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无聊且有点长, 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多坐几次摩天轮, 让我笑着给你讲完。
——陆之暮
“之暮, 你知道家里有一个疯子是什么感觉吗?”两人并肩坐在楼梯上, 扶夕语气幽幽地问了她一句,尔后立刻龇着牙倒吸冷气,“哎, 轻点轻点,疼——”
陆之暮给她嘴角上药的手顿时一抖,眼泪都还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那么傻, 你不会跑么……告诉老师啊……”
怎么就能傻待着让人打。
扶夕想扯着嘴角笑, 却牵扯到伤口,咧着嘴一脸痛苦,隔了会儿又缓和下来:“没办法, 你能跟疯子讲什么道理呢?疯子杀人都不算犯法。你说他要是彻底疯了也好啊,拿到鉴定我就可以不用守着他了, 偏偏他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又像是个没事人。我偶尔会难过的是, 他疯也就算了, 可这疯病会遗传啊。”
她忽然转头看陆之暮, 眼里有了一层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戚和冷漠:“我都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像他一样,突然就疯了。”
“之暮,我知道你其实挺在意我没有邀请你来过我家的。我不是没有想过, 可是看过陆叔叔和姨的好, 我更加不敢带你来了。这里就像是地狱, 可也是我唯一能待着的地方……哎你别哭啊,我就怕你是这样……哎哟喂你这眼睛水龙头做的啊。”
陆之暮拿手里的纸巾捂着眼睛,纸巾瞬间就被浸湿了。她摇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这药太辣眼睛了,我眼都睁不开。”
“水。”
头顶上方传来少年清冷的声响。紧接着耳畔响起扶夕的傻笑:“嘿嘿,你怎么才下来啊。”
陆之暮刚抬起头,就从泪眼朦胧中看到师辰在扶夕另一侧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扶夕手里接着师辰给她的两瓶矿泉水,又递给她一瓶。
看她呆愣愣的表情,扶夕皱着眉给她解释:“之暮,之前没告诉你啊,我们俩其实是邻居来的,初中就住得近,上下学车站老能碰上,时间长了也就熟了,嘿嘿。”
陆之暮不做声,她抬头瞥了少年一眼,却见师辰正紧锁着眉头,看着扶夕嘴角的伤和微肿的脸颊,声音冷硬,却难掩担心:“你这学期一共翘了八次课。”
陆之暮心里数了一下,还真是。
扶夕笑得满无所谓:“哎呀,那老头讲数学特无聊,没想到他讲化学也无聊,我都快听睡了。还是听你弹琴有意思。”
少年脸颊红了一瞬,还是怒着训她:“以后,不许逃课了。”
“哦哦,我尽量改。”
“扶夕——”
当事人没皮没脸,陆之暮却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要知道,那可是她人生第一次逃课。
当然,有了第一次跟着扶夕就有二三四五次。
所以她这学期成绩中段,没有很出彩。
倒是扶夕,居然还是个隐形的学霸,猛地冲进班里前五年级前十,陆父陆母听了都开心不已。
——
寒假过去,新学期很快到来,陆之暮为了弥补第一学期的漏洞,下功夫猛学,抵制住诱惑,一个学期没跟扶夕翘课,扶夕就总自己去找师辰。
晚上偶尔还是会悄悄钻她被窝,拉着她的手给她讲师辰多么多么好,弹琴又得了什么什么奖。
她也就听着,想了下少年清冷的面庞,扶夕说好,那他就是真的很好了吧。
