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天刚朦朦亮, 景熙帝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从皇宫出发, 随行的车架延绵好几里, 前面景熙帝的御驾已经出了齐都城的城门, 后面跟随的朝中重臣的家眷还没有出府门。

段禀文原本也要随景熙帝去城外皇家猎场狩猎的, 只是前几天一早起来竟不小心着了凉, 起初也只是有些头晕,撑着去衙门里做了一天的事,傍晚回来人就不行了, 咳嗽头晕流鼻涕,还有一些发烧。

张延齐过来诊断了一番之后,叫他要好好卧床休息几天, 也不要跟皇上一起去皇家猎场狩猎了。

段秉文病得这么严重, 只能依了张延齐的建议,向景熙帝告了假。景熙帝看他确实病的不轻, 也就没有勉强, 大手一挥就同意了他好几天的假。所以他今日也不用随行伴驾了。

段瑶在得知此事的时候, 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件事一定跟周成易有关, 父亲段禀文前几日不生病, 后几日不生病, 偏偏在要随景熙帝出京的时候生病,而且张延齐还是他的好友,他要想做什么手脚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看破不说破。

段瑶明白周成易这么做的原因。皇家猎场里到底会发生怎样的情况谁都说不准。周成易使法子不让段禀文去, 也是顾虑到他的安全。总之, 周成易考虑考虑得很周道。段瑶也就承了他这份情,装作不知没有说破。

周成易去了皇家猎场,段瑶闲得无聊,也没什么事做,就到段馨房里去跟着她学女红。段馨的女红很好,有她细心教导段瑶,段瑶的进步很大,起码针脚绣得比以前细密多了,也紧致多了。

段馨绣完手头的丝线,伸手到绣篮里面找了找,没有找到她需要的丝线,抬起头来对着段瑶,“我需要的丝线用完了,我想出去买一些,不然我这花样没办法继续绣,后面的步骤也没办法进行下去。”

段瑶放下手中的帕子,看到段馨为难的样子,“那我们赶紧出去买吧。”

“那走吧。”段馨站起身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段瑶要笑了笑,跟着站起身,对段馨道:“二姐,就算要出去,也收拾好了再出去呀,急也急不到这一会儿。”

忙招手叫了丫鬟过来给段馨换衣服,自己也回去锦瑟居重新梳妆换衣。

两个人收拾好已经是一刻多钟之后,两人在二门垂花门外面相见,一起坐马车出了府。

因着景熙帝去城外皇家猎场狩猎,带走了大批的侍卫随从还有众多的大臣以及家眷,齐都城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好多,大街上除了普通的行人和平民,基本看不到装饰华丽的马车,就连平日里惯常见着的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都不见了踪影。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段瑶和段馨都成了最引人瞩目的风景。

段瑶和段馨在丝线铺子外面下了马车。一起进丝线铺子,两人一起在铺子里挑选了不少的丝线,红的,黄的,白的,紫的,蓝的,各种颜色粗细的都选一些,花花绿绿的摆在一起,都快形成七色彩虹了。

段瑶笑着道:“是不是买的太多了?”

段馨看了看,不过才几种花色,她看到旁边的丝线也不错,就又叫掌柜的包起来,“多选几样不会多,到时候绣的时候要用很多的花色,我还担心到时候不够呢!”

段瑶吃惊的道:“二姐你是准备绣条彩虹送进德安候府吗?”

段馨睨了她一眼,“你别看这么多,其实还不够,等你自己绣嫁妆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段瑶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要绣那么多的丝线,那到底要绣多少的嫁妆啊!

段瑶朝段馨吐了吐舌头,由衷的赞了一句:“二姐,你真能干。德安候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

两个人在丝线铺子里买了不少丝线,付了钱,又准备去其他的店铺看看,段瑶想去看一下首饰,两姐妹就又去了玲珑阁。

马车在玲珑阁外面停下,段瑶和段馨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两人刚要提步上台阶,就见身穿深蓝色直缀的柳青山从玲珑阁里走了出来。

前几日柳青山把刘玉婷肚子里的孩子踹没了,这几天他正在扮演着一个深情的失去了孩子的痛苦父亲,一个愧对新婚妻子的夫君。今日他到玲珑阁来,也是听了安国公夫人的话,来给刘玉婷选一套首饰,哄哄她开心的。

柳青山刚选了一对珍珠耳环,从玲珑阁里出来,就见到段瑶和段馨两姐妹在门口下了马车。

在柳青山看到段瑶的那一霎那,他对段瑶的那些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恨不得冲上前去将段瑶碎尸万段,他现在所遭受的那些委屈和折磨都是拜她和周成易所赐,要不是她搞破坏,他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委曲求全的地步,他当是意气风发走上人生巅峰才对!

