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段云琪都在京郊大营负责练兵, 京郊大营来了一批新兵蛋子, 武功参差不齐, 需要操练一段时间, 太子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做。
段云琪本身也是个新毛子, 去了时候斗志昂扬, 誓要把这一批新兵带好。
不过周成易却泼了他冷水,叫他到了京郊大营之后,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 其他不要管,既然太子只叫他练新兵,他就只练新兵就可以了, 在军营里看到的任何其他事情都不要多管, 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别人不会怪他不对, 然而会说他做得好。
他起初还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做事态度, 还跟周成易争执了两句, 周成易就笑他太单纯, 他当时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只是又说不过周成易, 输给他就只能听他的安排。
到了军营里之后,段云琪才知道军营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也才明白周成易告诉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什么意思。
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段云琪也已经适应了在军营里的生活, 明天起可以放三天假,段云琪就打算回家一趟,看看家人。
他从军营骑马走的时候是半下午,天色有些发暗,乌云沉在天边,他算了一下时间,一路顺利的话,他在天黑前就能回到齐都城,还能赶上家里的饭点。
一路骑马走了约莫两刻钟,天竟然下起雨来了,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雨很快就形成了一面雨幕,连路都要看不清楚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果冒雨前行,他进城之后也会淋成落汤鸡。
正好骑马到了一处凉亭,这是平日里行人歇脚用的。
段云琪想也没想,就把马儿赶了过去,自己也去凉亭里避雨。
等他迈步跑进了凉亭,才注意到亭子里还有人。
是两个姑娘,正好他还见过,就是上一回他在去镇西将军府的路上救了的蔡秀颖和她的丫鬟小采。
“见过段公子。”上一回蔡秀颖已经听说了段云琪的名号,见他跑进了凉亭里,也有些意外,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段云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认出了蔡秀颖,温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原来是你们啊。”
“你,擦一擦吧。”蔡秀颖见他头脸上都是雨水,就从身上掏了一张帕子给他。
“多谢。”段云琪顿了一下,想起上一回他拿帕子给她的事情,笑着从她手上结果帕子。
段云琪用帕子擦了头脸上的雨水,隐隐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从帕子上散发出来,他握紧了帕子,低头一看,这帕子竟然就是上一回他拿给她的那一块帕子。
这是他上回给她的帕子,她竟然随身带在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蔡秀颖也发现自己拿错了帕子,小脸上一下子就红了,侧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上回多谢段公子相救,帕子我用过之后就洗干净了带在身上了,想着要是哪天碰到公子就把帕子还给公子,也好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没,没事儿。这也算是我们有缘吧。”
段云琪打着哈哈道,看着她的侧脸,内心却比平日里跳得快多了,有一种异样的情绪爬上了他的心头,这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情。
“嗯。”蔡秀颖能感觉到他在看她,只低低了应了一声,内心里也不平静地跳动起来。
她起初把帕子带在身上,确实有打算哪天碰到了他就把帕子还给他的打算,只不过后来渐渐的就习惯了,这帕子都变成了她的随身物了,现在既然碰上了,能物归原主也好。
段云琪也意识到了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不好,手抵在下巴上假装咳嗽了一声,收回落在蔡秀颖脸上的目光,转头看向凉亭外面的雨幕,“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他这不过是没话找话说罢了,要真让他来说,还是不要停吧,多下一会儿也好,这样就可以在凉亭里多呆一会儿了。
当他意识到他内心是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伸出这样奇怪的想法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陌生的奇妙的情愫,他隐约也明白这个情愫的由来,是因为凉亭里的另外一个人。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三个人就一直坐在凉亭里,随意说着话,闲聊起来。
经过闲聊,段云琪知道了蔡秀颖的身份,笑着道:“原来是工部侍郎家的小姐。”
蔡秀颖摇摇头,解释道:“工部侍郎蔡恒是我的大伯,我父亲是蔡敏,不过十年前就过世了。”
段云琪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语气抱歉地道:“对不起啊,我……”
“没事儿,你不用自责。”蔡秀颖笑得大度宽和,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些伤痛。
