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跟在金氏身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语地走着。

时值午后,甚少有人,只有几个来去匆匆的宫人,快速从游廊上走过。夏日的烈日热辣辣地照着,树上一直有蝉在不断地聒噪。

这边到底是偏僻了点,不比东边,这时候,应该早有宫人拿了那纱网的兜子,把那些吵人的虫子都抓了去,或者远远地赶了,哪容得它们在这里吵闹不休?

荷塘里一塘的荷花倒是开得好,粉粉白白的,有风吹过,竟似平白添了许多凉意来。

金氏拿手帕扇了扇脖子,感觉舒服得多。苏暖却是依旧焦躁,连后背都感觉黏糊糊地。

今日,郑容忽然召见,这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想到计划了多日的事情,今日就要揭开,又有些紧张,虽说之前计划得好好的,但是,临到头,还是有些忐忑。

她紧走几步,跟上金氏的步伐,心里默默地把要说的话又在心里翻了一遍,仔细斟酌,生怕哪里有说漏了的,惹郑容生疑。

心内万般纠结,待得进了长秋殿,抬头见到一身宽袍绸衣的郑容时,她的心蓦然间静了下来,轻轻抬头,微笑,得体地:“娘娘安!”

郑容脸色温和,笑容如沐春风,轻轻拂过耳旁:“苏表妹,快快请起。这一路上可是热得慌?”

她觑着苏暖那微湿的前额,红扑扑的两颊,一脸关切。

早有小宫女端了那凉茶上来,里头晶莹晃动,小匙搅动间,有碎玉般的轻响,原是里头兑了冰块,红红的梅汁,亮晶晶地,惹人口中生津。

苏暖恭敬接过,入手冰凉,爽滑之极。

她眼睛眨一眨:郑容的日子过得不错。

这还不到盛夏,就已经用上冰块了。这宫里消暑的冰块,可是金贵,并不是各宫都有的。这后山冰窖里的冰是有定数的,用一块就少一块。一般都是紧着那太后、皇后、皇帝、还有得宠的皇子。特别是正进学的皇子,这大热天里要读书,是用冰块最费的。

其它的后宫妃子能轮到的,都是得宠的。

郑容这个太贵妃如果不是得新帝的眷顾,冰是缺不会缺的,但是,至少没有这么惬意就是了。

她的嘴角微弯,看来自己真是没有找错人,她轻轻舀了一勺子梅汁往嘴里送去。状似无意地:“这祁山冰块,今年怎的有股子泥气?”

正在说话的郑容手一顿,瞧了她一眼,继续往嘴里舀了一勺子梅汁,缓缓地咽了,转身对金氏说:“母亲可是乏得慌?到里头榻上去歪一歪罢?”

金氏一楞,知道这是郑容私下有话要同苏暖说,就抚了额头说:“你这一说,正是呢,这一静下来,还真的困得慌。”说着,就回头:“冬姐儿,你好生赔娘娘说说话,我这去里头歪一歪。”

她扶着宫娥的手,往里边去了,

苏暖抬头,见郑容笑眯眯地望着她:“苏表妹,你方才说什么?”

苏暖忙起身放下碗,:“娘娘,小女说错话了。”

郑容一笑,扬手,慧姑进去,一会拿了一方帕子出来。

苏暖眼角瞥见,心中微跳,垂下眼睛。

“这方帕子是你绣得罢?很是精致漂亮,依本宫看来,司绣房的吴司绣也怕是赶不上了。这手绣法,对了,是叫做散针绣的,可是她的绝活。只不知道,苏表妹,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郑容两个手指轻捏着那方帕子晃啊晃地,上面的牡丹就像活了一般。

苏暖低头,诚惶诚恐地走到郑容正对面,忽然双膝跪地,大礼参拜了下去:“娘娘,苏暖有话要与娘娘说。”

“哦?是什么要紧的话,说来听听。”

郑容眼眸闪动,轻轻扔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微笑,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暖。

趴在地上的女孩,单薄的后背,一身水蓝色的衣服,映出下面清瘦的背脊。一头细发,浓密,却是没有常见的黑亮,黑中带着些微的栗子黄。

苏暖额头几欲触地,依旧伏在地上,青砖地面洒扫干净,阵阵凉意透过额头、膝盖传来,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她字字清晰地:“苏暖月前,做了一个梦,至今都心有余悸。想着是与太后娘娘有关,又惶恐不已。”

说完,她停了一下,静静伏地,不语。果然头顶呼吸似是一窒,须臾,一个声音如水般响起:“是什么梦?真是小孩子,说来听听。”

郑容嘴里随意,眼眸却是盯着苏暖。

这个小表妹,绝不是信口开河,小孩子心性。母亲与她讲过,在郡王府,能不变声色地认出郡王的瓷瓶来,避免郑国公府的一笔损失,不至于失了国公府的颜面,已是令人称奇。

又巴巴地送了帕子来,方才,又说了那句话,她好奇心大盛,她到底想作什么?

她轻轻摆手,慧姑点头,遣了门口两个宫女,自己站在那帘子边候着。

苏暖眼角瞥见慧姑从身边走过,才微抬头,眼睛直视郑容手边的雕花几案,说:“娘娘还记得几月前,冬姐儿与众位姐姐进宫来参见娘娘,冬姐儿不是走迷了路?恳请娘娘恕罪,其实,冬姐儿当日并非走迷了路,而是,而是,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说着,眼光迷茫了起来:“冬姐儿好好地在园子里走着,隐隐听得有人在唤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荷塘那里,却是没有声音了。冬姐儿这才发现走岔了好多路,一路寻了回来。”

她缓缓地说着,郑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苏暖继续:“后来,我回来了,以为这件事情只是一时魔怔了,误把那别人的说话声给听岔了。谁知道,入夜以后......”

她的眼里适时地出现了惊恐:“我,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叫我,与我说话。她说,她是个宫女,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她说,她死得冤枉,叫我帮她报仇......”

郑容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手中杯盏发出一声响。

苏暖咽了一口唾沫,:“她说,她叫闽寒香,是静德皇后张嫣的宫女,却被莫名其妙地殉葬了。”

“等等!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苏暖重复了一遍。

“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