偶尔在阅览室会碰到之前撞到她的男生,一来二去,陆之暮就记得他叫唐崇,听同学们说是从B市过来的,背景神秘,老师们都供着的那种。
到学期末的时候,陆之暮一下子在年级里进步了五十多名,陆父陆母很是欣慰了一阵子。
而扶夕更是一下考到了第一,轰动全校的那种。她自己也看起来心情很好。
暑假的时候,扶夕约他们出去登山。
T市郊区有一座有名的山,风景独好,山上还有小溪流,是避暑纳凉圣地。
少年少女三个人骑着车就去了,满头大汗爬了老半天,也才到了山腰,扶夕嚷着累了不爬了。
师辰就无语地看着她,陆之暮自己也喘,她运动神经向来不发达,赶忙顺着话说:“要不我们在这先休息会儿吧,等会再爬,天气太热了。”
附近就是一条细细水流的小溪,一直蜿蜒到向下深处。
陆之暮拿湿纸巾擦了脸和脖子,吹着风看着水流,偶尔伸手哗啦一把,凉丝丝的,很舒服,让人心情都莫名好。
看了水看鱼,反应过来的时候,师辰和扶夕都不在身边,她赶忙去找。
绕过一块大石头,她眼神四下寻找着,忽然定住不动。
慢慢的,脸颊爬上一层红晕,紧跟着烧到耳根,她捂住嘴,猛地侧身躲到石头后面,大气不敢出。
透过树缝的浅浅阳光下,师辰揽着扶夕的腰,扶夕纤细的手臂圈着他的脖颈,两个人身体紧紧相贴,正深情痴缠拥吻着。
光线在他们脸上变换着角度斑驳,两个人唇舌交接,泛着水泽。
许久后,她听到师辰带着沉重呼吸声的声音传来:“扶夕,再等一年,你再等我一年,到时候我带你离开。”
陆之暮手一顿,忽然不敢听扶夕的答案,她飞快的离开,腿上被某种锯齿状植物划出一道,泛着丝丝血珠,成了她也不能说的秘密。
——
开学后的几个人面临着新一轮的分班,好像暑假一下子浓烈起来的情感无处宣泄,她一个人被分去了普通班,难过得什么都不想做。
考了第一的扶夕却死活不肯照安排去文重班,师辰黑了脸等她,她却书一扔,挺着背脊就进了老师办公室。
好久后人才出来,神神秘秘地跑来陆之暮的教室,把她的东西一样一样往书包里塞:“哎呀陆之暮你傻呀,走错教室。快,回班了,等会儿晚自修点名呢。”
陆之暮坐在文重班那群学霸后头,好久都还没有真实感。但事实就是她真的被调来文重班了,不可能是她走错,名单就贴在外头,也没有重名的。她再去看,已经被不知道谁给撕了。
晚自修的时候,教室后门被推开,接着一个咧着一嘴白牙的男生抱着桌子凳子,笑着喊报告:“我也被分错班了,换回来了哈。”
他看了看,直接将桌子搬到陆之暮身后落座。
陆之暮看着唐崇一脸促狭,大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为这事,全校都知道了他们文重班塞进来两个学渣,四个人从此一炮而红。
——
自从知道了扶夕的情况,陆之暮三五不时的去找扶夕,邀请她来自己家里玩和住。
陆父陆母旁敲侧击问了一下,陆之暮就含糊地说她爸妈时常不在,没人照顾。于是夫妇俩对这小姑娘多了一分怜惜。
高二这年寒假,学校放假前一天公布成绩,陆之暮回去看,撞到了扶夕和师辰。
师辰高大清瘦,挤进去帮两个姑娘看成绩。
陆之暮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样子,扶夕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她自己咽了咽唾沫,反倒还安慰扶夕:“你别担心,大不了下学期好好努力嘛,没事的。”
话音刚落,师辰幽幽地走过来,看了看扶夕,然后看着她:“627,班级33,年级77。”
呼,居然进步了,陆之暮由不得松了口气。转头担忧的望着扶夕。
师辰憋了憋,看着她的嘴角,缓缓地说:“702,班级第二,年级也是第二。”
扶夕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陆之暮却霎时激动起来。“你确定没看错吧?扶夕她第二?”
