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颐和被桑柳言语态度所激,直挺挺往地上倒,程嘉溯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他,急切低喊:“父亲!”

程颐和双目紧闭,满面痛苦之色,肌肉抽搐,看着十分不好。

装了好一段日子菩萨的郑夫人这时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表象,快步近前查看程颐和的状况。他们母子二人催我快叫救护车的时候,我已经在拨打电话了。

司机上前帮助程嘉溯将程颐和平放,郑夫人唤着他的名字,防止他完全失去意识。

这一切说起来麻烦,实际上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桑柳尚未反应过来,程颐和已经倒地不起,对外界失去反应,而她还愣在当场。

“颐和!”桑柳一反应过来,立刻扑上去,紧紧抱住程颐和,摇晃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唤醒。

郑夫人甩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厉声道:“你想他死吗?”

司机强硬地拉开桑柳,任由她凄厉哭喊,就是不允许上前触碰程颐和。

程颐和现在的状况绝对不适合移动,我上前帮助程嘉溯,解开程颐和的领带、手表,取下眼镜等装饰物品,猛然想起大声叫喊可能会加重病情,连忙道:“让她闭嘴!”

程嘉溯补充:“先关起来。”司机捂住桑柳的嘴巴,将她拖下去。

司机只听从程颐和一个人的命令,但现在,程颐和突然倒地昏迷,他很快就给自己选择了下一个效忠对象。

救护车很快到来,把程颐和送入手术室之后,我们三个人才从兵荒马乱中解放出来,因为不习惯骤然安静下来的情形,三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郑夫人最先从震惊的情绪当中解脱,她对程嘉溯道:“嘉溯,你爸爸这一病,公司会乱,你回公司去,务必要镇住那些不安定的人。”

程嘉溯身为人子,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气到倒在面前,他的心情常人难以理解。再绝情的父子,儿子也会认为自己对父亲有责任,郑夫人的话让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立即执行。

夫人又转向我:“小橙子还在家里,大人们一下子都不在,她会害怕,你回去看着孩子们。”

“嗯。”我答应一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程嘉溯,没有立刻就走。

郑夫人叹口气,“嘉溯,你父亲不能死,杏林更不能乱。这里有我看着,你必须走。”

程嘉溯眉眼沉郁,我能感到他心里并不平静。就利益而言,程颐和的情形越糟糕,才越符合他的利益。

如果程颐和死去,他就能全部接手程家,顺手把膈应了他二十多年的桑柳母子二人送进监狱。

可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毕竟是他的父亲,纵然那个人待他并不好,一旦力量对比失衡,强悍的父亲突然间生死不知,他已顾不上利益的选择,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他平安。

“你们帮不上忙,医院里有我在,你们快去做事!”郑夫人再次催促。

程嘉溯咬咬牙:“母亲,父亲就交给你了。”带着我离开医院。

他先送我回家,在程家大宅门口同我抱了一下,“潼潼,你看好咱们的孩子就好了。那两个人……等父亲处理吧。”

有些肮脏事,我们能不沾手就不沾手,我点点头,仰头亲亲他,“你去吧,照顾好自己。”

他用力抱我,似是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扭头开车去了公司。

杏林集团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硬仗。

我一进门,刘阿姨和保姆们飞快地迎上来,“呦呦闹着要去找你们,我们快哄不住了。”

程呦呦怒道:“我没闹!”

“没事。”我走过去牵住她的手,“爷爷现在在医院,我们不要去捣乱,等他好一点能见我们了,我们一起去见他好不好?”

程呦呦沉默一会儿,低声说:“好。”

见她始终无精打采,我只好换个法子,“呦呦,现在我们大人都很忙,有一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你愿意承担吗?”

小魔女眼睛一亮,精神一振,“什么任务?”

