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被我发现,程嘉溯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他很快化劣势为主动,道:“很疼。”

我心里一抽,明知道他是故意如此,又演戏博同情的成分,可还是落进了他的陷阱里,挣脱不得。“我去取药箱——还是给林栎打电话吧。”

家里有常备的药箱,他脸上的伤口可怖,我若是要处理,倒也勉强处理得过来,但论及专业程度,就远远比不上林医生了。

再加上他的脸到底是唐韵的门面,堂堂总裁,若是脸上带伤,未免被人猜疑。我到底还是给林栎打了电话。

那头林栎被我半夜吵醒,原本爱理不理,一听我说程嘉溯受伤,立刻困意全消,飞快赶过来。

在等着林医生的时间里,我取来药箱,给程嘉溯的伤口做了消毒,顺便问了问,他到底怎么受伤的。

程嘉溯与父亲的僵硬关系对我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淡淡地开始叙述:

他被叫回大宅是因为程嘉洄挨打的事情,回去本就是去挨骂的,这一点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董事长见了他,也不问他近来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就是面对年纪比较大的清洁工,他还会露出和蔼的神色呢,面对自己的长子,却没有半分亲近的味道。

劈头盖脸地,程颐和道:“你那个女人,自己处理掉,给你弟弟一个交代。”

程嘉溯早就习惯了父亲这种行事作风,淡淡道:“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不知道父亲说的是谁?”

程颐和皱眉:“自然是程嘉洄。”他这个长子从来没有承认过程嘉洄的身份,哪怕程嘉洄从十岁起,已经在这所大宅里生活了十多年,但这所大宅的女主人依旧是郑夫人,她和她的儿子在这十几年里共同无视了程嘉洄,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董事长一厢情愿地称程嘉洄为“你弟弟”,程嘉溯却不会给他这个面子,冷笑道:“原来是他。”决口不接董事长要他处理掉自己女人的茬。

程颐和等了片刻,不见程嘉溯有别的反应,有些气闷。但他也知道,程嘉溯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他做父亲的,也不能一味镇压,于是换了种口吻,“你母亲相中了杨家二小姐,你若是有意,就尽快断了这边,这样你母亲也能高兴一点。”

程嘉溯微微冷笑,他父母虽然生活中同一个屋檐下,但一年到头也难得说两句话,夫妻两个以相互折磨为乐,哪里会考虑对方的心情?

“父亲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了?”程嘉溯微笑。

他幼年遭受恶仆欺凌的时候,程颐和没有管过他;年少荒唐,天天换女伴的时候,程颐和没有管过他;在唐韵苦苦支撑,导致自己患上胃病,形销骨立的时候,程颐和没有管过他。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势力,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程颐和倒想起身为父亲、丈夫的责任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董事长说起杨家二小姐的时候语气有些微妙,程嘉溯本想被他糊弄过去的。可惜,程嘉洄从杨家铩羽而归,这件事令董事长感到遗憾,并且他完全没有用心在长子面前遮掩。

“三十而立,你也快三十岁,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母亲不愿意,你何苦留着那个女人,惹她伤心?杨家二小姐是个好选择。”

他希望程嘉洄能获得杨霏的青眼,不过程嘉洄失败的情况下,他不介意用杨霏当做诱饵,来暂时迷惑程嘉溯,诱使他先处理掉那个敢于伤害程嘉洄的女人。

程嘉溯简直要被逗笑了,他很想问一问程颐和,他究竟当他是什么?他看上去是那种脑子不清楚到被人一说就改变主意的软蛋吗?

说到底,是做父亲的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意为他付出哪怕一星半点的精力。否则,即便是对待陌生商业对手的态度,也不至于如此随意。

“您说得对,”程嘉溯点点头,似乎要接受程颐和难得一见的温情和好意,“我是应该让母亲高兴一点。”

程颐和在满意当中,又有了一点不满,因为他这个儿子从不考虑他的感受,却会因为郑明珠而触动。

当然,他绝对不会去想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父爱,只是想着做他的儿子,天然就应该孝顺他。哪怕他厌恶了这个长子二十多年,做儿子的也应该对老子毫无怨言,惟命是从,才勉强够资格做他的儿子。

程嘉溯用那双继承自外祖父的眼睛盯着程颐和,缓缓道:“既然父亲与我一样,希望母亲高兴,那么还请父亲先做个榜样——处理掉您的外室,然后,才轮得到我。”

