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偏偏下起雨来了,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拿把伞,这下只能干淋着回去了。云溪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脑袋,小跑在湿泞的青石路上,买菜的老大娘已经收拾着摊位回去了,连带着她的菜篮子也拎回了家,只一会儿的功夫,街道上已是清净了许多。
雨有下大的趋势,没法子,云溪只能跺跺脚,躲到了一旁的屋舍下,来来往往的人或急或慢行走在雨中,不是撑着伞便是戴着草笠,屋檐角不停地滴落着雨水,在脚下一圈圈荡漾开来。云溪闲着无趣,便满有耐心地数起圈圈涟漪来。
数着数着,眼前的雾气突地散开来,一双步履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云溪愣愣地自下往上去,眼前的男子撑着一把二十八骨节的骨质伞,眉目如星,气质悠然,站在晓雾雨深的场景里,宁静地像是一幅画。
以为是来躲雨的,云溪往旁边站了站,给腾出了一席地,男子也不客气,朝着她微微颔首,上前站在了她的身侧。
……
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在一个特别的时刻与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一起,心里总觉得尴尬得要命,偏偏云溪偷偷看过去时,竟发现那男子也含笑看着她,脸蓦地一红,赶紧将目光收回来,再不敢乱动半分。
“姑娘不妨往里面站些吧,你的裙角已经湿了。”一直未曾说话的男子突然间开口,把云溪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听他说话,这才发现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沉沉的,但却不沙哑,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
云溪低头往下一看,浅黄色的裙角果真有些湿了,站在坑坑洼洼的水面还沾染了一些泥巴,囧,一个姑娘好歹也要几分薄面的。在她愣神间,忽觉手腕一紧,身后的男子拉着她后退了一步,云溪紧张之下,踉跄着站稳了脚步,抬头望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都能闻见眼前男子身上的清香味。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也不知几时才能停。”云溪怔怔抬眼,男子自顾自地低声说着,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弄得云溪也不晓得该不该礼貌的回一句了。
好吧,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客气地回一句,毕竟这个男子一身脱俗气,也不像什么坏人,清清嗓音,云溪柔声说道:“现在本就是秋分,所以雨水颇多,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的。”
身侧的男子毫不遮掩地转过头来看着云溪,顺手又将手中的骨质伞往她的头顶偏去,点点头,十分赞同她的话,“恩,我猜也是这么着。”
气氛徒得再次冷了下来,倒不是那男子不解风情,说不出好话,恰恰相反,那男子说话时的眉眼温温柔柔的,声音也轻和得不行,让旁人总有一种想要与他身边再生近一些的感觉,只是云溪向来不擅长这些人际说道,再者在家里待了三年,整个人更是变得犹如一池清水,平平淡淡的,与陌生人实在是说不起来话。
嗯……雨似乎小了些,云溪眯眼看向街道上,眼前的雾气也不像方才那般沉重了,不远处有几个人影快步朝他们这边走来,眨眼间,一顶软轿稳稳地停在了自己的脚跟前,云溪晃了晃神,身侧的男子突然收了伞朝前走几步,而后弯身往那顶软轿里去。
原来是位有钱的公子爷,真好啊,下雨天还专门有仆人特地来迎接。云溪觉得有些尴尬,只好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名男子正欲上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退了出来,走至云溪的身边,修长的手臂抬起,他的手里握着方才那把骨质伞,“雨还在下,你拿着它,早些回去吧。”
“噢……谢谢你。”云溪愣愣地接过,说是接过,不如说是那男子主动将伞塞到了她的怀里。待那顶软轿起身往远处离去时,云溪这才反应了过来,追出去几步,扬声问道:“哎?公子,我到哪里还你伞啊?”
