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重宝招摇过闹市,我有点紧张,又被程嘉溯嘲笑了:“淡定一点,你以后得学着习惯。”
我回嘴:“那我也得慢慢学啊!”一上来就是这个级别的珠宝,我心理承受能力要是再差点,八成得心梗。
车子才上路没多久,后面就跟上来一辆红色法拉利599GTB,漂亮的车型张扬又热烈,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我一开始没当回事,还感叹了一句这车子好看,但一段时间后,车子驶上了去往别墅区的路,我笑不出来了:“阿溯,你看那辆法拉利,是不是跟着我们?”
这一段就不像市中心那样车水马龙了,很容易看出来那辆车真的在跟着我们。
程嘉溯向后看了一眼,点头:“你还真有点侦探天赋啊。”
我:“……”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安然放慢车速,与此同时,法拉利猛然提速,迅速靠近,从左侧逼近。
我正在考虑会不会出现一场追车戏,安然把车停到了路边。法拉利被闪了一下,一下子冲出去几十米,一个急刹车,又掉头回来。
掉头的动作相当利索好看,我忍不住赞了一声。程嘉溯睨我一眼,没说话。
然后我立刻就明白他为什么要斜眼看我了——法拉利驾驶席上下来一个人,大波浪,墨镜红唇,身材火辣。取下墨镜的一瞬间,那对琉璃飞彩的眼睛实在很好辨认。
裴令婕摇曳生姿地走过来,敲敲车窗。此刻的她与工作状态的端庄完全不同,柔媚又张扬,充满魅力又凛然不可侵犯。
她仿佛没有看到就坐在程嘉溯旁边的我,看看安然,先发出一声嗤笑:“我说怎么开个车都慢得像龟爬,原来不是你在开。”
说着一笑,“赛一场?”
程嘉溯淡淡道:“改天吧。”
“怎么,因为有女朋友在身边,连赛车都不敢了?”她终于提到我了,语气还是挑衅的。
程嘉溯也不动气,“我怕伤到她。”
裴令婕红唇微启:“你居然成了一个居家好男人——不,不如说是,胆小鬼!”
不等程嘉溯发怒,她很快换了个话题:“那件宝石头冠,是被你拍到了吧——先别忙着否认,九号就是我。”
“是我。”程嘉溯并没有否认的想法,爽快承认,并且补上一刀,“我看出来九号藏家就是你了。”
“你!”程嘉溯从她手里截胡,本就是很气人的事情了,他还这么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裴令婕气得呼吸急促,看样子恨不得给他一下子。
程嘉溯还是一脸的八风不动,坐姿都不带变一下:“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裴令婕的目光落在我戴着的项链上,也发现它与那件头冠是一套了,一时明了,点头道:“我原以为你就是玩玩,现在看来,倒还有几分认真。”
毕竟如果不带几分认真,哪怕是首富,也不至于豪掷千金为女伴购买昂贵的珠宝。
程嘉溯笑道:“我倒是奇怪,这拍卖行就有你家的股份,你大可以在拍卖开始之前下手,为何还要等到拍卖会?”
裴令婕风情万种地撩撩头发,“自然是因为,我享受那种与人争夺的快感。”说着,她深深看我一眼。
一语双关地刺了我一下,裴大小姐回到自己车上,风驰电掣地离开。
安然回头安慰我:“你看,她争夺的结果就是,头冠现在是你的了。”
他这个双关也很妙,惹得我忍不住笑起来,程嘉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警告他:“闭嘴吧你,好好开车!”
