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暖一身青衣出了角门,身后雯月偷偷地又把角门锁好,就去前头守着了。

好在这个院子平时鲜有人来,不,根本就没有人来。只要瞒过小郑氏,基本就无事。

雯月还是胆战心惊,她靠在墙上直喘气。

昨晚,小姐很是严肃地与她说,她每天都这个时辰出去,给人绣花选样,贴补家用。

“雯月!”

小姐叫她,明明比她还小2岁,却偏像个小大人似地,板着脸,很是沉稳地:“你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从小就跟着我。眼下的处境你也知道,如今我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是心疼娘。放心,你小姐我作奸犯科的事情也做不来,只是赚些零花银子罢了。”

说着就递过来一个钥匙样子,一块胰子上印着两个浅浅的钥匙样子,叫她去配了来,那是角门的钥匙。

她拿在手里,眼皮子直跳,知道苏暖这是一早打算好了。

她作贼似地往外边去,远远地寻了那后街最偏的一个锁匠配了来,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顺着墙跟溜进了门。

不敢走远,瞅着无人,抖着手去试那钥匙,却是一时插不进去,心道:糟了!难道碰上了个生手?这钥匙配坏了?

稳了稳心神,终于插了进去,又试了二次,顺溜了,方才拔了出来,小心揣进怀里。

一回身,差点魂飞魄散:李婆子站在身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作什么呢?鬼鬼祟祟地?”

她稳一稳心神,扬起脸来,一脸地不满:“妈妈难道不知我胆子小?回头把我吓出好歹来,谁来侍候我家小姐?前儿刚说我们院里缺人,妈妈不妨来......”

李婆子吃了一吓,早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提脚就走:“你这小丫头,胆子忒小。行了,我前头厨房还有事呢,我得走了。”

拎了大扫把,一溜烟地跑了。

雯月这才抺了把冷汗,往回走,心道:好险!

又心下发酸:难怪小姐要想着法子出去赚钱。这院子,真是让人绕着走呢。就连这个粗使的李婆子竟也吓成这样?

她搬了一张小杌子来,靠着墙根坐了。这里视野开阔,只要那边月亮门有人过来,这里就能最先看到......

苏暖沿着小巷子,从店堂后门进去。昨日那个伙计见她来,迎着她径直上了二楼,那里已经给她收拾出了一间房间,位置临街。她与那个掌柜说好,前头自有坐堂掌柜,她只须每日里来此坐二个时辰......这个房间有楼梯直通楼下。

见他来,小伙计拎来一壶茶,她自己抬手沏了一壶,索性现下空闲,她伸手推开窗户,坐在窗前,一边品茶,一边向下张望。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来打搅她。众人都知道这是新近大朝奉的房间,无事无人来打搅。

这是一条主街道,时下正值午后,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下面不时过往的马车,以及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看得很是认真。

这些热闹又有烟火气的景象,她觉着很是新鲜又亲切。在皇宫大院内,整天小心翼翼地瞥着主子的脸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斟酌着说话,已经充斥了她十五年的生涯。

如今,瞬时回到这样热闹的坊间,真是恍如隔世。

她微微笑着,看着有一辆马车从街角行驶过来,缓缓地停在了当铺门口。漆黑的顶盖下,露出一角装裹着绛褐色丝绸的车厢,如此华丽的马车,显见这主人非富即贵。有人从车子上下来,是个夫人模样的,由两个丫鬟陪着进入殿门。

妇人很快隐入门里,她收回了目光。又续了一杯水,刚喝了两口,就听得楼梯口一阵响,有人上得楼来。

听声似乎是往这屋里来,她放下茶杯,正襟坐了回去。

外边想起轻轻叩门声,她挺直了背:“进来!”

伙计哈腰进来:“夫人请,这位是我们的闽朝奉,您的东西还请给他过目。”

苏暖微笑,抬头望去,随即僵了脸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妇人,差点失态:闵春芳。

她失神地看着她的眉眼,几年的光阴,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如今的眼前这个成熟少妇了。

望着眉眼俏丽的闽春芳,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离家的时候,她才5岁吧?后来在她进宫的第八个年头,她得了静德皇后张嫣的恩准,许她每月的俸银可以寄回家去。

每月十六,都是她来的,每回都是看着她眼泪汪汪地喊“姐姐!”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果说闵寒香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那么除了华明扬,就是这个妹子了。

为了她不再与自己一样逼得进宫,为了这个妹子能过得好一些,当日闵寒香才会自己身边不留一个铜板,全部都寄回了家里,为的就是继母能看在钱的份上,好好待春芳。

她使劲抑制住自己跳动不止的心,缓缓地坐了回去。

眼下一身绫罗的闽春芳,明显是过得不错,光耳上那一对水滴形的翡翠耳环,就是上好的玻璃种。

闵春芳小心从身边一个小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巴掌大的条形扁盒,打开,在桌子上推了过来,眼晴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暖。

盒子里躺着一枚黄色玉坠子。有一角已经有了一个缺口。

闽春芳:“您给掌掌眼,这玉倒底值多少银子?”

她心内懊恼,这孩子,真是手欠,怎就摔了五公子的玉?

又看了一眼苏暖:心道这么年轻的朝奉?瞥了一眼,就全幅心神集中在那块玉上。

苏暖低着头,尽力不去看闽春芳,把盒子移近了点,伸手去捞了出来,“唉!小心!”

闽春芳忙伸出一双手去,双手成围护状,生怕这个年轻的公子一个不小心,给摔了。

苏暖望着捂在玉坠旁的这双保养的丰满、白皙的手,不由一刹那的怔忡:记忆中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怯生生地抓着包袱,又浮现了出来……

闽春芳见她一时不语,不禁怀疑地看一眼旁边的伙计,心下嘀咕:该不会是小学徒吧?

她语气不怎么好地开口:“那个,我这玉可是一个贵人的。我这等时间呢……”

“这是块双鱼玉坠,乃是黄玉,十年前市面上值五十两银子,现在应该值.....”

“怎么会?”闽春芳一把抓过玉坠子,说:“这不是翡翠么?叫什么......”

她皱起眉头,使劲思索。

“是叫黄翡么?”

“对!对!”她忙不迭点头:“可是,怎么又成黄玉了?”

她一双大眼溜圆。

闽春芳一双眼晴与自己长得极像,尤其是瞪大了眼睛的时候。

苏暖心中一颤,不禁缓和了语气:“这确实是黄玉而不是黄翡,这玉是你的么?你被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