702啊,太厉害了,学霸永远稳居前列。看来她这种学渣才需要担心成绩。
师辰点头,似乎也不见多少喜悦:“确定。”
陆之暮看着他们的表情,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之暮,我先回去了,你生日那天找你哈,新年快乐。”扶夕扯着嘴角冲她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陆之暮看不出她有多快乐。
后背被猛地拍了一下,陆之暮回头,对上唐崇笑得很欢的面庞。
唐崇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能够碾压那些个大学霸,真给咱俩争气。”
“咱俩?”陆之暮皱眉。
“哎,说起来我们俩也算是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了,”唐崇笑得格外阳光,“可真是有缘啊。”
有缘个鬼。说得好像她跟他一样是关系户似的。恶霸。
陆之暮转头就走,心里有气偏偏还不能发泄,毕竟她真的不是凭自己实力进的文重。她有扶夕。
唐崇却不在意她的冷淡,跟上她的脚步,絮絮叨叨跟她搭话:“哎,你文综还挺好的啊,要不你教教我政治?”
“我可以教你英语啊。”
“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啊?不会是语文老师吧,那还挺……有趣的。”
“我以后想当警察,刑警你知道吗?专门破案的,惩恶扬善啊——”
陆之暮猛地停下脚步,把嘴里说个不停的唐崇还吓了一跳,跟着猛地停了下来,看着陆之暮,耳根微微泛红。
陆之暮抱着书,严肃的看着他:“刑警?破案的我就只认黑猫警长的,你可别毁我童年男神。”末了又说,“你这形象也不行,脸太白了。”
唐崇愣着地看着少女走出好远的背影,手心里有微微汗意,这是她跟他说过最长的话了,继上次撞到她之后。
几乎是立刻,唐崇对着前面的身影喊:“陆之暮,我会努力的,做一个更厉害的警长!”
——
陆之暮生在冬天,据陆父说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高二寒假那年的生日离除夕只有七天。
因为她被调进文重班,而且考的还不错,陆父陆母喜上眉梢,给她在家备了一桌子菜,提前订做了蛋糕,在冰箱里藏着。
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扶夕。电话打过去,关机。
陆之暮在房间里低落了一瞬,走出来,笑着看着陆父陆母:“我们先吃吧,扶夕可能有事在忙。”
蜡烛点上,灯关着,忽明忽暗里,陆父陆母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唱了跑掉的生日歌,催促她许愿。
陆之暮双手交握在胸口,想了半天,刚想到个愿望,门铃响了,像是有预感一样,她猛地起身,快步走过去开门。
扶夕站在门口,嘴角又添了新伤,怀里抱着个小盒子。看到她咧嘴一笑,接着疼得嘶嘶抽冷气。
“之暮!生日快乐!”
“暮暮,是不是夕夕来啦……”陆母按开客厅的灯,手还停在开关上,看着少女微肿的脸颊和破损的嘴角,话一下子顿住,隔了会儿,开口,“夕夕来啦?快进来,外头多冷。”
彼时,天空浅浅飘起雪花,一片一片覆盖在陆之暮心上,每多一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暮暮,你快去你房间给夕夕找件厚衣服,这孩子怎么穿这么薄就往出跑。”
“阿姨,我也想吃蛋糕。”扶夕看着陆之暮那个写着生日快乐的蛋糕,眼睛亮晶晶的。
“哎,先去换衣服——”
“哎呀,你们俩丫头切一块拿房间去吃啊——”
陆父打断她的话,抬手分了几乎三分之一,拿个大盘子盛着,递给扶夕。
扶夕手都冻僵了,颤巍巍伸出来,陆之暮赶忙接过来,催促她:“回房间才能吃,你也不怕冻感冒啊。”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颤音。
被催促着洗了热水澡,穿着陆之暮的棉睡衣,扶夕一脸红润的盘腿坐在陆之暮床上吃蛋糕。
她抿了一口奶油,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不愧是生日蛋糕,就是比别的蛋糕甜啊。”
陆之暮嗔怪她:“你慢点,嘴不疼啊——”
隔了会儿,她没忍住:“他又打你了?”