那顶软轿颠颠地往她回来时的路走去,云溪以为那人不会回答了,正欲转身离去,忽又听见前方软轿里传来一声温和的低声:“东南方向,候王府。”
候王府……候王府?那不是她方才去的地方吗?那刚才与她同地避雨的男子与候王府又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在候王府是个什么身份,侯爷?不待云溪多想,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秋分的雨水总是这样,与初春有得一比,绵绵不绝的雨似乎能不歇气地下一整天。
手中握着的伞柄还残留着那男子指尖上的温度,在这秋意凉人的风景里,凭白暖了几分人心,云溪撑起伞,孜身踏进雨雾里,朦朦胧胧的,仿若仙境之中,不远处似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云溪侧耳听,果真是柳明风的声音,心中觉得莫名一轻,扬起嘴角朝前方迎了上去。
雨雾突地从中间散开,朦胧中逐渐映出一袭青衫,同样撑着画有梅花的油纸伞,犹如神祗一般缓缓落在人世间,他的步伐隐约间有些慌乱,在雨雾中像是一片飘尘不定的孤舟。
云溪睁了睁眼,恍恍惚惚看见薄雾深处那一袭青衫,心中顿时滑过一阵暖流,轻快着步子迎了上去,“明风,我在这里。”
“云溪?你去哪里了,害我苦找。”薄雾飘飘然荡漾开来,柳明风的模样终于清晰,神色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温和,不过褪去了几分青涩,脸部变得棱角分明。
“我,我去了布庄一趟,天气渐渐冷了,我得加紧做几件厚衣裳存起来,免得到时候想要找的时候又拿不出来。”
两人并肩而走,头顶的伞将雨水自动拨开,眨眼一瞧,沿着伞边缘落下来的雨滴就像是透明的晶珠子,煞是好看。、
在路上,柳明风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两句,云溪始终挂着笑,淡淡地回答着,但却闭口不提候王府的事。
“阿蛮今日被我接回来了,雨下得大,他爹又还在城外经商,所以托我照看两天,那小子可够皮的,我们那院子恐怕都不够他翻腾。”柳明风唠嗑着家常,顺口又提到他的门生,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往云溪头顶看了一眼,上好的骨质伞,不知是哪位贵人相助。
阿蛮,阿蛮……
那小子确实挺皮的,云溪不禁莞颜,笑道:“小孩子罢了,再说又是你手底下的门生,多住几天也无妨,上次我与他做了个装弹珠的荷包,他还喜欢的紧呢。”
柳明风从鼻尖哼了一声,“上次他差点放火烧了咱们后院,我又正好送徐先生回家,若不是旁舍的婶子叫来了人,恐怕你……”说到这里,嘴巴却不自觉地闭上了,大概他也不想再去回忆一次那场令他惊魂了好久的事。
“那件事不怪他,他只是想帮我生火,又闲屋内施展不开手脚,于是跑去点燃了外面的柴火,恰好风大,于是就顺手烧了后院。”云溪说起这些的时候,眉眼笑吟吟的,她跟柳明风不一样,大概是一种母性吧,让她觉得小孩子做错再大的事情也因为是个孩子罢了,不过柳明风之所以心怀余悸,那是因为他的心里至始至终记挂着的都是眼前这个眉目生风的女子。
回了家,刚收了伞,云溪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孩就朝她扑了上来,抓住她的裙角死死不愿撒手。“云姑娘,云姑娘。”
“是阿蛮啊,一段时间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呢,来,擦擦脸,像个小花猫似的,又跑哪儿钻来?”云溪蹲下身子,抽出袖中的丝帕,捧起阿蛮圆圆的脸蛋,细心地替他将脸上的脏东西一一擦掉。
“你的功课都做好了吗?”柳明风在后头一步进了屋,收了伞,转过身朝这边看过来。
大概是觉得为师不尊不太好,阿蛮顿时病恹恹地站起来,乖乖走到柳明风的身前,“先生好,我……我的功课快做完了。”
“那就是还没有做完了,回屋继续写,片刻我便来。”
“是。”阿蛮苦瓜着一张脸,经过云溪身边时朝她怯怯地看了一眼,做足了可怜样。云溪见了,有些干干地咳了一声,抬头对上柳明风澄净明亮的目光,小心翼翼说道:“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贪玩的时候,学业太重了反而会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我觉得,是不是通融一下,让阿蛮休息一会,你瞧,外面还下着雨呢。”
柳明风看了云溪一眼,目光柔和,对她的话总是有一种无法违背的意愿。
“这……阿蛮自小无娘,他爹将他送到学堂为的就是希望他能多读点书,我又怎好辜负了……”眼神不自觉飘落在阿蛮的身上,阿蛮愣了愣,立马做出一副窒息状,模样有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这小子太会演了!
云溪继续朝着柳明风眨巴眨巴眼睛,一大一小皆是一副可怜样,柳明风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蛮立马欢呼得在原地蹦了起来。
待柳明风转身回房换衣服的片刻,阿蛮又扑进了云溪的怀里,扬起头来时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师娘。”云溪作势要打他屁股,吓得他又慌忙改口,“云姑娘,云姑娘。”
“乖,今儿姑娘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翠青丝。”云溪伸手刮了一下阿蛮的鼻尖,惹得他痒痒地躲到了一旁,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