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漫从回忆中回神, 将目光从面前的雕塑移开, 发觉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学生, 偶尔从她身旁擦身而过。

她看着那本雕塑书, 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果然故地重游,就是会勾起人对往事的回忆。不过幸好, 那些往事对她来说, 顶多会换来一声无足轻重的感慨外, 已经不能让她有任何心绪波动了。

成长和时间的力量, 果真是无所不能。

她抬手看了下腕表, 发觉已经快十点半,赶紧转身准备出门去打车。

可是还才迈步,就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小漫!”

久违却熟悉的称呼, 让她微微一愣。

转过身, 果然看到几米之遥, 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其实也还才不到三年,可有那么一刹那, 江漫竟然有些不太敢确认, 夜灯下那清风朗月般的男人是许慎行。

许慎行似乎也是在她转过身后,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 疾步走上前, 朝她笑道:“真的是你?”

他神情自若, 仿佛两人并不曾是一对不欢而散的恋人。

而江漫经过刚刚一刹那的怔忡, 也很快回神。她发觉时隔近三年,再看到这个占据了自己年少时代最重要地位的男人,竟然已经有点想不起当年为他心动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确定,自己对许慎行的喜欢,彻底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现在的江漫,面对久违的许慎行,连心跳都不会加速了。

她笑了笑,就像是回答一个普通的故人一样,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专门赶来参加院的庆么?”

“那倒不是,刚回来几天,正好赶上院庆就来了。”许慎行语气柔和回道,目光看着她,几乎一错不错。

他当年在学校时学业优异,深得老师喜爱,又进了藤校读博,也算是优秀校友,这种场合会来不足为奇。

江漫点点头,她发觉和前男友久别重逢,虽然没什么尴尬的,却完全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想了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再走?”

许慎行道:“我课程已经修完了,接下来一年是做论文的时间,我的论文选题是国内的经济,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国内。”

“哦!”江漫点头。

许慎行又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会回学校任教。”

江漫微微一愣,据她所知,当初许慎行出国,是有意在国外发展的,因为他家是书香世家,在美国有不少学者专家亲戚,资源很丰富。所以她没想到他竟然打算毕业直接回国。

想了想,也只能开玩笑般道:“学有所成,报效祖国,挺好的。”

许慎行轻笑了笑:“还是不太习惯国外的生活,最主要也舍不得家人朋友还有……”后面的话没说完,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江漫笑:“挺好的。”

“好就好。”许慎行若有所思点点头,片刻后,深呼吸了口气,低声道,“小漫,这几年我一个人在国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确实是我不好,没有太考虑你的感受,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坦白说,那时我也确实没分清,我对宁冉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直到这两年,你们都离我很远了,我才看清楚,原来我对她的感情早就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人怎么可能会同时喜欢两人呢?自从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其实就已经放下她了。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些。”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定定看向江漫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小漫,我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本来刚刚两个人还只是客客气气的寒暄,江漫哪里料到,自己这位前男友,忽然会煽情说一番类似表白的话。

于是原本自然的气氛,也就有点尴尬了。

江漫正要开口,旁边却忽然有一道温热的身体靠上来,一直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揽住。

虽然没有注意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因为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倒没有将她吓到。

她转头看向程骞北。

他对她轻飘飘挑眉一笑,朝许慎行轻描淡写道:“听吴老师说你也来了,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他说得吴老师是他和许慎行研究生共同的一位老师,两个人都算是得意门生。

许慎行注意到他放在江漫腰间的手,心里浮上不好的感觉,眉头微微蹙起,笑了笑回道:“我不像程总是院里专门请来的杰出校友,我只是来参加校庆的老学长,坐在后排,你没看到我很正常。”说着,喉咙滚动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这是?”