扶夕一边含着蛋糕顶的樱桃,一面冲她努了努眼睛,对着桌子上的小盒子:“你快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喜欢不?”
陆之暮吸吸鼻子,转回去拆小盒子。心里酸涩的紧。想不通,为什么她考几十名,父母可以那么高兴,甚至奖励她,扶夕考了第二,她那么优秀,却要挨打。
盒子很好拆,轻轻打开来,一个写着一味茶屋的小木屋子展现在眼前。
小房子栩栩如生,门口蹲着一直胖胖的大白猫。
“这是……”
扶夕凑近了她几分,声音里有小小得意:“你不是说将来想开个茶屋嘛,我就想着你这性子还真挺合适的。然后可能还要养只猫,胖猫。名字就叫一味茶屋,人生百味,你只需要甜就够啦。多好。”
陆之暮抽了抽鼻子,抱紧小房子,却怕将它捏坏,赶紧松开,声音闷闷:“笨扶夕。”
“喂,我才花了三天就做好了好不好!”
“我明明说的是想开咖啡屋。”
“诶?是吗?差、差不多吧。”
隔了会儿,扶夕嚼着蛋糕,若有所思的凑近:“茶屋不能卖咖啡吗?也能吧……”
晚上的时候,陆之暮跑进父母房间,她抱了抱手中的小盒子,抬头问:“爸爸妈妈,我今天的生日愿望还没有讲。”
陆父笑着看她:“我们宝贝想要什么?爸爸都满足你。”
陆母也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陆之暮吞咽了一下,忽然理直气壮。她说的飞快:“我想去B市那个游乐场。明天就去!带扶夕一起。”
17岁生日第二天,陆父开车带着陆母,她还有扶夕,过高速走了两个小时,专程去B市新建成的游乐场玩。
玩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坐了摩天轮。
他们所在的舱升到最高处的时候,陆父兴奋地给她们指地标,说那边有个像猫脸的建筑,陆之暮有些害怕的去看,扶夕一脸兴奋。
陆父感慨而至,搭着两个小姑娘的肩。慈祥不已:“玩得尽兴点,我的宝贝们。”
陆之暮慌忙偏头去看,却见扶夕睁大的眼睛里,有亮亮的莹莹点点。
——
新学期明显较之前更忙,要升高三的压力一下子落在这些年轻的肩头。
扶夕头发剪得更短,显得眼睛更大。
课间,她总是回过头来找陆之暮说笑话,对师辰的搭话爱答不理,甚至直接冷脸。
一来二去,少年的自尊也让他冷了脸,两个人开始形同陌路,低气压笼罩在周围。
唐崇还是时不时戳点她,好像整个文重班只有他一个人无事发生一样傻乐。
陆之暮看了就气。
“陆之暮,我明年可能就转回B市了,我爷爷在那里,说不定都不高考了。”
“陆之暮,那样我可能可以提前当警察呢。”
“陆之暮……”
“走走走你赶紧走。”陆之暮笔一甩,“求求你去祸害B市人民吧,我们T市花朵要面临高考水深火热的,经不起摧残啊。”
唐崇被别了个大红脸,陆之暮拎着单词书到外面走廊去。
天气逐渐回暖,热了起来,她来回在露天走廊走来走去,单词一个也背不进去,却蓦地瞥到琴房后头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师辰穿着他一贯的白衬衣,笔直的站在那里,对面站着个穿着短裙的长发少女,留着齐刘海,皮肤白皙,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正在跟师辰谈论着什么。
身旁那颗樱花树被风一吹,片片花瓣飞舞落下,藏在少年黑亮的发间,少女抬手帮他拿下,握在手心举在少年眼前笑不停。
陆之暮皱起眉头,目光瞟到不远处站定的少女。
扶夕。
她的扶夕,短发张扬在风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几乎是瞬间,师辰也看到了她,出声喊她:“扶夕。”
扶夕转身就走。
陆之暮一愣,下楼去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晚上的时候,陆之暮翻来覆去睡不着,洗漱回来的扶夕脚步轻轻,缓缓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来,两个人默契的把头蒙在被窝里。
“之暮,师辰他喜欢了别人了。”