安然:“我觉得您还应该付我一份心理健康咨询费用。”
我先替程嘉溯省钱:“可不是我找你咨询的,是你主动提供帮助,这是友情的一部分。”
安然叹气:“谈感情真伤钱。”
虽然裴令婕以为那件头冠是买给我的,可我不至于自大到这种程度,回到别墅就摘下了首饰,擦拭后放回保险箱。
之前没有仔细观察,现在看来,那个保险箱也颇有玄机,上锁方式与现在流行的保险箱并不相同,像是有一定年头的物件。
而且箱子里,每一件首饰都是有固定位置的,能有效防止撞击。昨天安然带给我的时候,箱子里分明就是有一个空缺。
现在,我和程嘉溯一样一样地把首饰放进去:头冠,项链,耳环,戒指,手链,胸针……甚至还有几样是我用不到的,恐怕只有某些样式古老的欧陆宫廷礼服,才能有它们的用武之地。
头冠完美契合了保险箱里那个空档,就像这个保险箱原本就是为它定制的一样——程嘉溯道:“几十年了,这是这一套首饰第一次完整地回到这个箱子里。”
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一百年前,十月革命,北方邻国的贵族们在祖国待不下去,纷纷流亡。有很大一部分涌入了一江之隔的华夏,而后流散各地。
沪市是当时华夏最为繁华的城市,十里洋场,外国势力错综复杂。有一位十二岁的贵族小姐,她是罗曼诺夫王室的私生女,跟随家人来到沪市,辗转求生。
这套首饰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一点纪念:那个人的身体悬挂在绞刑架上,被冬季的暴雪覆盖,又被来自西伯利亚呼啸的大风吹干。
八年后,二十岁的贵族小姐与一位贵族男士结了婚,即便是在流亡中,他们还是遵循了本阶层的婚配原则,丝毫不肯有所放松。
两年后,贵族小姐生下一个拥有美丽的深碧色眼珠的儿子,他们教他一个贵族应该懂得的一切。
再后来,他们所寄居的这个国家也陷入无边战火,那是一个地狱般的年代,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血与火中挣扎。
贵族小姐与丈夫双双染病,然而当时药价比黄金还要贵,贵族小姐只得拿出随身携带了几十年的保险箱,试图用里头那件稀世珍宝,换来丈夫与自己的康复。
他们的儿子,一个有着深邃轮廓、深碧眼珠,在沪市长大却依旧谙熟所有贵族利益、规则的年轻人,唯独不太熟悉这座战争中的城市里,下等人的生存法则。
先是卖掉了头冠,而后,胸针、手链、戒指……一件件佩饰被卖掉,换来的微薄钱财却没有能够治愈父母。
在叫卖最后一件项链的时候,年轻人遇到了一位中国富商的千金。那个美丽活泼的女孩子姓郑,富商郑氏的独女。
郑小姐买下了那件美丽的项链,并且给了年轻人比预想中更多的钱财。只是,父母早已病入膏肓,他们在痛苦中双双离世。
而郑小姐面对父亲招婿上门的打算,铁了心思爱上这位白俄贵族少年,用绝食来抗议父亲的其他安排,最终换得父亲妥协。
再后来,白俄少年放弃母亲那种只与同阶层人结婚的倨傲,抛弃自己的姓氏,入赘郑氏,从此忘记北方的故国,只眷恋着脚下这篇属于黄种人的土地。那套绿翡翠首饰最早是罗曼诺夫王室的纪念物,之后从他母亲手中传给他,是他对过去唯一的执念。
白俄少年与郑小姐深深相爱,郑小姐很愿意用郑家的权势钱财帮他追回母亲的纪念。然而内战很快来临,不久后是一波又一波的运动。
郑家本有机会南迁,但故土难离,而白俄年轻人心中对“流亡”有着深深的恐惧。于是他们放弃了南迁的机会,留在沪市,接受改造。在一波又一波的运动里,因为身世、因为长相,他们受了许多苦楚,也就丧失了找回首饰的机会。
一直到女儿出生以后,他们才重新掌握财富,再次跻身富豪之列。女儿出生次年寻回的胸针是由翡翠和珍珠镶嵌而成,所以他们给女儿取名“明珠”。
家族的财富积累越来越多,寻回首饰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数十年的努力,他们寻回了这套首饰中的大部分,唯有头冠不知所踪。而此时,昔年的白俄贵族小姐早已作古多年,她的儿子,那个年轻人,也已经是一位耄耋老人。
几年前,老人把寻找头冠的事情托付给与外孙——所有的儿孙中,独他继承了老人深碧色的眼睛,最得他喜欢。
“所以,这是你曾外祖母的遗物,在战争期间被变卖,现在你的外祖父把找回头冠的任务交给了你。”
程嘉溯点头:“外祖父对我说过,他是现在世上唯一一个见过这套首饰完整在一起模样的人,他怕自己有一天去世,这套首饰就再起凑不全了。没想到,我运气好,这就找到了。”
说是运气,也是因为郑明辉先生于郑明珠女士这些年频繁出入各大珠宝拍卖会,世界各地的拍卖行贵宾名单上都有他们,一旦有品相出色的珠宝,都会选择优先通知他们,否则,也没有这么容易就找回。
程嘉溯道:“这回拍卖行提前透了消息给我,我看过头冠照片,一眼认出来就是它。裴家有着拍卖行的股份,以裴令婕的爱好和财力,肯定会参与竞价,若是我光明正大地去,露了身份,只怕她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这件头冠,而后不论是用来要挟我,或是向我示好,我就都陷入被动了。”
我点点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带我去拍卖会,不仅是为了让我习惯他的生活,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掩护,在裴令婕这位强有力竞争者的觊觎下,成功取回这件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