我严肃道:“在爷爷康复前的这段时间里,你照顾好小橙子,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一听是照顾妹妹,程呦呦立刻责任心飞速上涨,把小橙子看成是她的职责,兴冲冲地跑去照顾妹妹。

小橙子感受到气氛压抑,有点不安,但在看到我之后又恢复了快乐的心情,和她姐姐玩得很开心。

比起郑夫人和程嘉溯,我要做的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情,只需要稳住家里的人心,让他们不要恓惶就好了。

另外被关起来的桑柳女士和程嘉洄那里,该有的供应也不能断掉。

程颐和对桑柳说她来迟了,实际上,他还没来得及狠下心对这个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做什么。

只是程嘉洄顺风顺水了二十来年,第一次发现父亲也可以对他这么狠,再加上被关在无法与外界联系的地下室里一段时间,精神有点不大对劲。

桑柳再次选择先发制人,自以为是复仇,实际上把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这并不能完全说是桑柳的错,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程颐和为了自保,勒令她打掉他们第一个孩子开始,桑柳就很清楚,终究有一天,这个男人会为了别的事情害了她别的孩子。

因果循环,程颐和有今天,何尝不是因为多年前埋下的祸患?

次日,程颐和暂时脱离危险,郑夫人通知我诊断结果:“急怒导致的脑卒中。”

“脑卒中”就是俗称的中风,杏林集团不可一世的董事长程颐和先生,如今半身瘫痪,说话十分艰难,更受不得剧烈刺激。

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这个消息让我长吁一口气,而后笑着对程呦呦说,“我们可以去看爷爷了。”

病榻上的程颐和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憔悴和虚弱,但看到程呦呦和小橙子,他眨眨眼,露出个有点扭曲的微笑。

尽管十分虚弱,他还是强撑着身体,做出几个决定。

他吩咐律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股权转让书,颤巍巍地签下名字,将自己手中所持的股份全部转让给程嘉溯:“我的身体……杏林,不能落到,别人手上,你去!”

转让书是前段时间由律师拟好存放的,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神志却还是清明的。他清楚自己不能越过股东大会直接委任程嘉溯为杏林集团的董事长,但他转让股权之后,程嘉溯手中所拥有的股份甚至超过他巅峰时期,出任董事长当之无愧。

程嘉溯年轻、健康,他在三十岁的时候,就达到了他父亲四五十岁时的高度。程颐和已经是一代人杰,程嘉溯起点更高,眼界更宽,他究竟能带杏林走到什么程度,所有人都在期待着。

然后程颐和开始处理别的事情,他命令司机和郭峰一道,把精神已经出现状况的程嘉洄送到疗养院去。

可以想见的是,有生之年,程嘉洄没法再走出那里一步。他终究是程颐和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哪怕程颐和暴怒的时候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他终究还是心软,不愿意报警,只愿意用私人手法解决这个问题。

对桑柳的处置紧随其后,比起对程嘉洄安排的深思熟虑,他尚未考虑到桑柳,因此多考虑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把她,送回,老家。看住!”

说着,深深看程嘉溯一眼。

把桑柳送回老家,看似是一种宽恕,实际上,把一个失去了儿子和青春的女人送回偏僻农村,再派人看住她,让她再也不能做一丝出格的事情,再也享受不到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对她而言是一种极致的折磨。

程颐和怕程嘉溯不能领悟他的深意,又吃力地说:“这是,为了,你……好!”

程嘉溯点头:“父亲,我知道。”

他即将接手整个杏林集团,若是在这时候传出他把异母弟弟送进监狱,必然会有无数不好的猜测,对他和集团的名誉都是一种损害。

唯有这种看似平静,实际上极具深意的处理,才能保证利益最大化——程颐和,始终是精明的商人。

很快程颐和就催促程嘉溯回到集团去,他一倒下,想浑水摸鱼的人肯定不少,他那些老伙计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若是程嘉溯长时间离开,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程嘉溯走后,程颐和怔怔地看了郑夫人一会儿,突然开口:“对、不起。”

郑夫人在他醒来后便恢复了端庄冷静的模样,此时闻言,蓦地眼圈一红,仰头看着窗外。

沉默良久,郑夫人才勉强笑道:“都这么多年了,说什么都迟了。你好好养病吧,我儿子,不是没良心的人。”

他们母子曾经无比憎恶程颐和,可当这个强大的男人变成瘫倒在病床上的老人,他们的憎恶便被怜悯所取代。

他曾经对不起他们,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们如今非常强大,强大到,可以去原谅。

程颐和闭上眼,眼角滑落一丝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