“他之前答应过我的……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我还以为我还有他……”
“之暮,”扶夕抱紧她,声音格外小,“还是你好,你最好了。”
陆之暮说不出话,黑暗里也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她回抱了少女,她好像更瘦了。
——
学期结束,一个暑假,陆之暮很少见到扶夕,倒是开学高三动员大会上,看到她和师辰相携着出现,脸上是罕见的笑意,她似乎长高了许多,头发留长了些,显得整个人更瘦。
陆之暮坐在台下,看到舞台上代表讲话的女生,她依旧长发齐刘海,皮肤白皙,一笑唇红齿白:“大家好,我是本次代表艺术生发言的唐诗,刚刚转校过来。”
唐诗。
诗。
陆之暮想,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和她的扶夕有那么星星点点关系。
高三整个上学期的学习都按部就班紧锣密鼓。
除了心态更紧绷,别的没有太大变化。
唯一一点变化,之前一直在她耳边聒噪的唐崇真的不见了。听说是转学回B市去了。
还挺清净呢,陆之暮想,这人还算没有骗她。
师辰和扶夕两个人的关系时张时弛。两个人前一刻还相谈甚欢,后一刻就剑拔弩张。
陆之暮看着,偶尔会想起山腰上那个不能言说的吻。
师辰接连在国内拿下几个大奖,又在国外崭露头角,听说已经被意大利某音乐学院录取,高考都不用参加。一群前路未卜的孩子们羡慕不已。
学校和区里举办的各种活动,师辰总是出现,和他一起的还有主持极好的唐诗,两个人似乎也分外熟识起来。
师辰和扶夕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陆之暮劝也劝不住,看着两个人像是相斥的两极,拼命想要靠近,又被对方身上的磁场狠狠撞开,不疲不休,不死心。
她想,原来爱情会让人这样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扶夕的状态似乎更加不稳定,眼下时常青紫,即使是热天里,她也裹着长衣长袍,不露分毫胳膊。陆之暮扒着她要看,她偶尔还会吼她,吼完立刻就后悔了。
“对不起,之暮。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别生气……”
“你离我远一点吧,我就只会伤害人。”
扶夕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不稳定。
这年十一月份,T市一中发生了件极轰动的大事。天才钢琴家师辰带着个女孩私奔了,两个人就此失踪,家人动用了各种关系都找不到。
陆之暮一遍又一遍打她的手机,忙音四起,没有一个是扶夕。
最后直接闹到学校来,师辰的父母急红了眼,在学校里闹得极凶。
风言风语跟着也起,学校洗衣房里总会有女生低语:“是吧?那女的看着就不正常,自己疯就算了,还把好好的人也带走了,哎——呀妈呀。”
猛地摔盆声把女孩吓了一跳,她回头,就看着铁青着脸站在身侧的陆之暮。
女生刚准备理论,被她好友拉住:“算了算了,你不知道吧,她跟那女的是朋友。神经病的朋友能是什么正常人呢?”
陆父陆母看她心绪不对,给她告假,每天上放学都接送,在家里给她做饭补营养。
陆母时常红着眼眶摸她头:“别太担心了,夕夕那孩子总有自己的主意,不会有事的。啊——”
陆之暮抱着母亲的腰哭了又哭。
“她怎么那么傻,再怎么忍一忍,等高考就可以去别的城市离开这里啊……怎么那么傻!”
陆之暮想,扶夕真的傻,而且过分,一点不为她这个朋友想,不想她会担心她。
她擦着那个小木屋,心想,要罚她不许远走高飞,陪她开这个小咖啡屋。哦,是茶屋。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刚放寒假没多久,陆之暮在家看书,突然接到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她接起来,对面一句话不说,隐隐有着吸鼻子的啜泣。
心猛地一顿,接着狂跳起来,陆之暮小心翼翼:“扶夕?”