“那你今日怎么会和丫鬟到郊外来?”段云琪担心提到了蔡秀颖的伤心之事让她难过,就转移了话题,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两个女孩子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郊外来,还都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又没个多的车夫仆妇,两个女孩子要怎么回城?他不免为她们的处境和安危担心起来。
蔡秀颖面上的那一丝丝因为提起逝去的父亲的难过情绪已经散去,恢复到了正常的神色,看起来是没有半分影响了,“我是跟着祖母一起到半山腰的水月庵上香,会在这边祖上几日,今日下午我看天色还不错,我禀告了祖母带着小采一起出来走走,谁知道竟会遇上下雨,就只好躲到这边凉亭里来了。”
原来如此。
段云琪心道,他还以为她和丫鬟是一起从城里过来的。
“这半山腰上还有一间水月庵?”段云琪好奇道:“以前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蔡秀颖眉眼中带了一丝笑意,道:“这水月庵的位置不好找,我也是跟着祖母过来才知道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段公子不知道也没啥好奇怪的。”
这倒也是。段云琪点了点头。
说话间,凉亭外的雨也渐渐停了。
微风吹拂,空气中带着一股凉凉的湿意,沁人心脾,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旁边的丫鬟小采听段云琪和蔡秀颖说了这么久的话,悄悄地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提醒她时间不早了,雨停了,该回去了。
蔡秀颖微微接收到来自小采的提醒,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站起身向段云琪行礼告辞,“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水月庵了,免得祖母找不到我担心。”
“要不我送你吧。”段云琪站起身下意识地道,他有些不放心。说完才发现有些不妥当,赶紧描补,“我是觉得天快黑了,山上路不好走,又只有你和你丫鬟两人。”
蔡秀颖忙谢过,“段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去水月庵的路不远,一盏茶时间就到,段公子要急着回城跟家人团聚,就不要耽搁时间了。”
如此推辞了几句,段云琪也不好强求,就只好答应下来。
三人出到凉亭外,段云琪上了马,一直目送她们离开,直到蔡秀颖和丫鬟小采的身影消失在了山间的青石小径上再看不见了,他才调转马头,一夹马腹,飞快地朝城里的方向行去。
秋日的天本来就黑得早,段云琪骑马到了城里的时候天都黑了。
到了段府大门外下了马,段云琪把缰绳交给小厮,就要迈步上台阶进府里去,旁边却过来一个人,声音轻柔里又带着一丝急切和紧张,“云琪表哥,云琪表哥……”
段云琪听到喊声停下脚步,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目光清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张婉菊,他愣了一下,飞快地在脑海里回忆这个人是谁,等他把眼前的女孩子和三年前的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之后,他不由地微蹙了一下眉头,迈动脚步走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段云琪这些天一直在京郊大营里,还不知道张家大伯一家人来了齐都城的事。
“我,我是前两天跟着父亲母亲一起来的,现在住在雀儿胡同那边的宅子,我得知你今天会回来,就做了自己最拿手的菊花糕过来送给你尝一尝。”张婉菊的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双手紧紧握住食盒的把柄,不安又紧张地看着段云琪。
自从张婉菊的生母过世之后,她跟着张家大伯和周氏生活,日子过得并不好,也就比普通的丫鬟好一点儿,在张家也是要像丫鬟一样干活的,做得不好一样要被周氏和张婉珍打骂。
三年前,她跟着张家大伯和周氏一起到过段府,在段府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她就是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性格怯懦又胆小,一直在周氏的手底下过着低眉顺眼的生活,哪怕被周氏和张婉珍欺负也只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着。
有一回她受了张婉珍的欺负,正好叫段云琪撞见了,段云琪就出手帮了她,还给了她吃的东西。从此之后,她就在心里记住了段云琪的好,一直一直把他深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次在她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他,想起他对她说过的那些鼓励的话,还有他帮她出头,修理张婉珍时的坚毅眉眼,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他。
后来离开京城回了老家,她原本以为自己都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这回又来了京城,她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她就做了自己最拿手的糕点送过来,就想看一看他。
张婉菊知道段家人不喜欢他们一家人,她并不怪段家人,因为是他们一家人做得不对。她做了糕点带过来,又不敢进府里去,就一直等在府门外,她怕跟段云琪错过了,都已经在门外的角落里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夜风有些凉,段云琪看她穿得有些单薄,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子,从雀儿胡同的宅子到这边的路不近,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天都这么黑了,你怎么不进府里去?你就一直在这儿等?”