江漫这才后知后觉意识程骞北现下正揽着自己。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抽风?但现在去扒开他的手,显然就有点欲盖弥彰罢了。所以到底忍着没有动,硬着头皮准备随便找个看起来合理的说辞。

哪知还没开口,程骞北已经先笑着轻描淡写哦了一声,回许慎行:“江漫现在是我妻子。”

“什么?”许慎行错愕地看向两人。

岂止是许慎行被吓到,连江漫也震惊了,下意识想否认,却发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是除了在程骞北家人面前,两人第一次向外人展示这段隐秘的关系。

一段并非如此,却又客观存在的关系。

而投下这枚炸弹的程骞北只是淡淡一笑,看她一眼,道:“我们比较低调,所以周围的同学大都不知,你没听说倒也正常。”

许慎行将目光移到江漫脸上,不可置信地问:“小漫,是真的吗?”

于是江漫到底只是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有些事一句两句无法解释清楚,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兴趣向许慎行解释太多,尤其是和程骞北这段本质上必然会让正常人诟病的关系。

程骞北抬手看了下腕表,道:“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许慎行拧眉盯着江漫的脸,似乎无法从刚刚那讯息中回过神来,看到两人走出几米,才大梦初醒般准备开口叫住江漫,但嘴唇翕张了片刻,看着那两道夜灯下的背影,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他有些挫败地揉了揉额头,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迟了。只是为什么是程骞北?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明白。

*

“你干什么?之前还装不认识我,怎么又在许慎行面前胡说八道?”快走到停车场时,江漫将揽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推开,转头看向男人,皱眉问。

“我胡说了吗?”程骞北漫不经心地笑了声,顿了下,又道:“既然你当初为了和许慎行断掉,利用了我一把。那么不如我就帮你断得更干净一点,彻底绝了他的念想,也省得你麻烦。”

江漫皮笑肉不笑呵了一声:“我谢谢你啊!”

程骞北耸耸肩,笑道:“举手之劳,不用谢。”

江漫别开脸不想看他,心情莫名有点烦躁。倒不是因为他在许慎行面前说出两人那段似是而非的关系,而是她忽然发觉除了他家人之外的任何人面前,她都不愿意这段关系曝光。

因为这是一段虚假的关系,她只想悄无声息的开始,然后悄无声息的结束,不会留下任何牵绊和麻烦。

这就是成年人的现实。一切泾渭分明。

她看了眼程骞北,道:“你不用送我,我出去打车。”

说完转身就要走。

程骞北在后面叫住她,似笑非笑道:“你不想让许慎行知道我们有这层关系,那你想让他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性/伴侣?”

幸好他声音不算大,旁边也没有人,不然不知道为引来多少侧目。

江漫回头看他,皱眉道:“许慎行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几年前我已经放弃他,他对我来说就只是过去式,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学长。既然在其他人面前,我们从来都是装作没有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在他面前刻意弄出一个关系?”她顿了下,有点烦躁地拢了拢头发,“总之,我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也怕麻烦,以后就别对人说这些可能会给你我带来麻烦的话了。”

程骞北脸色微微一冷,哂笑道:“你还真是怕麻烦啊!”

江漫耸耸肩:“你是程骞北,我当然怕。”

说完对他挥挥手,再次转身。

程骞北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冷冰霜地回到自己车上,启动车子,从江漫身旁擦身而过。

江漫扯了扯嘴角,看着那熟悉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总觉得这人好像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也是她吧?

但她也没生气啊!她不由得为自己的好脾气点了个赞。

临近十一点的校门外,车子不是那么容易打到,一辆接一辆的出租车载着人从江漫面前开过,没有一辆空车。

她拿出手机,正要从打车软件上叫车,刚刚那辆本来已经开走的黑色车子,又不知何时开了回来,停在她跟前。程骞北从里面打开副驾的门,人却没有探过来,也没有说话,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敲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看向路边的人。

江漫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上了车子。

“谢谢啦!”

程骞北没有说话。

江漫绑好安全带,看了他一眼:“你不会生气了吧?”

程骞北还是没说话。

江漫笑道:“知道你为了帮我,不惜暴露我们的虚假关系,我谢谢你还不行吗?”

程骞北斜睨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可是民政局盖章认证的关系,货真价实。”

江漫大笑:“也对,货真价实。只不过有时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