那边的少女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一般,猛地抽噎着哭了起来:“暮暮,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撑不下去了……师辰……师辰他……”
“你在哪?!”
五分钟后,陆之暮拎着电话跑去客厅,拖鞋掉了一只都不觉,她半晌才让自己说得出话来,话出口已是满脸泪痕:“爸,妈!你们去接夕夕回来好不好?她在哭,一直哭……”
见过她的狼狈多次,可陆之暮从来没见过扶夕哭。
陆父急匆匆系着围巾,陆母在一侧催促。
末了,陆父摸摸她头:“乖女儿,别怕,爸爸妈妈肯定给你把夕夕好好带回来。你在家看家,别着凉啊,回来给你们一起过生日——”
“行了快点哇,春运路上堵了怎么办——”
“知道了知道了——”
门被拍上,陆之暮在客厅里坐立难安,心里有着忐忑,有着期待,脸上泪痕刚干,眼眶又泛热。
她看了一眼衣架,陆母连围巾都没系。可真粗心,大过年的,也不怕着凉了。
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消息。
她给陆父拨过去电话,打不通,陆母的打过去,一直没有人接。
凌晨的时候,陆之暮蜷缩在沙发上,被客厅骤起电话铃声震醒。
她猛地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拿起电话举到耳边,手都在颤抖。
鼻子不通,头脑昏沉,半天才“喂”了一声。
那头很吵,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隔了会儿才从嘈杂中传来男人提高的声音:“请问是陆显铭和张书俪的家属吗?”
客厅泛着凉意,陆之暮猛地一抖,声音都在颤:“是……”
“我们是T市第二人民医院,他们昨天出了车祸,人没有抢救过来。您过来处理一下后事吧。”
“什么?”
“车祸,昨天晚上下了大雪,路面打滑,有辆货车司机酒驾,发生了连环车祸。对了,还有个小姑娘,在重症病房观察室,还没过危险期,您看——”
陆之暮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僵住,手里的电话都滑了下去,磕在桌子腿上,发出一声闷响,犹如丧钟。
机械的打开门下楼。外面果然大雪覆盖,一片洁白,映着喜气的挂饰对联,四起的新年快乐歌,一派喜气。
再过几天,就是她18岁生日。
被爸爸妈妈捧着的小宝贝,再有几天就真的长大了。
陆之暮抹了一把脸,忽然狂奔起来。
摔倒在大雪里,就爬起来再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令她作呕,陆之暮身上穿着居家睡衣,是陆母买给她的粉色.猫耳的。
她被医生领着到太平间门口,忽然就不敢再走。
医生长叹一声,也是惋惜:“你家里没有别的大人?还是叫个亲戚过来,你一小姑娘这个不好处理——以后的人生路还长,节哀啊——”
陆之暮定了定神,给叔叔和姑姑打电话,一开口忽然泣不成声。
“叔叔,我爸爸妈妈出车祸了……您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姑姑……”
大过年办丧事本就不喜庆。陆之暮浑浑噩噩,对着来的亲属鞠躬,接受对方的花,不知道想起什么就又会落泪。
安葬好陆父陆母的第一天,她跑去医院里,直奔往重症监护室,却发现里面凌乱着,是空的。
拉着进来的护士,声音都在抖:“请问,这里的那个女孩子——”
“哦,这位病人早上又出现了排异反应,进抢救室了。抢救室在那边。”
陆之暮顺着看去,抢救室上红灯亮着,格外刺眼。
旁边几个医生推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从她面前匆匆而过,想起某个场景,陆之暮忍不住的瑟缩。
一直等到近晚,外面天早已擦黑。
灯,总算灭了。
陆之暮腾地站了起来,捏紧了手指。
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满脸倦容:“谁是家属?”
