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吻的吻。
几秒, 很轻。
江甜落下撑不住的脚, 垂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良久,良久。
久到他衬衫心口处浸湿一片,久到她抽噎停下,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我多希望自己早知晓, 早知晓一点, 就不会那么没心没肺自以为是地……斡旋。”江甜声音沙沙的, 第一句。
“我真的太自我,自我到很自作聪明, 不原谅我们就不原谅, ”江甜鼻音浓重,第二句, “陆允信你没有错, 真的没有错,你真的很好, 是我不该说,不该说……”
她喃喃着, 他沉默。
片刻。
“江甜,”陆允信说, “你安慰人的方式都这么,”他措辞, “简单粗暴?”
“只有你, 只有你……”
江甜眼睫阖, 眼泪再次决堤,“对不起,陆允信真的对不起……”
她鼻尖红红,蹭在布料上,像重感冒被纸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痛。
真的真的对不起,为她所有的不明所以,为她所有的擅自聪明,为她所有所有的莽撞打击……
也为他说保持距离想推开她那一瞬,她的慌不择路,胆战心惊。
陆允信直视着金属门上的倒影,喉结无法克制地滚,再滚。
最后,他闭眼,沉默,睁开,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表情和她对视,抬手缓缓抹掉她脸上的泪痕。
结果,越抹越多……
公寓电梯不忙。
陆允信一手插兜,一手给她拂泪。
江甜用力抱他,抱到眼泪和动荡过去,狭小的空间只剩呼吸和心跳,才慢慢放开……
出电梯,无言到门口,江甜哑声说:“再见。”
陆允信裤兜里的手动了动,回给她的,只有一道关门的声音。
江甜在玄关就闻到了香味,进厅时,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在迎接她。
江甜顺着两位乐呵呵的老人吹蜡烛,切蛋糕,奈何看蛋糕是他,看筷子是他,就连塞的小窝窝头也是他。
他说自己脸圆,他径直离开。
他说保持普通同学的距离,他给自己抹眼泪。
他到底发没发最后那个“嗯”音节,背影淡漠又疏离……
两位老人瞧着外孙女魂不守舍,对个眼神,一边嘲讽“小脑没发育好吗叉子都拿不稳”“不会最爱番茄排骨吗,装什么斯文”“谁像你一样一颗米一颗米地挑”,一面给江甜舀各种好肉。
江甜磨了快半小时,碗里的小山才去掉个尖。
“我先……”
江甜正准备放下筷子,酒水架上座机响起。
江外公反身按免提,明瑛温和的声音蓄在里面:“甜甜在不在,明阿姨想问你一点事。”
“您说。”江甜想笑,却只能扯一点唇角。
“是这样,今天不是扣学费吗,银行给我发的短信里比平常多扣了四百五住读费,然后陆允信一直都不喜欢住校,怎么突然……”
明瑛道:“所以想问问你,是你们郭老师要求住读的吗?高二确实比较关键了。”
“郭老师没要求过。”江甜声音强撑平静。
对面默了几秒,转移话题:“小事,甜甜暑假过得还好吗?”
“还好。”
“摘水果晒果干了吗?”
“晒了。”江甜软声。
“有什么好玩的事儿给明阿姨说说?”
“……”
明瑛问什么,江甜答什么。
有挑不出破绽的礼貌,也带着情绪地、没了往日的热络。
明瑛挂电话,江外婆“吁”地吹汤:“不知道她这几天又瘦了多少,真的苦。”
“说不清对错最磨人。”江外公推了一下眼镜。
江甜用塑料刀在奶油上划出痕迹,把话题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引。
“明瑛真的命不好,”江外婆顺着江甜的发,惋道,“小孩没出事之前,出身不好,为事业苦,小孩出事后,为孩子苦。”
江外婆叹气:“小孩出事才接回来那阵,什么都不肯说,明瑛真的是教儿童一样,从拼音到汉字,一遍一遍教着念‘火红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什么‘放出万丈光芒,照得天光亮’”
“……”
“小孩喜欢到阳台朝下看,明瑛给所有、就连厕所窗户都装上了护栏不说,真的是整夜整夜守着孩子合不着眼,不是不想睡,是真的心里系挂着睡不着,”江外婆眼里闪了点光,结果江外公的纸,接着道,“那时就看她上课都要站不稳,课间休息一会儿,学生路过声音大或者我稍微动个椅子,立马惊醒。”
“……”
“想给孩子补充营养,孩子又沾不得荤腥,她就到处找资料学厨,我看她焯肉焯到最后,水完全清亮。”江外婆说,“一米七的个子,你想想,从一百三瘦到八十斤,真的除了工作就是孩子。好不容易孩子慢慢好起来了,得!”