柳青山如此想着就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在落到段馨的身上的时候,充满了怒火和愤恨的眼神中,又隐隐透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不舍和缱绻之意,似乎对段馨还没有忘情一般。

在跟段馨纠缠的那一段时间里,他虽说有自己的谋算和私心,但多少还是存了一丝丝真情在里面的,他对段馨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儿感情,只是那些感情不足以撼动他心里对权利和欲望的追求,所以就被他刻意忽略掉了。

柳青山自从跟段家断了来往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段馨了,没想到这么一段时间过去,段馨还是如以前那般漂亮,甚至比以前更加漂亮了,眉梢眼角荡漾着幸福的微笑,脸蛋儿显得比前些时日更圆润一些,也更精神美丽一些,皮肤白里透红,略施脂粉的脸上竟是比以前看起来更加柔嫩光滑,整个人身上都透出一种令人着迷的光彩,仿佛那花园里开得最美丽的花朵,像是受到了最悉心的呵护和照料,才长成了如此莹润动人的美来。

段馨的美丽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焕发着迷人的光彩,以前总是因为段瑶长得太过秀美艳丽,更加引人注目,段馨跟她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被段瑶在经意间掩住了光彩,显得黯淡不光。她其实明明长得也不错,但就是没有段瑶那样更吸引人的目光。久而久之之后,在大家的心中就形成了段家只有段瑶长得最好看,段馨其实长得很一般的错觉。

然而现在,在隔了一段时日之后,柳青山再次碰上段馨,他发现,段馨已经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样子了,她长得更加的美丽好看了,她这段日子应该过得非常不错,心情想来是舒畅又愉悦快乐的。他起初还以为,她那么喜欢他,深深地爱着他,在跟他分开之后,起码要悲伤哀愁一段时间的,最少不应该是如今这副容光焕发,光彩夺目的模样!

这甚至让他对自己的魅力都产生了怀疑,他清楚的记得段馨当初是怎么喜欢他的,他还以为她会牢牢记住他,把他放在心里面,不时拿出来反复的回想才是。

但是现在看来,他想错了,段馨仿佛对他一点儿也不留恋,甚至在突然遇见他的这种情况之下,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他,这让他一直都很自信的魅力和尊严都受到了打击。

他有些生气,不,是很生气,段馨怎么可以无视他?她应该要深深眷恋着他才对!这女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变起心来跟翻书一样快,今天还说着爱你,转身就忘记了,隔日又可以活得潇洒自在,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柳青山心中带着不甘和恼意,下意识地朝段馨和段瑶走了过去,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了,他要去跟她们好好的叙叙旧!

只是他才刚往前走了两步,侧里就闪过来两个侍卫挡住了他的去路,“柳世子,请留步。”

这两个侍卫是周成易留给段瑶的,专门负责保护段瑶的安危,他们都知道柳青山跟段瑶之间一直关系不睦,一见他走上来,担心他会来找麻烦,就立马站了出来,护着段瑶和段馨的安全。

柳青山挑眉,不悦地斥道:“放肆!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连个侍卫也敢拦我的去路?没长眼睛么?我跟她们两姐妹是旧识,老朋友见面叙叙旧也不可以?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没规矩!”

段瑶和段馨两人刚下马车就看到了柳青山从玲珑阁里出来,我们正是因为不想跟柳青山碰面,也不想跟他多说话,才故意缓了一缓,想等他走了之后再进玲珑阁去,却没想柳青山是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人,竟主动走上前来要找她们叙旧!

可是,她们哪有什么旧好跟他叙的?上辈子的灭门之仇么?

笑话!

