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腹中胎儿越来越长大,我玩手机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本来常用的手机就在泥石流当中坏掉了,那之后我换了号码,偶尔打发时间,和师妹或者方萌萌聊聊天。

方萌萌忙着坐月子、照顾孩子——郑家给这位小少爷配了一个庞大的婴儿护理团队,但方萌萌这个新手妈妈很想参与进亲自照顾孩子的环节,因此她不得空,跟我的联系就不那么频繁了。

师门的人都知道我的状况,再加上大家都忙于学术,联系也不多。

我彻底适应了小镇上的生活——从中学时代开始到现在,这是我在家待得最长的一段时间,也因此正在理解这座小镇。

每天早晚,我换上宽松保暖的衣服和舒适的平底鞋出门散步,有时候和妈妈一起,有时候自己一个人。

平时便在院子里养养花草,爸爸弄了一缸锦鲤放在廊下,我负责投喂它们。

再就是提着竹篮到河边,向过路的小船买一把青菜、一尾鲜鱼,回来琢磨着怎么给自己增加均衡营养,日子很是轻松。

这样缓慢又悠长的日子过久了,我几乎都要忘了我曾经是忙起来会忘掉自己性别的科研工作者,也曾身着锦衣华服、出入那些金碧辉煌的场所,衣香鬓影、香车宝马都像是遥远的影子,是梦醒之后余留在脑海中的模糊印象。

如果不是接到一通突然的电话,我觉得自己大概就会这样平静而享受地度过孕期,顺利生下孩子,而后重新投入到城市的拼杀当中去——这一次,不需要男人为我保驾护航,我必须一切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

听到铃声的时候,我正在天井里晒太阳,免得缺钙,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卧室里的电话正在响,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这个来自越城的陌生电话持续响铃十几声,昭示着它并不是普通的电信诈骗电话——就算是诈骗,这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骗子。

“喂?”我接起电话。

“张小姐。”电话那头是一个笃定温柔的女声,她温柔地对我说,“我派人去接你,五分钟之后他们会到达你家门口,还请你配合,不要让我难做。”

我愕然,意识到这个在电话里有一点变形的女声正是来自周玫。

在感情的战争中我输给了她,并不心服口服,但我毕竟是输了,因此我实在不懂作为胜利者的她为什么会主动联系我。

“周小姐,您是有什么事么?”总不会是“YOUNG”项目又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拉我回去紧急处理。

周玫柔柔地笑,用她那种让人信服的语气说:“张小姐,我通知你,只是为了让你提前做好准备——你被我绑架了。”

我瞠目结舌,心里升起一股荒诞感。

可是,周玫不是一个善于开玩笑的人,至少在我对她有限的印象当中,她是程嘉溯最为可靠的左膀右臂,也是整个唐韵最可靠的高层之一,她从不信口开河。

周玫轻笑两声,挂掉电话。

我捏着手机发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说她为了跟别人打赌,或者自己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突然打电话来吓我一通,这种事情我是不信的。

但若说她突然想起程嘉溯还有我这么个未婚妻,觉得应该给自己扫清通往程太太宝座的道路上的障碍,所以要绑架我,这未免也太愚蠢了一点。

不经意间,我眼角余光滑过手机屏幕,突然意识到刚刚那一通电话竟没有留下任何通话记录。

我心里一沉,急忙查看确认,但见那通电话杳无音讯,仿佛刚才都是我的幻觉,周玫从来没有打电话威胁我。

恐怕……她说的是真的。我开始正视周玫所说的话,并思考自救之策。

然而我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便是在怀孕之前,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科研人员,要怎么面对四名已经在我家门口下车,并且礼貌地敲门的大汉?