江外婆不平:“之前老太婆打电话过来可怜兮兮地哭,明瑛和小孩闹不愉快,上次老太婆自作主张过来,又让明瑛和小孩吵,这次走了,得,冷战。”
江甜不解:“既然这样明阿姨为什么还要……”
“说到底想让孩子跨过这个坎,”江外婆给江甜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江甜想说什么,视线触及老人斑白的鬓角,默默上了楼,关门。
她靠着墙静站,站到后脑勺的小花苞头被挤得狼狈,这才颇为无力地撑到书桌前,从抽屉最下面拿出一个单独的小薄本。
从五岁开始,每一个数字后都有洋洋洒洒一大段。
江甜掀开笔盖,新开一页,一笔一划地写下“十五岁”,然后是“只想他好”。
七个字,与大队形格格不入。
江甜却写得比以往都认真。
落完,她手指在笔记本边缘摩挲好一阵,才调整好呼吸,拿起手机编辑第一条短信。
——我发现相册里有张存了好久的小哥哥,真的存了好久。
对方没有回应。
第二条。
——我想他时会看他,不想他时也会忍不住看他。
对面仍然没有回应。
第三条。
——很高,很好看,我想分享给你,你想看吗。
手机通知栏闪个不停。
江甜给同学们的祝福回“谢谢”,给傅逸秦诗逐问回“太晚了,不浪了,礼物没关系”,然后统一屏蔽。
安静中,江甜数了一分钟,默念着“陆允信你说好”,接着,调出最开始、最初见、她被混混尾随,她拉着他袖子,跟在他身后胡吹勾股定理时偷拍的一张照片发过去。
侧颜,高糊,逆光。
线条动人到不可思议。
五分钟没回应,十分钟没回应,一个小时没回应。
江甜洗了澡躺床上,握着手机眼睛闭一下,又马上睁开,熬不住地再闭,又强迫自己睁开,最后困到只剩一条小缝,仍是倔强着不肯合上……
一墙之隔,陆允信很清醒,和电脑屏幕的草坪白云对视一晚上,他不断告诉自己“真的不合适”“真的停住吧”“真的别再继续”。
可手也是真的一次次不受控制,一次次点开她跃动的头像。
点开夏令营时她把矿泉水里的冰捂化,绕大半个学校说“好巧”。
转过来后一边软萌可欺,一边绑鞋带,一边压着默写无数次《兰亭集序》,一边大言不惭说课代表职责……
陆允信麻痹自己不能走很远,麻痹自己寻不到一盏灯,麻痹自己忘掉她的笑,忘掉她的娇,忘掉她闷闷不乐和泣不成声的泪。
可最后的最后,他仍是克制不了地……
“嗡嗡嗡。”
8月8日,23:59:59。
aluyunxin:生日快乐
四个字,没标点,没表情。
江甜打架的眼皮隔着几不可查的距离瞬间停住。
她足足怔了一分钟,就着“00:00”那一跳,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地把手蒙上去,再放下来,缓缓地蒙上去,再放下来,一次,又一次……
凌晨一点,陆允信收到“谢谢你”,关机睡觉。
凌晨一点,江甜倚在床头,抱着杯子小口小口抿。
煮沸过的鲜牛奶早已凉透,滋味似喜欢一个人。
没口,与咬破嘴唇相似的锈腥混着甜香、裹着涩意,蔓过唇齿,淌入喉咙与夜。
………
八月中旬是杂志和网站流量的高峰期,毛线背着台电脑,抱着自己家折耳猫毛线,揣着本完结后的旅行计划,住进了江外公江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