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城外,东南方向二十里处,苍涯山的山脊和栖霞山的余脉相互交错,形成了一片隐蔽的山谷,入口难寻。
不知何年何月,何方鸟兽衔来一枚桃核,这里长出桃树。桃树不断繁衍,经过百年,历经人世变迁,终于生成一片巨大的桃林。
仲春三月,重瓣山桃纷纷扬扬绽放,细腻的红色次第铺开,红里裹了玉白,奇妙地交融在一起。花瓣薄得能透过天光,莹莹动人。
春风一过,开到盛期的花瓣缓慢地旋转飘落,飘飘洒洒,落得满地艳红,如梦似幻,让人不忍踏在娇嫩的花瓣上穿过桃林。
桃林的中央是一个清澈的湖泊,湖水晶莹,日光照在水面,像是不断跳动的碎金。
突然,一节白玉似的胳膊伸出来,“哗啦”一声,打破满湖平静,闪着光的水珠四处迸裂。一片裹挟着花瓣的春风吹来,恰好落在湖面,凤妫从水下探出头,湿漉漉的黑发上立刻沾上朱红的桃花,更衬得墨发如瀑。
凤妫(Gui)把头发拽到身前,有些苦恼地看着头发上的花瓣,掬起湖水,想把花瓣冲刷掉。被她这么一动,湖面像是碎裂的碧玉,荡漾着粼粼波光,一圈圈涟漪向外荡开。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快马奔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清脆的兵戈撞击之声。这声音不绝于耳,吓得鸟雀乱鸣,纷纷扑扇着翅膀飞远,一下子就打破了桃林的平静。
兵器的肃杀之音惊得凤妫从湖中迅速起身,匆忙换上衣服,躲在溪旁的山石之后。
桃林里,熊赀(Zi)面色苍白,青衣已经被血迹渗透,变成黑红色。手里提着剑,浓重的血滴顺着剑尖滴下来,肩头衣衫破烂,露出深深的伤口,几乎可见白骨。
熊赀喘着气,座下的枣红马“流阳”竭力向前跑,身后一个骑着黑马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突然,熊赀一拉马缰,流阳调了个头。熊赀长剑一挡,格开从斜上方飞扑下来的黑衣人,但身后的黑衣人纵身一跃,踩着马背趁势暴起,举着一把匕首刺向熊赀心口,那匕首被日光一照,反射出诡异的蓝紫光芒。
熊赀一看便知,匕首上面一定淬了无药可解的剧毒。但他刚将上方黑衣人挡开,招式已老,来不及变招,胸口空门大露,根本无法回避。
眼看这一招已是势在必得,熊赀甚至能看到黑衣人眼里的得意,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熊赀双腿发力,胯下神驹长嘶一声,一个起身,高扬着前蹄,狠狠踹向来人胸口,只听“嘎嘣”一声,黑衣人肋骨断裂,嘴里吐出一大口血,匍匐在地。
黑衣人嗓音嘶哑,抬起头拼命大喊,“来人!他在这里!”