段瑶冷哼一声,就要开口斥他几句,没曾想一向好脾气的段馨竟抢先一步开了口,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丝浅薄的笑意,淡漠的语气冷到人的骨头里,“柳世子,我们好像不熟吧,更没有老朋友一说!”

这一句话无疑是刺激到了柳青山,在他看来,段馨就应该比他过得更惨,她怎么能比他过得还好了?过得好本来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居然还翻脸不认旧情,简直就是可恶!

柳青山咧开嘴嗤笑了一声,邪气地扫了段馨一眼,用缓慢而又充满威胁的语气道:“馨儿,我们好歹也相识一场,你这么说可真叫我伤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脾气有些不太好,我这个人高兴的时候啥事儿都不会有,但别人若叫我不痛快了我也不会让她好过。”说这话的时候,柳青山还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旁边的段瑶,好像是觉得段馨会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是出自于段瑶的教唆。

段馨终于看清楚了柳青山的险恶面目,原来是那么恶心的一个人,她真为自己曾经喜欢过他感到羞耻,还好段瑶一直拦着她,否则她可能在之前就酿下了大错,也不会有今天的幸福。

段鑫对柳青山极为厌恶地道:“你说这些话不觉得很可笑吗?今天我就站在这里,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动动脑子,别以为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谁就会怕谁,在这个齐都城里,谁又不知道谁?”

柳青山微怔了一下,他一直以为段馨是那种温婉和善没脾气的女子,说话都温温柔柔,像个面团一样可以任由人随意捏来捏去,见过她跟别人相处的模样就知道,一看她都是处在被动的位置上,少有强硬的气势。今日竟然是转了性了,居然敢跟他挑衅了,这真是叫他刮目相看了。

“果然是几日不见了就变化大了,说话都这么有气势了。”柳青山挑眉道。

“那又怎样?你让人很烦!稍微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自动走开,只有某些自以为是的渣滓才这么厚颜无耻的纠缠不休!”段瑶厌烦柳青山得很,根本就不想跟他多说话,要不是二姐段馨拦着她,她早就想叫侍卫把他赶走了,简直就跟一个屎苍蝇一样一直在面前嗡嗡嗡嗡嗡的叫,让她听了很想打人。

柳青山不想承认自己厚颜无耻是渣滓,可他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走掉,如果这么走了,好像显得自己怕了段瑶似的,他的心里憋了一口气,不发泄出来没法畅快!

“段三小姐越发牙尖嘴利了!”柳青山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讥讽道:“显得一点儿都不可爱,就跟一个尖酸老太婆似的,真让人讨厌!”

柳青山想要用言语激怒段瑶,他期待地看着她的反应,他想她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怎么受得了被人骂尖酸老太婆了,何况她还那么美,每个女子都爱美,被人骂老太婆,那不就是丑八怪了么!哈哈,没有哪个爱漂亮的女子受得了被人这么讥讽!柳青山自诩得意地想。

谁知段瑶只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转头对段馨说了一句让柳青山很想吐血的话,“他是脑子有毛病么?”

段馨心领神会地感叹一句,“大约是吧。”

“哎呀,这么说来那就真是可怜了。”段瑶十分惋惜地摇摇头,用极为同情地目光看着柳青山,指指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这儿啊?”

“你——”

“馨儿!”

就在柳青山被段瑶和段馨嘲讽得快要忍受不住,想要上前找麻烦之际,一声低沉浑厚的男子嗓音插了进来,紧接着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带着几个侍卫大步走了过来。

若说柳青山那也是身高七尺有余,又是练武之人,往人前一站那也是很有气势的,对付几个普通的侍卫那是完全没问题。只是此刻,站在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男子面前,他竟然比这陌生男子矮了半个头,而且他身边带着的侍卫也都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壮汉,竟是生生将他的气势给比了下去,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然杀气,一看就是真的见过血的人,强大的压迫力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半步。

柳青山望着大步闯进来的陌生男子,思索着他到底是谁,他之前竟是未曾见过,安国公府从祖地搬到齐都城来也有一段日子了,他也见过不少人,特别是跟二皇子办事之后,见过的朝中大臣也不少,这个人竟是从未见过,如果他见过他一定会记住,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太特别了。

正在柳青山思忖之间,忽听得段馨用充满了爱怜的柔柔的声音唤了陌生男子一声,“瑾之,你怎么来了?”

