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嫡女(1/1)

傅云修微笑点头:“是。”

二十年前,云耀华与韩月刚在大昭成亲不久,云耀华忽然接到任务要前往建幽并长期驻留。韩月不愿常年独守空房,索性自告奋勇陪同前往。有着类似情况的女眷还不在少数,毕竟,谁都不想夫妻长期两地分居。

然而男子的假身份早已安排好,都是所谓“最后一战”的幸存将士。女眷的身份就不能这么安排了。一两个女兵女将、随军女眷还好说,哪有军队里几乎一半都是女人的?

于是,只能给韩月等人另外安排身份。

云耀华等男子的假身份有高有低。按照“最后一战”的真实出战名册,一些地位低的,就顶替了那些原本就无父无母无家无族的身份。他们的女眷也好安排,只要在户部档案中找出一些全家失踪的记录,找出其中女子的身份来顶替了便是。

然后,男子“凯旋归来”,凭“军功”升官封爵,迎娶“战争中偶遇的孤女”,“成家立业”。

而地位高的,就稍微难办一些。比如云耀华,是监视者之首,需要在明面上掌控建幽国的兵权。明面上要做得像样,自然不能随便找个人,就让建幽先皇封爵授官。做戏要做全套,做得那么假,太容易引起怀疑。

正好“最后一战”的名册中,也有适合的人选。

建幽云家长房嫡次子。

这云家的家世,正如云溪以前了解的那样,世袭罔替护国公的爵位,又代代位及将军,有护国将军府的称号,历来掌管着建幽国接近一半的兵权。

除了护国将军,云家其他子弟也多以从军为志向,少有例外。但在二十年前那一代,云家子弟大多死于大昭军队之手,一时竟男丁稀少。到了“最后一战”时,竟只剩下长房大老爷(护国将军)、长房大少爷(嫡长子)、二少爷(庶子)、五少爷(嫡次子)四人。

当然,这四人最终也死在了“最后一战”的战场上,成了可供大昭人选择顶替的假身份。

对云耀华来说,顶替任何一人都没有区别,因为其他三人都会被标注为阵亡,他会成为云家最后的男丁——虽然是假的。而年纪最小的嫡次子,与云耀华的年纪最相符。当时云耀华十七岁,此人十六岁。云耀华便选择了顶替他。

在大昭的示意下,建幽先皇让云耀华继承了云家的爵位,又摆出武官稀缺、需要重用人才——也就是一个人当几个人用——的借口,将当时建幽国内地位最高的武将,也就是云耀华,封予了“护国大将军”的名号,统领各军,执掌全部兵权。

如此任务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云家长房嫡次子,原本还未议亲。云耀华将他顶替之后,为了安排韩月的假身份,就假装提出要开始议亲。当然,他的计划就是“议亲”时相中韩月,然后在建幽人面前再娶韩月一次,定下夫妻之名。

恰逢皇子太傅府的嫡女病亡,这身份和云耀华的假身份门当户对,便安排韩月去顶替了此女。

到这里,一切都还在计划当中。

直到跳出来一个周淑媛。

云耀华议亲,虽然心中目标早已定下,却还是要走个过场,在建幽勋贵名臣世家中亮相一圈。这一亮相就惹了麻烦,他被右相府的嫡女周淑媛给看上了。

原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云耀华是男方,不管对方怎么暗示,自己不去提亲也就是了……

结果证明,云耀华这想法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右相家历来阳盛阴衰。别人家都是稀罕儿子,他们家却是儿子多得不值钱,女儿却只有周淑媛这一个,集全家宠爱于一身,宝贝得很。周淑媛从小被宠坏,看上什么就不依不饶非得得手,偏偏还有这么一个得力的家族愿意助她,早已养成了她不知退让的习惯。

再三暗示云耀华“我家周淑媛看上你了”,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右相府便主动出击:邀请云耀华来做客、喝酒灌醉强行留宿、传出坏了女儿家清白的谣言、朝堂上给云家施加压力……

为了避免影响任务,云耀华不得不想办法息事宁人。先是说明自己已经与皇子太傅家的韩月定亲,如果周淑媛一定要嫁过来,不如冠以平妻的身份。后来,又让步,提出周淑媛当正妻,韩月当平妻。然而右相府都不予接受。

最后,韩月实在不忍看他如此为难,主动提出愿意当他的妾——反正本来就是假身份而已,何必那么在意名分。

于是就有了云家后来的状况。

云耀华纳了韩月,却依然以正妻之礼待之。对韩月生下的孩子,也当作嫡子嫡女来教养。而大夫人周氏,虽是正妻,却从不得夫君的欢心。

“其实根本就不是‘当作’正妻,‘当作’嫡子嫡女。”傅云修道,“按照你们的真实身份,你母亲就是你父亲的正妻,你也就是你父亲的嫡女。而建幽国实以灭亡,周氏这所谓的建幽右相之女,也就配给你父亲当丫鬟罢了。”

原来,是这样吗……

云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却不似傅云修预料的那样十分高兴,反而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起来。

前世周氏与其子女,伙同赵晨明灭除云家。大昭必然会降罪于赵晨明,又何尝不会找周氏他们算账?