熊赀恨恨地看他一眼,听到马蹄声迅速朝这边涌来,手腕一软,手里的长剑霎时间重逾千钧,差点掉落下来。熊赀用长剑对着胳膊狠狠一划,瞬间清醒过来,拽着缰绳往前飞奔。
身后,嘈杂的追捕声像是跗骨之蛆,怎么也甩脱不掉。
这是被追杀的第二天,经历整整一夜的追捕,纵然是神勇无匹的熊赀,此刻也精疲力竭。身后的黑衣人可以轮换,他们层出不穷。
可熊赀不行,他被紧紧追着,连求救的信号都发不出来,更别提喝水吃饭了。能支撑到现在,一半是因为熊赀逃跑路线出人意料,一半是因为流阳是一匹真正的神驹,可日行千里。但事到如今,已经人困马乏,只凭一口气撑着。
熊赀望了望湖水,自嘲地笑了笑,心里竟生出些其他的念想,“临死之前来到的地方风景不错,适合作为埋骨之地。”
湖边的石头因长年受潮气浸染,长出湿滑的苔藓,流阳精力不济,马蹄一滑,前膝跪倒在地,将熊赀狠狠摔了出去。
看到主人被摔落在地,流阳发出悲愤的长嘶。
熊赀维持着倒地的姿势,对流阳挥挥手,“一天一夜没喝水了,在湖里多喝一点。等一会儿我们就大开杀戒,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纵然今日要过那奈何,也要多拼回几个陪葬。这样才不亏……”
熊赀扶着溪石站起来,他要养精蓄锐,把精力用在接下来的战斗里。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奇观,一下子愣在原地。
溪石之后,浑身湿漉漉的凤妫抬头看着熊赀,因为失血过多,熊赀的面色苍白,但斜飞入鬓的长眉和漆黑狭长的眼眸无一不在昭示,这是个雷厉风行、浓墨重彩的男子。
凤妫粘着桃花花瓣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嘀嗒”“嘀嗒”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熊赀,他猛地抓住凤妫的手臂,巨大有力的手掌像是铁铐,紧紧锁着凤妫。
凤妫皱眉。手臂上的疼痛真切,她下意识地挣脱了一下,却被熊赀认为是反抗。他粗暴地把凤妫压在石头上,想要伸手捂住凤妫的嘴,防止她叫出来,却发现一手拽着凤妫的手臂,另一只手握着剑。
眉头一拧,熊赀不由分说,直接用嘴堵住凤妫的唇。
凤妫的眼睛一瞬间睁大,她感受到强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她,熊赀的下巴上还有些胡茬,刺得她发疼。凤妫又气又恼,刚想挣开熊赀,却看到熊赀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
两个人的身躯紧紧相贴,唇齿交融,看起来亲密无间,但凤妫脖子上闪着寒光的剑明明白白的警告着,熊赀随时都会杀死她,取她的性命。
凤妫一下子冷静下来,她刚刚躲在石头后面,清楚地听到了熊赀对流阳说的话。这是个心思狠辣的男人。这样的人,通常像埋伏在暗处的雄狮,注视着猎物,伺机而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哪怕尸骸遍地,流血漂橹,也要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
熊赀不敢松开紧贴的嘴唇,他含糊地开口,“你会不会游水?”
熊赀期待地看着凤妫的表情,他可以从容赴死,但是他更想活下去。活下去,为了他的计划,为了楚国的未来,为了逐鹿九州。他还有满腔的热情和抱负,胸中有着雄图伟业,他不甘心就这样沉寂地死在山林中,他想活下去,让史册记住他,让人们歌颂他,他要活下去。
在无限期盼中,凤妫点了点头。
熊赀露出惊喜的表情,拽着凤妫来到湖边。他拍了拍流阳的马背,指着前方对流阳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一刻钟后会见到悬崖。以你的脚力,一定能跃过去的。跃过之后,继续沿着山道走,到我们熟悉的老地方。”
看了看流阳,熊赀眸光一黯,长剑对着流阳身上就是一刺,血迅速涌出来,聚成一小股滴在地上。流阳受此刺激,马蹄一踏,飞一样往前奔去。
熊赀看着一路滴远的血迹,自语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在一旁看着的凤妫吓了一跳,马对于主人,更像是最忠实的仆人,这男人前一分还温言软语,后面却能痛下狠手。
凤妫看着熊赀线条冷硬的侧脸,心中明白,今日遇到的恐怕是个棘手的人物。若是她不做些准备,恐怕很难全身而退。这么说着,凤妫已经是步步后退,伺机而逃。
熊赀背对着凤妫,他没有回头,可是多年观人待事的经验,让他准确的判定身后少女的心思。
“我劝你放弃要跑的打算,因为我的剑可不长眼。就算被你侥幸逃了,外面还有一队追我的铁骑,看你还颇有几分姿色……若是落在他们手里,怕是难保清白。”
凤妫已经和熊赀拉开了一定距离。听完这话,却是再不敢动半步。既然男人问到游水,想必他是有计划的。凤妫多年来,学的最通透的就是审时度势,如果水路对于男人是退路,那对于擅游水的她来说,怕是可以当做保命符了。
“过来,带我下水。”
熊赀站在湖边,他能清晰的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本来苍白的面色现在更加难看几分。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他毫不迟疑的对凤妫下达命令。凤妫看着不远处男人的背影,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