张婉菊点点头,小声地道:“我是怕跟你错过了才在这儿等的,我只想把糕点送给你就好。”
她说着把手中的食盒往前送了送,这是她做了好多遍,确定味道最满意的糕点,仰着小脸笑着道:“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味道还可以,请你尝一尝。”
段云琪没有接她手上的食盒,只皱眉细看着她,如今的她和三年前的她有了一些不同,身量长高一些了,五官也张开了,样子也比以前好看多了,就是还是瘦,跟个麻杆儿似的,可见她日子过得并不好。
“你跟我进府里去坐坐吧。”段云琪已经料到她在府门外已经站了很久了,现在天也黑了,他也不放心让她这样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你应该还没吃晚膳吧,跟我一起进府去吧,一会儿用了晚膳,我再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不饿,谢谢你,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张婉菊忙摆了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她来这里就只是想要看一看段云琪,现在已经看到了,她就已经很满意了,再把自己做的糕点送给段云琪,她的心愿就达成了,她没有太大的奢望,只要看到段云琪好她就很开心了。
至于叫她进府去,她还是有些踌躇和担心的,段家人都很和善心地也好,对她一家人可谓是仁至义尽,可是她自己那一家人是什么德性她很清楚,她自己心里对段家人感觉有愧,怕进了府里去给段家人带去不快,就推辞着不进去。
“跟我进去吧。”段云琪坚持,现在天色这么晚了,让一个姑娘饿着肚子独自走回去的事情他干不出来,更何况周氏和张婉珍那样令人讨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给她留晚膳了,她走回去只怕也不会有饭吃了,到时候肯定就会被饿一晚上,周氏和张婉珍欺负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尽管张家大伯家其他人都很讨厌,但是张婉菊却不是那样的人,段云琪还是很分得清楚的。
最后在段云琪的坚持下,张婉菊还是跟着他进了府里去,她跟着段云琪去给老太太张氏请了安,老太太张氏吃了她做的糕点,脸上露了笑容,夸她懂事,心灵手巧。
李氏吩咐人给她做的晚膳也很丰盛,她吃得很饱,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又美味的东西了,眼泪都落进了汤里,和着汤一起喝了下去。
段家人对张婉菊都很友好,让张婉菊很感动,眼眶都湿润了好几次。
用过晚膳,张婉菊在段府停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开,是李氏吩咐了马车送她回去的雀儿胡同。
马车在雀儿胡同的宅子门前停下,张婉菊下了马车,跟车夫道了谢,等到车夫走了,才转身进了宅子大门。
张婉菊刚走到院子里,就被从暗处蹿出来的张婉珍拦住了,张婉珍双手叉腰,高抬着下巴,用轻蔑的眼神睨视着张婉菊,声音尖锐地训斥道:“贱蹄子,这么晚了才回来,你跑到哪儿去勾、引男人了?”
张婉珍骂张婉菊就像在骂一个低贱的下人,根本没有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她骂人的那些话也都是平日里从周氏那儿学来的,从小到大,周氏就是这么骂后院里的那些小妾,张婉珍跟着周氏耳濡目染也就学会了这样污言秽语,跟着周氏一样用恶毒的言语乱骂人。
张婉菊本就柔弱,被张婉珍欺负惯了,她身为庶女,要在嫡母嫡姐的手底下讨生活不容易,每每被胡乱辱骂都是默默忍受,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
就像现在这样,张婉珍乱骂她,她也不敢反抗,只低低地辩解道:“我没有去做那些事儿,我就是觉得闷出去走了走?”
