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是啊,多像一家人,让人羡慕的一家人,可是,再像,也只是像,而不是。

杨曼琪按住发痛的太阳穴,苦笑。

有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她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地点点头,“我没事。”

一路在欢声笑语中飞驰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