程颐和剑眉一扬,怒视程嘉溯。他们长相有五分相似,只不过程颐和更加端正,和程嘉溯更具有魅力。程颐和威严道:“你再说一遍。”

一般情况下,当人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绝对不是想再一次听到这句话,而是一种警告:再敢说一句类似的话,就要你好看。

当然,程嘉溯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他从善如流地又说了一遍,还解释得更清楚了一些:“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父亲什么样,我做儿子的,自然有样学样。想要母亲高兴,您先解决了那房外室,再来教训我不迟。”

程颐和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就砸向程嘉溯!

程嘉溯微微偏头,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砸到颧骨。水晶硬度大,落在地下摔得粉碎,他的颧骨也立刻肿胀起来,被水晶锋利边缘划过的地方迅速渗血,看起来十分可怖。

董事长愕然,他没料到程嘉溯没有躲开,一种类似于后悔的情绪在心中升起,但很快被更多的愤怒所取代——程嘉溯过于桀骜不驯了。

有血沿着他的面颊滴下来,程嘉溯却望着程颐和微笑:“父亲满意了么?若是您还不消气,大可以将我打死。”

那时候,没有人再碍您的眼,这份家业自然也都是您心爱的儿子程嘉洄的了。

后半句话程嘉溯没说出来,但程颐和何等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深感恼怒,因为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显示自己绝对不会被胁迫,他吐出一个字:“滚。”

程嘉溯冷笑一声,退出房间。

程家大宅里一共有四名主人:程颐和与郑夫人夫妇,程嘉溯,再加上程嘉洄。董事长虽然私德不修,好歹没把外室带回家里去,这也是郑夫人最后的遮羞布了。

程嘉洄近来在躲羞,知道父亲会给自己出气,他早早就躲去了亲妈那里,面对父亲和程嘉溯争执起来,他卷进去成炮灰。

郑夫人与董事长关系僵硬,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三十年,但从程嘉溯出生起,两个人就再没有同房过。后来程颐和将程嘉洄这个私生子带回家,郑夫人更是一句话都不与董事长说。

程家父子吵架,郑夫人从来是不管的。看到程嘉溯受伤,做母亲的还是会心疼,立刻招呼佣人给他止血,又叹道:“你若是听我的,得到杨家的支持多好……现在那个女人,真的不能帮到你什么,只会拖累你。”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争执是程嘉溯为了给她出口气,还在孜孜不倦地推销着自己的计划。

程嘉溯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大步走出这座宅邸——尽管已经是深夜,他也想尽快回到属于自己的家中。

“那座大宅简直像一个怪物,生活在其中的人都迷失了自己。”程嘉溯任由我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他的伤口,一边道,“我也曾经是一个怪物,还好我遇到了你。”

并不是说他遇到了我,就摆脱了荣华富贵带来的烦恼,不再重视金钱与权势,那些是他与生俱来的追究,无法磨灭。

只是,“你是我的本心,我还是一个正常人的象征。”他轻笑,“有你在的时候,我就不是一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怪物。”

我心下一片酸软,低头亲亲他,他握住我的手腕,才要回吻,猛地门口有人笑了一声:“哎,我来得不巧了。”

我和程嘉溯闻声,齐齐望去,见林栎站在那里,一脸戏谑。

我连忙从程嘉溯怀里爬起来,招呼林栎:“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实在对不住。你去看看阿溯的伤吧。”

林栎还在玩笑:“要不然我先出去一会儿,你们继续?”

程嘉溯不耐烦道:“你装什么?打扰别人的好事,不是你一贯的爱好?”看他那样子,怕是想起了什么旧事,比如少年时代谈恋爱被林栎打扰……

林栎忍着笑给程嘉溯做了个检查,脸沉下去:“怎么会伤这么严重?”他不悦地看看我,“两口子打架,用上了凶器?”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还是程嘉溯道:“胡说什么?这是我家老头子打的!”

林栎顿时瞪大眼,“你家老头子这是要废储啊!”

他每一句都在往程嘉溯痛处戳,手底下却不慢,很快就处理好了,又抱怨:“你这里连个客房都没有,我还得自己回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程嘉溯垂着眼皮,“原本有良心,都被你给吃了。”

我:“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