但不同于赵晨明的灭绝人性,恩将仇报。大夫人周氏虽然行事任性霸道,她所求的却不过是一个每个女子都想要的好归宿而已。只是所托非人,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最终酿成了前世的悲剧。如此孽缘,最初却只源于她对父亲的好感,只源于那一场非君不嫁的倾心。

此人虽然可恶,却也可怜。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男人娶了不合心意的妻,可以纳妾,可以休妻再娶,实在不行还有外面的大天地可以闯。女人嫁了不合心意的夫,又该如何是好呢?

能文不可科举为官,能武不可上阵杀敌,能商不可抛投露脸。

欲相夫,夫君却心不在此,孤掌难鸣。欲教子,夫君却宠妾重庶,费尽心思也只能让自己儿女与那妾所生的儿女平起平坐。

周氏此生何为?

周氏此生何为?

难道就认命地锁在内宅,当一个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的管家婆子?

周氏想必不甘。

就如前世的云溪,错认良人,蹉跎一生,何其不甘!

云溪不禁感慨:“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妥协。

从一开始,从周淑媛看上云耀华的那时候,云耀华和韩月就不该妥协。毕竟周氏不知云耀华底细,不知自己所求必不可得。给了周氏希望,而实际却是一生的绝望。

周氏前世那般作为,不能说她做得没错,但云耀华和韩月又何尝无责任。

只是,这些事情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光看最初的情况,云耀华为任务考虑,要避免麻烦,对周淑媛妥协,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真跟右相府继续死磕,右相府一直在朝堂上给云家各种压力,谁知道又会牵扯出什么事情。现在知道娶了周氏会发生什么,觉得这样做是错的。但不娶周氏又会发生什么呢?难道那样就一定是对的?其实也未必。

就算不娶周氏的结果的确更好,现在说这些也是马后炮罢了。

这么一想,云溪也不再觉得父母处理不当,倒是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

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偏偏很多时候根本无法判断何为对,何为错。

甚至有时到了最后,你终于发现你的选择其实是错的。但回头再想想,也还是找不出哪种做法是对的。就好像云溪重活一回,到现在却又发现,原来竟有这么多真相,她前世到死也不能得知。

若要恨,只能恨她为何出生于此时此地,一生下来就已身处这残酷的漩涡。

云溪长长叹息,终是没有把话说完。

傅云修看得奇怪,这女人,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了?

明明是告诉她,她母亲实为正妻,她自己实为嫡女,这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难得他有这种心思,不忍看一个人不高兴,特意选了这样的话题,没想到还起了反作用。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那说的是什么?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莫非是在怨她父母,从一开始就不该把这些事情瞒着自己?

咦,这个说法好像也有道理。

要不是云家那两口子把这些事情瞒着云溪,自己却又以为云溪什么都知道,也不会闹出那么多误会,闹得云溪一天到晚想离家出走。的确,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

可是子不言父过,云溪竟然有这种想法,还是应该开导开导她。

“你是在怨……你是觉得,父母不应该把真相瞒着你么?”傅云修道,“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他们肯定是为了你好。大概是,不希望你接触这些复杂的事情,想让你无忧无虑地成长吧。如果不是正好遇到我,也许你的生活不会受到多大影响,就算不知道这些真相也能活得好好的……”

等等,这下倒是把她父母摘干净了,怎么好像又把自己给坑了呢?如果没遇到他就不会有事,岂不是说他们的相遇就是个错误?

傅云修正想着怎么把这话圆回来,云溪却笑了。

前世没有遇到傅云修,情况却是更加糟糕。如果不与傅云修,也不与赵晨明产生纠葛,或许她是会过得更好一点……但那也只是或许而已。能重生一次已经是可遇不可求,哪有那么多机会让她一个个如果分别去试。今生,事实就是她的确遇到了傅云修,那就没有什么如果了。

“是啊,父母肯定是为我好,才会如此考虑如此打算。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不在意料之中而已。”云溪释然,“这种事情,的确不能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