我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息发出,深吸一口气,穿好保暖的风衣和运动鞋,走到院门口打开门:“不要伤害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没见过我这么主动的人质,还是被周玫传染了淡定稳重的情绪,他们并没有凶神恶煞,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我裹挟进了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当中。

他们的长相是最普通的大众脸,哪怕在这个人口不足万的小镇上,这样的陌生人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看过就忘了。

这辆车也是路上最常见的款式和颜色,绝对没有任何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元素存在于他们身边。

四名大汉,一名开车,一名坐在副驾驶上按了按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指令,对着其他人点点头。剩下两名一左一右,将我夹在后座当中,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车开出一段,速度减缓,副驾驶座上的大汉对我伸出手:“张小姐,手机交出来吧。”

我犹豫一下,终于不敢在自己绝对弱势的情况下和他们讨价还价,把藏在衣服内侧的手机交给他。

这人抛起手机掂了掂,笑道:“配合就对了,你不吃苦,我们也不愿意打女人。”

说是这样说,他目光和语气当中透露出的意思,可明明白白在说,他们并不介意打女人,哪怕她是一名孕妇。

他们是真正漠视人命的打手。

说完他一扬手,手机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坠入路边河水当中。而后,他看着我,咧嘴一笑:“还有呢?”

“没有了。”大部分人都只有一部手机用来与外界联络,手机已经交给他们了,我哪里还有别的东西需要交出去?

那人说:“张小姐,你这样就让我很难做了——老三,搜身!”

“别碰我!”我才要动作,就被两双凶狠的大手压回了座位上,叫老三的那个从头发开始将我摸了一遍,在胸前还特意捏了两把,笑道:“居然挺有料。”

那语气,分明是将我当做了死人或者物件,毫无忌惮。也就是说,他们笃定我这次逃不脱,永远没法报警,更没法报复他们。

我挣扎不得,被老三摸出了夹在内衣边缘的小型定位器。物理系那些同学给我的小礼物可不仅仅是录音笔那么简单,他们自己做出的很多小发明,比如现在这个与我的社交账号绑定的小仪器,不过小拇指大小,却能在启动之后每隔一个小时就把我的位置发送到给固定的联系人。

他们不懂怎么关闭这个小仪器,但这也难不倒他们,驾驶座上那人从窗口把仪器抛了出去,车轮准确地碾过,定位器碎为齑粉。

这下,我身上彻底没有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了。他们再不说话,默默开车赶往既定的目的地,只有老三用侵犯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我全身。

恐惧与紧张让我胃部一阵痉挛,随着红灯前一个停顿,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干哕起来。

一路没有说话的老四皱着眉,递给我一个纸袋。老三在一旁笑:“张小姐,我劝你不要吐,到地方以后可没人给你东西吃,你就要指着肚子里这点存货啦。”

虽然他这样说,我又哪里忍得住,鼻腔一酸,还是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老三捏着鼻子扭头,把窗户开了一线吹风。

凉风吹进来,让我稍微好受了点。经这一吐,我精神萎靡,不过老三也不再垂涎地看着我了,现在他看我的眼神里更多是不耐烦。

两个多小时后,车辆汇入越城的车流当中,在街道上七拐八拐,很快来到一片我从未踏足过的区域。

可笑我自以为很了解越城,却不知道这座城市的黑暗面从不轻易对外人敞开。能进入这里的人,或者特别幸运,或者特别倒霉——我显然是后者。

车子最后停在一栋破旧的厂房前,曾经辉煌过的厂区大门口,现在只余下“万只厂”几个字在瑟瑟秋风里发抖,似乎随时都要随已经碎裂掉落的偏旁而去。

这里曾经是一个纺织厂。

几个人动作粗鲁地扯我下车,带上楼,将我关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大概是从前纺织厂的出纳间,门窗上都加了手指粗的钢条,焊得十分结实,只在靠走廊一边的窗户上留了个小孔,用来出入钱财。

头顶的电灯只余空荡荡的灯头,墙上还挂着一张破掉的奖状,除此以外,这间房间里只有厚厚的灰尘,连把椅子都没有——当然,绑架者怎么会替我着想,送我一张凳子。

房门从外面被锁上,四名大汉说笑了几句,却是一点也不透露他们的来历背景,然后,这几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一点也不怕我求救,也不怕我跑出去。

因为我根本走不出这间房间,更不要提跑不出去了。这方圆十里人迹罕至,也没有人能听得到我的呼救。

这里是真正的孤岛,此刻的我,比被困在泥石流当中的时候,还要无助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