陆之暮颤巍巍地举起手,像个小学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对不起,病人排异反应过重,身体内脏损伤过重,我们尽力了。但,无力回天。节哀。”
无力回天。
轰的,她最后一根赖以维系的树干也倒下了。
陆之暮猛地跌坐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陆之暮想不通,这件事到底该怪谁呢?
怎么就变这样?
如果扶夕还活着,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恨扶夕,恨师辰,可她没有活着,她只能恨自己。
总不能怨坏天气。
究竟为什么恰好是那天呢,如果扶夕没有打电话,她没有接,如果爸爸妈妈拒绝了,如果他们没找到扶夕……
为什么不能够有一个如果。
让她一个人这么难过,这么难过的活着,不知道要活多久。
——
开学前一天,陆之暮申请了休学,然后去学校里收拾东西。班主任看着她同情又惋惜:“要不还是回来上课吧?老师和同学们会帮助你的!”
陆之暮手没停,将书包背起来,向她鞠躬:“谢谢老师。”
走出校门,保卫厅旁有个男人搓着手,蓦地回过头来看她。
陆之暮脚步一顿。
“你就是夕夕那个同学吧?夕夕这里有些东西,好像是给你的。”
——
这是陆之暮第二次来这里。
桌子上摆着的容器和标本统统不见了,墙上的画和书架也空了,看起来苍白得可怕。
男人红着眼眶,给她指:“左手边第二个,夕夕的房间。”
陆之暮没有直接过去,而是抬头看着男人,近日的嗓子都有些哑:“您后悔吗?之前那样对扶夕。”
没等到男人的回答,她冷冷地移开了目光,向着他指的房间走去。
门关着,陆之暮抬手拧开门把手。
屋里漆黑一片,窗帘拉着,连阳光都不透丝毫,陆之暮脚下一顿。
她隐约看到墙上挂了很多画,各种图形扭曲交叠。
床一侧的桌子上摆着四个容器。
另一侧的书架上堆满了书。
她心里隐隐想起些什么,刚想转头,却被男人猛地推了一把,没有站稳,头狠狠地磕在了床头,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之暮手腕折了一下,半天撑不起来,男人逆着光,影子一直拖到她的手边。
他晃了晃手中的绳子,拖拉着陆之暮,将她捆在床边柱子上。
床头灯被缓缓拧亮,陆之暮停止了无畏地挣扎,终于看清了男人脸上骇人的神色。
她由不得瑟缩了一下。
本以为自己经历那两场生死和失去,情绪不会有太大波动,此刻却发现,原来恐惧是人最本源最无法克制的情绪。
旁边的器皿里浸泡的标本泛着惨白的光。陆之暮身上被盖上被子,一直盖住腿。
男人的声音幽幽:“怕吗?夕夕生前盖过的。”
跟着,腿上被扔上一本书。
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之暮就赶紧别开了目光。面上却突然捱了一耳光。
她瞪着眼睛去看男人,却只见男人正从窗户下拎过一条长长的木棍。
陆之暮上次见过这木棍。
“念。”
陆之暮的手死死捏住书页。
男人的长棍在地上磕了磕,满意地看着她随节奏的瑟缩。
“夕夕以前最喜欢这些故事,我给她读,后来她自己读。现在,你来念给她听。”
脸上的灼痛还在提醒着她,陆之暮低头瞬间,眼泪滚了下来,她翻开书页,几乎瞬间背脊发毛,可还是抹了一把眼睛,强迫自己去看清上面的文字。
“……两年前,也有一支探险队进入到这里,可是所有队员都离奇死亡了,最后只活下来唯一一个女人。我们这个队伍,恰好也只有一个女人呢……”
“……他颤抖着手,刚要把苹果放上去,那树、树却忽然生出来一张古怪的脸,青面獠牙,树干也化身无数利爪,将他的手臂死死抓住,那里顿时青黑一片……”
“……灯猛地熄灭下来,走廊尽头,远远地传来高跟鞋踏着水泥地的声音,蹬蹬蹬蹬,有节奏,一点也不着急的凑近他,而他像是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空气中仿佛随时有手会忽然将他的脖子掐住……”