德安侯世子陈君伯,字瑾之,段馨叫的是他的字。

陈君伯走上前去,温和地道:“我本就在前面的茶楼跟朋友喝茶,朋友有事先行离去,我带着侍卫出来,正巧就看到你了,自然是要来见你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段瑶撇了旁边脸色不好的柳青山一眼,笑着对陈君伯道:“二姐夫,二姐她这是要去玲珑阁买首饰,但是遇到个不识相的渣滓,对着我们叽叽歪歪,拦了我们的路,不让我们走,真是讨厌死了。”

段瑶的一声“二姐夫”,叫得陈君伯一阵心花怒放,开心死了,又一听她说是有人故意找她们的茬,原本忍不住欢喜的脸上立马就露出了严肃之色,转头极为不悦地扫了一眼柳青山,沉声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欺负你们?我倒要叫他试试我侍卫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老德安侯是武将出身,当年跟着□□一起打天下的。后来又驻守边关几十年,经历了无数场的战役,是受过真正的血的洗礼的。德安侯府的子孙,骨子里就透着一股老德安侯的强悍气势。这么多年下来,德安侯府还一直保持着以前的家训,不管男女,不管嫡庶,只要是出生陈家的孩子,皆要习武。所以德安侯府的男子都长得都身材高大魁梧,武艺高强,出手不凡。

此刻,陈君伯一声喝问,气势强悍,隐隐透着威压之力,叫习武多年的柳青山也变了脸色,再一看旁边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都已经握刀在手,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刀而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柳青山的脸色微微一变,飞快地在脑海里判断了一下当前的情况,深知此刻的形势不利于他,他赶忙就放低了身段,缓和了语气,陪着笑脸道:“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当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狡辩起来也是无人能及。

段瑶重重地哼了一声,嘲讽地道:“你每次遇到我们都故意找茬,一次说是误会还有可能,三番五次就是故意,这么做就是居心叵测,心术不正!”

“他三番五次找你们麻烦?”陈君伯沉声问道,浓黑的眼眸里暗藏着一丝愠怒。

段瑶忙不迭地道:“是的呀,好几次了,上一回他还想杀了我,要不是有仲卿救了我,我可能都已经死在他手里了。而且,而且他还对二姐……”

没等段瑶把话说完,陈君伯凛然的声音霎时响起,“他对你二姐怎样?”

看着陈君伯脸上的危险之色,段瑶吞咽了一口,“他,他还骗过二姐!故意装好人救了二姐,又以救命恩人自居,想跟我们家讨要好处,十分可恶!”

陈君伯一听就明白了,也知道了眼前这个让人讨厌的男人是谁,他之前追求段馨的时候,段馨怎么都不肯答应,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就更加努力地追求她,后来她终是被他的诚意打动,在他几次三番追问之下,段馨才告诉了他实情,原来是她之前受过人蒙蔽,受过很重的情伤,她才不敢轻易相信人,不敢投入到新的感情里面。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那个让段馨伤心的人渣是安国公世子柳青山,他就把这个名字记下了,准备寻个机会教训他一顿,替段馨报仇,好好地出一口气。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竟让他今日给碰上了,还正好就让他碰到他欺负段馨和段瑶两姐妹,这自然是不能轻饶了他!

“我,我,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柳青山见势不对就想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陈君伯正愁找不到机会修理他,哪里会轻易放他走,朝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身形一动,垮不上去,就把柳青山围了起来。

柳青山环视围住他的几人,略显惊慌地道:“你们要干什么?”

“连我的人你也敢欺负,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陈君伯两步走上前去,用手啪啪拍着他的脑袋,一下比一下重,带着极度的厌恶,“听说你前几日为了个低贱的丫鬟把新婚妻子肚子里的孩子都踹没了,你还真是卑鄙无耻,人渣畜生!你这种人活着就叫人觉得恶心!”

德安侯府的家教很严,一般情况下是不准纳妾的,更别说玩丫鬟打妻子了,那是大孽不道,陈君伯最是看不惯这种人,正巧他又想修理柳青山,自然下手就没怎么顾忌,朝他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神,几个侍卫心领神会,上来就飞快制住了柳青山,架着他就拖到旁边的巷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