“走了走?你哄鬼呢!”张婉珍拔高了音调,上前一步用手去掐张婉菊的胳膊,一下一下都掐得十分用力,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恨不得把她身子根本就不多的肉都掐下来似的,“我叫你不说实话,我叫你给我撒谎,说,你是不是去了段府,是不是去见了段云琪,啊,还敢骗我,你胆子够大啊,谁教你的,你个小贱蹄子,就跟你那死了的姨娘一样惯会伏低做小勾,引男人,你就是个贱人……”
“我没有,我没有……”张婉菊一边辩解,一边躲闪着张婉珍的毒手,胳膊上别张婉珍掐过的地方痛得很,像是肉都快要被掐下来了,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又青了。
“说,你是不是去了段府?”张婉珍见她躲闪,就掐得更用力,“我都看见了是段府的马车送你回来的你还不承认,是不是要我掐烂你的胳膊你才会老老实实的说啊!”
张婉菊被张婉珍掐得受不住,摔倒在了地上,张婉珍就扑在她身上打她,张婉菊只能哭着求饶,“大姐,大姐,求你绕了我,绕了我……”
两个人的动静不小,把周氏和张家大伯都引了来,周氏走在前头,张家大伯身体太胖走在后面一点儿,到了院子里,就听到张婉菊呜呜咽咽地哭着道:“我是去了段府,姑祖母对我很好,我在段府用的晚膳,是段府的马车送我回来的……”
“哼,我就知道不打你不老实,打了你就说实话了。”张婉珍是把张婉菊当成了她的出气筒,她昨天在段府吃了憋,受了委屈,张婉菊却受到了上好的对待,搞得她好像不如张婉菊似的,要知道张婉菊只是个跟下人差不多的庶女,她凭什么受到这么好的招待,这叫她十分气不过,把满肚子的怨气就都发泄到了张婉菊的身上。
“死丫头,小贱人!”张婉珍一边骂,一边作势又要打。
“住手!”这时院子门口传来张家大伯喝止的声音,“叫你住手!”
“爹,是她不听话,我教育教育她怎么守规矩!”张婉珍转过头去,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家大伯。
以前她打张婉菊也好,骂张婉菊也好,张家大伯都不管这些的,她打也就打了,骂也就骂了,所以也就养成了她不把张婉菊当回事的性子。今天是抽了哪门子风了,居然管起这些小事儿来了。
周氏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回头瞪着张家大伯道:“你什么意思,她一个贱人生的贱种还打不得了?骂不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家大伯对周氏道。
周氏一听这话,更来了火气,“那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张家大伯看了看左右,上去拉了周氏的胳膊,低声道:“你跟我过来,我跟你说。”
“要说就说,少拉拉扯扯的。”周氏甩开张家大伯的手,但到底是跟着他过去了旁边的角落。
张家大伯压低声音跟周氏道:“你还记得给我们银子的那个大人说的话吧,他说让我们接近段家人,最好是能住到段府去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可是段家人一早就对我们不待见了,现在又把我们被赶到这边来住,我们这两天过去给姑母请安,都让姑母给回绝了,我们连段府大门都进不去,又怎么能得到段家人的消息呢?但是婉菊不同啊,她人老实,段家人对她也没有防备,今天晚上段家人让她进段府用晚饭又好好的招待她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可以把这件事交给她去做啊!”
周氏沉吟了一下,回头恶狠狠地扫了一眼还倒在地上哭泣的张婉菊一眼,皱着眉头对张家大伯道:“她能行么?一副娇娇滴滴不堪大用的蠢样子,她能把事情办好?”
张家大伯一挑眉道:“我是她爹,她不敢不把事情办好!”
相对于张家大伯这种“我是她老子她就必须听我的”的架势,周氏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阴测测地道:“她如果还想嫁个好人家,她就必须要把这件事给我们办好!不然……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