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夫人在郡王府只住了一宿,第二日用了午膳就启程回家了。

苏暖摸着腕上的一串珠串,微微笑:是梁红玉硬塞给她的,说是交换。她只得也摘了腕上的一串红线串银猪的手链,给了她......梁红玉与她约定,下次再过府玩。她笑着答应,心下却知下次是遥遥无期。

她伸了一下腰身,往车壁上靠去,想着还有一段路,且歇一歇,昨晚上一晚没睡好。没办法,她睡觉一向警醒,昨晚上郑老太太又起了几次夜,她根本就没睡踏实,一早,天未亮,老太太又醒了……

雯月拿过一边的靠垫给她垫在后腰背上,她靠了,舒服地眯着眼,迷糊间正要睡去,忽然车子一晃,马车突然停下了。

她的头叩在了车厢壁上,惊醒了过来。

耳边只听得车外传来阵阵哄笑声,似乎夹杂着鸡狗声,乱糟糟地一团

她与雯月抬眼望了一眼,雯月小心挑起小窗上的帘子,两人悄悄地往外看去:

但见前方官道被一大群人堵了个严实,土路上尘土飞扬,路面坑坑洼洼。

当中正行走着一个半大少年,头上束带早散了,发丝凌乱。低垂了脑袋,肩上竟倒吊着两只硕大的公鸡,前后两只鸡各吊了一只脚,一前一后地挂在了他单薄的肩上。

少年两手被反剪在身后,用一根粗麻绳捆了个结实,脚步踉跄,不时踩入坑洞。

身后一大波围观的人笑声一片:随着他的走动,两只鸡被倒吊着,惊慌地不时扑腾一下双翅,展开的翅膀膀五彩斑斓,甚是怪异!

雯月也禁不住捂嘴笑了一下。

前头一个约三十来岁的汉子腰间一根麻绳拖着少年,手上高拎着一个大铜锣,不时“哐”地敲一下。

边上窃窃私语声四起,苏暖默不作声听了一会,明白:原是抓到了偷鸡贼!

她看了,心内忽然不知什么滋味:乡间最恨有人偷鸡、偷牛。记得小时候,胡同里有人偷了东西,被抓到了,会被要求挨家挨户地分发馒头。但像这样直接抓了人,绑了鸡在大道上鸣锣游行,却是第一次见!

锣声一响,两只鸡受了惊吓,更加扑腾得慌。

少年的衣衫已经有好几处破损,大公鸡那铁钩似的爪子,没几下,就一把勾破了棉袄。露出了里面飞扬的棉絮来。

少年的头都低得快要垂到肚子里面去了。近了,那青紫红肿的耳根隐隐有血迹,显见是挨了打。

阳光下,飞扬的棉絮飘了起来,熠熠发光。苏暖的眼睛一眯。诧异,仔细又看了两眼: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那棉袄里絮的并不是普通的棉絮,而是上好的丝绵。

她再一次向少年望去,见他耳朵后露出的脖子肤色细白,又向他的手上瞧去,阳光下指甲圆润......

她掀起了帘子,戴上面纱,望前面探出去:见老夫人的马车隔着人群远远地停了,正在道路旁等她。

“雯月!”

她叫......

雯月跳下了车,向那个少年走去。

身后跟着的村民见那马车上忽下一个小丫头,都自动让开了道。望着雯月,乡下难得见到如此齐整的丫头,都移开了目光,转而望着她,不知她要作什么。

“大叔请了。”

雯月被这么多的人直勾勾地盯着,微红了脸,还是镇定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这两只鸡几文钱?我们府上买了。”

那个汉子一楞,继而望了一眼车子,见车里面静静的。他咽了一口唾沫,放下了手中的铜锣:“这个,我这是去年的老鸡......“他后悔:早知道就弄两只母鸡来了,母鸡能下蛋。可不就能多要几个钱。这会子,大家都眼睛瞪着他。他张了张口,一狠心:“500文!”

身边一阵嘘声,这个王老二是在坐地起价么?两只公鸡也敢要价500?莫不是疯了?

雯月抿了抿唇,她看着那个汉子亮晶晶企盼的眼睛,以及周围那一片寂静,心知这是被讹诈了。

她踌躇了一下,望了一眼身后,里面没有动静。她开口:“要价是不是高了点......”

“雯月,给他!”

车子里传出苏暖的声音。众人精神一震,俱看向雯月,见她从荷包里面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那汉子,脆生生说:“行了。把他放开来吧。”

那汉子两眼放光,忙不迭地伸手来拿,雯月却把手一缩:“你先解开他。”

汉子早扔了手中的东西,双手左右开工,三两下就解了绳子。

少年终于手脚得空,恨恨地,忽抬脚向那汉子踹去。

那汉子一躲,张开了一双蒲扇似的手,咒骂了一声,就要向他扇去。

“给你银子!”

雯月忙递了银子过去,汉子悻悻地缩回手。在手中掂了掂,“呸”地吐了口唾沫,转身捡了地上的草绳走了。

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有几个追着雯月说:“小大姐,可还要买鸡?我家有......”

见雯月面无表情地,只得悻悻地走了。

雯月望着低头揉着手腕的少年:“你是哪里人氏?”见他不吭声,只得转身,向马车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那个少年跟了过来。

到得车子前,方缓缓抬起头来,雯月这才看清他的相貌:面孔脏乱,糊了很多脏东西,一双眼睛狭长,看人......很是阴沉。

她心中跳了一跳,正要说话,

苏暖已掀起了帘子,脸上隔了面纱,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公子快点回吧。”

少年望着车窗内的小少女,鼻下部分皆隐藏在轻薄的面纱下,但是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儿。额发上有一个显眼的旋,向一侧扭了,露出饱满的额头来。

那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睛里没有嘲笑、好奇,只有怜悯还有了然......

该死,他轻甩了一下脑袋。

他低了头:“那个,麻烦小姐,车上可有茶水?”

苏暖直接从窗户里递出一盏茶。细白的手腕上一串珍珠链子晃了一下。他移开眼,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他抹了一下嘴唇:“多谢!我叫阿衡,在家排行第七。敢问,贵府可是郑国公府上?今日多亏小姐伸手。”他望了一眼车盖上的徵标。

说话间已是习惯性地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通,这才记起,他身上早叫人搜刮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物事给他留下?

他摸了一会,忽然说:“今日多有不便,他日有事来寻我.....”忽伸手一把扯了轿帘上的殷红流苏下来,说:“这个我留了!”

说着,退后一步,抱拳。

苏暖莞尔一笑,缩回了轿子里,细声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雯月望着苏暖:“小姐,连姓甚名谁都不肯说,这人......”

苏暖自伸手去轿帘上扯了另一个流苏下来:“无妨!把这个收好了!”

心内却是愈发肯定这人不是凡凡之辈,观他今日情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今日受此奇耻大辱,怎肯报出家门?愈是不肯说,她愈是肯定此人不简单!

她坐直了身子,脆声吩咐:“今日之事,回去莫多言!”

雯月点头应是。

前方郑老太太眯眼,不耐烦地问贵妈妈:“她在做什么?”

贵妈妈伸长了脖子:“看不真切,好像是买了两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