从早到晚,故事书换了一本又一本,瓶子里的标本换了一个又一个。
整整七天。
陆之暮像是个乖巧的机器女儿,靠坐在床上,一遍一遍用颤抖的声音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念出来。
到后来,那些故事由心入脑,混合着墙上的故事,将她猛地湮没。每一个鬼怪,每一个恐怖人物,每一个突然丧生的角色,都会忽然冲到她的眼前,在扶夕床上床下床边游走。
她逃不了,终究被湮没。
被警察救出来的时候,陆之暮整个人都精神失常了一般,捧着手里的书一行一行机械的读。
眼神里没有神采,反应迟钝,像是只会做这件事。
再后来,她在家里不睡床,一碰床就尖叫疯闹,连卧室都不愿意进去。亲戚只好让她睡客厅。
可半夜的时候,她又会开着灯,像是宣誓一样大声地讲着那些恐怖的故事。
能把活人逼疯。
后来亲戚实在受不了,带着她做过鉴定过后,也只得把她留在了疗养院强行治疗。
摩天轮又到了底,从高空中飘忽而至。远处的建筑缓缓亮起了灯。
陆之暮兴奋地拉着鹿禹稱去看:“你看你看!亮灯的时候更像猫脸对不对!”
鹿禹稱轻轻点头,帮她把围巾整理了一下,两个人走下来。
旁边工作人员看着他们,微笑:“坐够了?”
陆之暮脸一红,往鹿禹稱背后躲了躲:“够了够了。你们这还挺好玩的,哈哈哈……”
鹿禹稱拉着她走,走到一处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然后在糕点房给她买了个小蛋糕。
陆之暮攥在手里,抬头看他:“你不饿呀?”
鹿禹稱却忽然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陆之暮愣住了。
“上来。”他言简意赅。
陆之暮左右看了看,一脸为难:“哎呀不用了,我脚早好了。”
“不背你,”鹿禹稱说,“我背17岁的陆之暮走。”
17岁的陆之暮独自熬过了18,没了父母朋友,她需要人陪,他带她走。
陆之暮一愣,缓缓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
鹿禹稱站起来,背着她往出走。
陆之暮看着手里的小蛋糕,突然问他:“鹿禹稱,你究竟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从出现到缠着他,一点都没有个正常人的样子才是。
鹿禹稱微微侧头,想了想:“大概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普通正常人看的人。”
觉得他也可以黏可以缠,可以斗嘴可以撒泼。
陆之暮一拍他肩膀:“谁?之前谁不拿你当人看?”
鹿禹稱被她故意歪曲逗得唇角微弯。
隔了会儿,他侧头问她:“17岁的陆之暮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陆之暮搂着他,很认真地去想:“想有很多很多钱。”
“住大别墅。”
“自己开店当老板。”
“给店员都穿女仆装。”
鹿禹稱一脸黑线,但却依旧挂着笑意,无奈而宠溺。
过了会儿,陆之暮忽然抬手摸着他的脸,凉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她一脸严肃:“鹿禹稱。”
“嗯?”
“17岁的陆之暮想吃好多好多榴莲。”
想到上次房间里弥漫的经久不息不可描述的味道,鹿禹稱下意识的眉头一皱,但还是很快点头:“好。”
陆之暮连这种生化武器都拿出来了,都没能搞垮鹿禹稱,她在他背上鼓着嘴,跟着晃了晃小腿。
鹿禹稱的手立刻搂紧了一些。
温柔和温热。
又过了会儿。
“鹿禹稱,我之前缠着你,你是不很烦?”
“有点。”
“那我还总威胁你,是不是很过分?”
鹿禹稱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作答。他往上颠了颠陆之暮,声音里的笑意止住,侧过头来看她:“陆之暮。”
“到!大佬……”
“你还可以更过分点。”他嗓音低沉宛若提琴,“我罩你。”